前几天，我家楼道2楼的小两口晚上咣咣敲我家门，说父亲病危，急赶回去，手里没有钱，黑灯瞎火取也不方便，问我手能不能借给他们。说着说着女的就哭上了。我一着急，把手里的1700块钱都给她拿去了。
然后第二天才想起来，头一天买的床要送来，我手里已经没钱了。只能去借了。
这件事不能对周老三说，否则他不定怎么骂得我狗血喷头呢。指定又得说我逞能，臭得瑟，不顾自己的情况装好人。
其实不是，自从变穷后，我也多次向人借钱，知道张那个嘴，特别不容易。而且，像我这种人，长期在别人的训斥管教中翻滚，见惯了强人，那女的一哭，让我忽然体验了被求的滋味，她的软弱甚至让我感激。
我有过几次借钱的经历。记得有一次没交电费，电被掐了。网也断了。周老三那段日子在沙场，也在四处借钱。没电不能做饭，我一天吃了三个烂桃子，一边撮尖了指甲撕桃子的皮，一边考虑向谁借。我不想向男的借，觉得没自尊，跌份儿，向女的借能让我好受点儿。最后我决定给一女同事打电话，我们关系不错，她人也很好。她听了之后顿了一下，说，那你到所里来取吧，我在班上呢。
我到储蓄所的时候顾客很多，那个所是里外套间，外间是营业室，里屋是大客户室。我同事是副所主任，我知道她在里屋，我顺着人群走到里屋最后一个窗口，听到我同事在和别人说话，她说，800年不联系了，开口就是借钱，着笑儿不？周扒皮给鸡拜年.......听着这些话，我的脚步没停，一直走到里边角落的一个饮水机后面，然后躲在那里，心里呯呯跳，我庆幸自己没有先敲窗子，否则她会尴尬吧。周扒皮给鸡拜年？我低头蹭着脚尖琢磨半天，老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大概过了几分钟，他们不说这事了，我又噌到门口，假装刚进来，走的风尘仆仆的样子，跟她打招呼，嗨。我来了。
那天她把钱痛快地借给我了，她从里间出来坐在沙发上和我聊了几句，她翘着二郎腿，我也翘着。走的时候还送我到门口。其实她人不错，各种反应都很直率，没有阅尽世事人情后的层层掩盖。我其实心里何尝没有过对她的鄙夷，不会打扮，头型太土，说话太直瞎冒炮，连苍井控是个人都不知道。所以她说我几句算个屁，我还是真心感激她。
以前工作的时候财大气粗的。我第二次买房的时候定期的钱不想取，差点钱，我同事说借我15万。我借钱的架式很足，郑重写下借条，保证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还，还反复声明要按定期利息给。现在想来，真是太傲慢了，姿态特别恶心。
我现在借钱反倒不提那些，什么都不说，只是表达谢意。其实真正能把钱借给你的，都不怕你不还。
还有一次借钱是被迫的。我们一群人去饮吧，有一位别人带来的朋友，笑容温和，礼貌体面， 是个成功的生意人。问我在哪里上班，我信口开河，计生办。后来我从卫生间出来，那人看我的目光就有点异样，既是惋惜的，又是苦哈哈的。我心说坏了，又有人跟他揭我老底了。
果然，我一坐下他就跟我说他每年都在资助贫困学生，最近也在找团市委的朋友打算再结一个对子，既然遇见我，就是缘分，问能不能每年资助我几千块钱。我身子一挺，声音就尖了：我也打算资助一下谁，那我能不能每年资助你一万？他略显尴尬地笑笑，大家都笑笑，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但是我为什么那么可笑呢？一时之间我想走，又怕扫大家的兴，就反复去上厕所。后来我回来时那人已经走了，有人推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万块，说那人留下的，又说他是真心资助没别的意思云云。大家被这一万块钱搞的都挺兴奋，仿佛发现人间自有真情在。我为了配合，笑着收了。火儿却腾腾从心里往外冒，人也蔫儿了，揣着这一万块，别人开车送我到我家楼下。站在花坛旁边，发现下雪了。是初雪吗？雪落得很慢，仿佛是在思考，我觉得饿了，又揣着这一万块钱，去我常去的一个砂锅店吃饭。
我走过长长的，教科书一般枯燥的绿化带的街道，头发被吹得很长。来到那个砂锅店，发现一条街都拆迁了，只有一家小吃部还彪悍地开着。我走进去，心想这下老娘有钱了，要两碗大碴粥，要两个呛拌土豆丝放在一个盘子里，颤颤巍巍地堆成个尖儿。去他马德，爱谁谁。我坐在桌边，一直恶狠狠地吃到撑。
现在想想，那人首先是个善良的人，其次，在一群银行、税务的朋友面前，他这样捐助我，也是一种广告吧。他们生意人在乎这个，让别人看到他的实力、品性。----你看，我一点都不感激，我多阴暗。
那一万块钱，后来因为急事，我真的从中抽出700块钱用了。花别人钱的滋味太危险，是止痛药发挥作用的午后，是寒冷里的热被窝儿。我甚至看着那些钱想，都花了吧，都花了买我自己需要的东西。最后反复和自己纠缠，艰难说服自己把钱补上，还了回去。
这一送一还，希望他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而我，也更明白自己的不堪。这个世界被悬殊的贫富扫荡撕裂着，而我，漂浮在其中。
钱，谁不喜欢呢？有了钱，至少可以解决生活中70%的问题。从小我就见识过贫穷的滋味，在农村看见过大伯大娘过那种一分钱都没有的日子。我后来对钱的热爱，一直有幼年时的这一缕痛楚缠绵。偶尔也有男的对自己表示好感的，说是喜欢我，我就在心里问，你能不能给我一处大房子几坨儿大金子？
由奢入俭难。好的物质生活失去，特别不方便。可是既然钱是生活的一部分，那么就得让它变得有趣好了。日子穷了，掰着指头算计着过日子，好的东西也不敢买，这时候反而真正有趣起来。钱少，积蓄已不是我的亮点，花得漂亮才是。好吧，就算这个也不是亮点，那我长的白总是吧？每个人都拥有一条通向自恋的隐蔽小路。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一不小心我就成了皮肤白白的节俭女王，我得有点范儿。
借钱这事不管给自己怎样打气，总是有点气馁的，不快乐的。我的经验是，借的时候我得忘掉自己，找到欲望。世界上100%的烦恼都源于把自己看得太重。如果把自己当成一坨蛋白质，那么惊喜多多。以前我大娘常说起她的一个远房表姐，生了10个孩子，30多岁守寡，日子过的揭不开锅。有一天她去大儿子家借一小盆儿米，结果儿媳妇没借她。她拿着空盆子回来，几个小的七嘴八舌地奚落她。她就笑了：她不借不借呗。她不借我，我也不用还哪。
她是我楷模。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1-1-1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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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3 22:20
发表于 2021-1-12 12: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