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时,我被咚咚的敲门声和喊声惊醒,一边穿衣起床,一边应声,来人显然是不耐烦,就用脚踢门起来。急忙开门,撞进来的竟是犟毛,嘴里还一派胡吣,天都放明了,还搂着老婆不起来!
犟毛比我小几岁,原本姓蒋,因为脾气执拗,被人喊成犟毛。他是俺邻居孩子的娘舅,平时就熟稔得恨,见面经常浑骂说笑。
我说他,脸黑丧得像从坟上回来一样,啥事啊恁急紧?犟毛也不答话,跑去厨房里咕咚咕咚喝了半瓢水,边擦嘴边说,没打老坟上回来,也与老坟有关。
犟毛说,俺庄子上有个族家,他娘死了,不吭声埋到我地里,我从外地回来,他家已经把坟头都添起来了,你说我火起不!我抄起铁锨把那坟土撅撒了撅撒。他那一门子人呼呼隆隆跑上来打架,要不是我摆个拼命的架势,说不定当时就吃大亏。天没擦黑,派出所来人了,不由分说,铐子给我砸上,推推搡搡弄汽车里把我拉走啦。蹲了一夜小黑屋,我的个娘,又渴又饿!
我忙说,给你做饭去。犟毛拦住我,窝了一肚子气,我哪吃得下。你赶快给我写状纸,我要申冤报仇!
我问他,你告谁啊?犟毛说,告谁,告蒋长德,捎带脚把派出所也告上!我秃噜笑了,娃他舅,你告谁我不管,这个状纸我不能给你写。
犟毛眼睛瞪得牛铃铛一样,咋!你欺我不会写字,还是怕烧着烫着你?这点事我都指望不住你。
我给犟毛解释,是这,我和蒋长德是亲戚,他是俺家老太太早年认的干儿子,虽然这些年没来往了,但膻不膻总是块羊肉啊。我给你写状纸告他,这心里总觉得有些那个。
犟毛一跺脚,算我找错人了!反正这口气我是要出,冤屈申不了,我给他一家砸头拼脑子!
我拉犟毛坐下,问他,长德他娘死的时候你在家么?犟毛说,我出去打工了,长德给我打过一回电话,我说马上动身回去,等我到家再商量。没等我回来,他就把人埋了。长短是根棍儿,高低是个人儿,不同我知道就占了地,他看起谁啦!
我说,咱农村不是有个规矩嘛,谁家埋殡人都要找个风水先生看个吉利日子,日子定好了,你还没回来,人家能一直等着你?消消气伙计,气积奶了小孩没吃的。
犟毛勾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这事你说咋弄,反正我不能软撇撇地给他搁那儿!
我说,关系不厚你也不来找我写状纸,长德那边又偏着亲戚,你要信得过我,我情愿把这事和和。你和长德亲门近支的,因为这事坐下仇,我觉得不合算嘞。
出了长德的门,进了犟毛的家,我把三千块钱递给犟毛。犟毛一愣神,这是咋回事儿?我说,这钱是长德赔偿你的占地钱。犟毛反手把钱摔我怀里,打渣子哩,这几个钱只能打发要饭花子!
我有些生气,犟毛,我看你有些狗坐花轿不识抬举唻。那块地是人家的老坟茔,当初分责任田的时候,抓阄归了你,要不是这个特殊原因,你磕响头人家也不把老娘埋你地里。那块地你经心打理过没有?哪一年不是荒草把庄稼苗吃了。现在年轻人都跑外边去了,家里的地谁还稀罕种。一亩地往外租,二百块钱都没人接手。埋一座坟顶多也就占你一分地,人家给你三千,哪儿对不住你? 三年五载以后,推行了火葬,坟包铲平了,还不耽误你种地,这三千块钱不是白捡来的?
犟毛翻眼瞅我,照你说我这是占他小便宜啦!
我说,岂止是小便宜,没有法律制裁你,还多亏了人家长德。派出所把你带走,长德脚跟脚就跑去了,跟人家所长说,俺这个堂弟喝醉酒了,做出了武突事,您高抬贵手,别收拾他。所长说,犟毛犯了法你知道不?扒你家老坟土,这叫侮辱死者罪,端到法院判他个一年半载那是轻减的!长德好话给人家说了两箩筐,所长说,民间纠纷和解了也好。这个犟毛太可憎,无论如何也得圈他一夜,煞煞他的炎恶。
犟毛眨眨眼,真有这事?我说,你要不信,咱俩去派出所问问。
我把钱塞进犟毛兜里,说,和尚不亲帽儿亲,你和长德一个老祖宗,闹掰眼了啥来头哩。去给他陪个不是,小不了你的身份!说罢,我走出门去。
犟毛撵出门外,呲牙笑着说,我这屋没有扎鳖刺,你慌着走啥咧!
我说,长德的老母亲过五七,我也忙,过来不成,给他放那了二百块钱。这都是因为你!
犟毛慌忙去兜里掏钱,我给你补回来。
我笑骂他,去你大那个蛋吧!
蹬响摩托,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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