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9-2-14 14:49 编辑
布伦达·希尔曼:诗十六首
舒丹丹 译
布伦达·希尔曼(Brenda Hillman,1951— ),美国当代女诗人。1951年生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森,成长于基督教浸信会教友家庭。获爱荷华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主要作品有诗集《白裙子》(1985)、《堡垒》(1989)、《死亡论文》(1992)、《闪光的存在》(1993)(此书曾入围普利策奖)、《散装糖》(1997)(此书曾入围全美图书评论界奖)、《卡斯卡底古陆》(2001)、《史诗中的空气碎片》(2005)、《实践的水》(2009)等。曾获古根海姆基金、国家艺术资助基金、美国诗歌协会奖、海湾地区图书评论家奖、手推车诗歌奖、德莫·施瓦兹纪念碑奖以及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奖(2006)等多种诗歌奖项。现为加利福尼亚州圣玛丽学院奥莉维亚·菲利匹诗歌讲席教授,同时也是一位反战主义者,与其丈夫,美国前桂冠诗人罗伯特·哈斯居于加州圣弗朗西斯科湾地区。
◎ 致丰收后火的精灵(To Spirits Of Fire After Harvest)
在大地
和它的名词之间,我感觉到了火……
——“我”是什么意思,夫人?
——意思是,(我引用):头脑中的
一个元音,
类似于“你”的发音——;
我们感兴趣于人类
无法知晓的事物,
感兴趣于动物们思考的事
——一只野兔或一只蜥蜴!
当秋天带来一种语法,
黄蜂飞绕着干枯的秸草,
你完全可以
看清琥珀色的足踝悬浮在
我们的主,文学太阳的
光彩之下——
在正午和它的名词之间,
南瓜上有突起而金黄的经络……浅蓝色的
葫芦——在田野里……
(它们白色的眼睛在里面
排队等候)——稍等。请
不要将门钉紧。空气友好,
像维罗妮卡的面纱一样不存在——……
大地啊,请不要折磨你的愚人,
你的小丑使节。带来
氧气与性欲,一只狐狸
侧身溜走,穿过当下的正午——
译注:类似于“你”的发音,此处为“双关”,指英语元音中的发音“u”和单字“you”(“你”),前面的“我”与此同,指英语元音“ai”和单字“I”(“我”)。
◎ 麻雀变奏曲(Partita For Sparrows)
用随手可得的器具
埋葬这些欧洲麻雀,
它们的胸轻得像一盎司茶叶,
我们曾看着它们飞离小路,
它们孪生的羞涩的速度与锯齿状的翅膀
在运河边的当铺附近,
在寻常电阻器的四周,
或者在飞燕草与亚麻的奢华集市里,
以不被注意的速度从雨篷上飞起,
在我们的桌上啄起面包屑,半回旋地
变回为屋外楼梯上格栅栏的音符,
我们要很晚才会从楼梯上下来;
在雨天的电阻器四周,
那儿街道被一条条连接,
那儿意识是一级楼梯或一条小路,
我们用残缺的山核桃或栗树或白蜡树的枯枝
在它们的领地留下记号,
因为我们威严而苍白的城市
不该有不被注意的坟墓。
抒情诗,拱门的飞翔,死亡的桥梁,
多彩的存在可与之相比:
它们仿佛从一幅画的空白处
飞来,它们庸常的心微微旋起
屏风上我们的小小沙漏。
◎ 小火炉(Little Furnace)
——这首诗再次将我唤醒,
这首黑暗的诗。我已经准备好;
他在熟睡,
小木屋中央,这只小火炉
孤自燃了又燃——火焰再次
变成黄色的“舌头”,金属再次变得
坚硬而温厚;
屋外一千只昆虫在鸣叫,
将我变得无关紧要;
月光在屋里流淌,好像从来如此……
我四下观望,我想到了较低的智慧,
物质所容有的精神:
玛丽,白如一颗海胆,
而基督,他潮湿而倾斜的灵光——
哦,落在后面!
这个世界原是为了将自己理解为物质
而创造:桌子,被撕裂的
蜘蛛的面纱……甚至意识——
怀念我的爱——
是物质,这火炉的金属盒子。
正如那责任的火焰,如此燃烧着我的生命……
这痛苦的意义是什么,我问,
一个声音——不是基督而是从我们中间——
说你就是意义。
不不,我回答,那只是
形式,而意义是什么。
你就是意义,它说——
◎ 差事几种(Several Errands)
修鞋匠在一双联姻的鞋子后劳作,
他整只手都在被他擦得逞亮的长筒靴里,
一切都安逸地躺在玻璃展窗,鞋带成双成对
搁在他铺撒于橱窗里的沙砾上,鞋子
摆放得就好像正在走路,在它们一旁
撑着鞋尖的木舌头,仿佛随时待命
服务于这个沉闷的世界……他显得温和
而专心,温柔的口音,也许曾有一个苏格兰
童年,也许还牧过羊……晴天,
在伯克利离婚后的第一个夏天,一段不见伤痕的日子,难言的悲伤;
他穿着蓝色围裙慈蔼地等候着,
抚弄着破旧的鞋掌内面,我感激这些
服务于我们却对我们的生活一无所知的人……
*
清洁工等候在银钟后;
他来自柬埔寨,长桌上摆着免费的
基督教文学。他以快活的唠叨招呼我,
一边在大衣堆里搜寻,有些留下来好多年了,
他说;它们发出一声轻柔的蓝色的唿哨,当它们
在椭圆桌上传递,就像那些在电动船下的家伙。
当衣物经过时,小小的帐单和照片
在飞速地移动,我看见了我丈夫的大衣——
还有多久能叫他我丈夫——像一个老朋友
飞快地从我身边经过,并不停下来打扰我。奇怪的是,
现在我不必将它拣起,那庄重的彩格呢将放在
女人们的衣服中间并将度过整个晚上……
*
我注视这年轻的屠夫翻弄鲜嫩的
鸡肉:他去掉一只翅膀和脊柱之类的东西,
首先在它的背上,纵向一剖,水润的
柠檬黄的脂肪甩进了垃圾筒,然后
在开始处理鸡腿前,他的手深深地
掏进去,出来时手指上缠着鸡脖子……另一个屠夫
将一大块牛肉放在锯子下:那精彩的
错综复杂的涡旋随着死去的牛肉翻卷;
他走开,从深冻冰箱里叫嚷着简短的字词——
对我还是对着那些悬吊着腿的宰杀的畜体?——
我可以等,但是空间不能,一阵轻微的
触动,然后畜体摇摆着摇摆着……
不知怎么我想到我们也许可以从这些肉
了解一切。也许。但我的日子已经变为
精神。年轻的屠夫将鸡肉沿着背部
劈开,仿佛享受刀子进入骨头时的
爆裂声,我也尝试如此。主妇们倚着
冰冷的玻璃传送着假日新闻,而他
搭讪着,并不真正抬起头;我爱这些。
*
哦,伯克利夏天的早晨,不是吗?——
是什么?经过法国宾馆,小汤匙的微光
如此简洁而冷静地落在白色的茶托上,
李花就要开完了,百子莲——“拒绝的百合”——
在路中央的分道石里,开放,或含苞待放——
像我一样,热诚而又犹豫,不想写它,
不想因为写它而毁掉这首诗的
完美……在牙医那儿,那小小的镜子,
那恐龙的尖刺探进嘴里。嘴:
最初的黑暗。附近:挂着没眼睛的
稻草鱼的车子。牙医就要回家同家人一起,
在她短暂地抵达可视的神秘的内部之后,
什么也没发现……我想像书本里的智慧
也像如此,由上帝的心意创造宇宙,
看上去带有私心却不无恰当;她用她的叉子
触摸那肉体的部位,于是疼痛擦亮……
(——一个男人曾告诉我最好想想
我的“宇宙”。
噢,天哪,最好
想想我的“宇宙”——!)
◎ 仙人掌(Saguaro)
常常旅行者去到那儿,会因
树木稀少而悲哀,会转身
逃往海角。
然后,背倚落日的
斜晖,征服者的
足迹,
父亲打开相机,
这皮质的负担,
让孩子们
模仿仙人掌。他们
依次站立,微笑,
手指向上犹如餐叉的齿,
而那庄严的仙人掌
仍旧继续
被鹪鹩,疾病,和阳光进入。
母亲坐在岩石上,
手臂交叉
抱在胸前。在她看来,
仙人掌神色惊惶,
它的针
像卡通片里的头发。
它的手臂像传道者
或华尔兹舞姿,
给人的印象
像是正朝各个方向
作出努力,
像母亲一样。
数千株灰绿的仙人掌
绵延山谷:
自然重复它自己,
孩子们重复自然,
父亲重复孩子们,
而母亲在观望。
后来,孩子们想到
仙人掌是有寓意的,
有些什么可以教给他们,
一些生存的技巧,
或者仅是匀整的美。
还有别的什么吗?
抵抗死亡的
唯一保护
是爱上孤独。
◎ 允许保持陌生(Permission To Be Strange)
三角形的阴影
抵达你的墙上
带着从它们身后
街衢传来的乐音……像你一样
它们来自那些灵魂之间的
秋天,而不是来自任何事物。
它们需要你去注视它们,
从正午或月亮中
发现广度和深度,这些图案,
在藤蔓间获得思想,
在一个猛烈的时刻
将真相渗入永恒。
你被允许
在这些轮廓中保持陌生,
从你感觉的
瓮中。它们在墙上
漫行,洁净而
美好,并非来自任何事物。
在经验的碎片间
你用线条将能量
变得物质而个人。
感觉的传导,那灰白的
情感的毛皮
狂野得不受任何控制——
◎ 太平洋风暴(Pacific Storms)
某天在忧虑中徒作挣扎,
接着是希望;希望
飘走;忧虑返回,然后
连忧虑也消散了。有时候
在加利福尼亚,听到
这样的话,“风暴的大门
已经打开,”或者“风暴
已卷起,直逼
太平洋,”你体验到
一种明亮的冲突,
在消沉与此地的
事物间;在葡萄牙语里,乡愁——
英语里没有对应词。
海滨上空的乌鸦生活在
栎树里,野燕麦的
田野上,月桂的幼树覆着
地衣的面纱。月亮
在哥特,凯尔特人
也许会说。常春藤死了,
纠缠着。你一路驾车,
想起一个
已经原谅了你的朋友;
葡萄园一片金黄,那种
小学校铅笔的金黄。
◎ 雪中的阴影(Shadows In Snow)
当阴影与身体剥离,
它们奏响了和弦,云彩
也不可能听见。
最终,将无所谓对错。
今晚红色的光晕环绕着月亮,
像一个受伤的男孩
跟随一个已婚妇人;
你一路匆促,厌倦了行旅,
你从未从美的需求中康复,
而那浓稠的美
就在你身边,
当兰花保持它个人冬天的
黑色斑纹——
◎ 在大拱门附近(Near The Great Arch)
那里,在与世界
毁灭相同的
地点,存在之爱
屹立。我们
沿路漫步。在林荫道的
窗子里:盘子,帽子状的餐巾
已为想象中的晚餐
备好。每一场复仇里
都有孪生的
爱,但是艺术
能毫无暴力地传达
这一点吗?在这条抛物线里,
我忆起那
画中的小龙,
那高耸而蜷曲的
尾巴的拱形,
像正被展开的一条句法。
绿宝石翅膀上的圆点花纹。
骑士刺伤了它;
也许那至高的公主
祈祷它能活下来。
这是时间的
尽头。恐惧尚未
返回倾听。
译注:大拱门:美国标志性建筑之一,为纪念美国西进运动而建,屹立于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密西西比河畔,高192米,是美国“西进之门”的象征。
◎ 林边(Wood's Edge)
高举的无限:
祖母绿的一声喘息。
我想我感觉到了
它们之间
那高耸的夜晚的树木,
不准确,
是一场还未
被了解的等候。
我捧起我的紫罗兰;
没有香味。
林子里发出信号般的
吱吱声,蝙蝠们,
含混不清的傲慢;
啊,它们的小东西,
它们的呼吸:一幅画的肺,
它们从四面八方
扫过我,它们方正的
格局,正如我编造的
一个好字谜,
你,我
你,非我
非你,我,
非你,非我,
希望的仪式,
它的份量
还未被估量——
◎ 漫步沙丘(Walking the Dunes)
在电影里英雄临死的时候,
他会在这样的地方撒下一些话语,
期望这些词会再次发芽,
不朽,或者青草会为他探出头,
如它们此刻为我们所做的。
有人种了一排小树,
阻止风。而它们却学会了
像那蒙上帝挑选的人一样
只朝一个方向弯腰;它们知道
大海将粉碎它们。
难道不是向来如此吗?
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成就了英雄;
褪掉衣服,这些冰冷的植物
从内部被太阳灼伤,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的死亡
是灿烂的浅锈黄,与我们的不同。
我们一再容许沙滩的
怒视,德鲁伊特的小山,
衰草轻掸着我们的腿,尽管
仅仅感觉到一次就已经足够。
译注:
*蒙上帝挑选的人:原文作the elect,指被上帝挑选,灵魂获救的人。
*德鲁伊特:原文作the druid,指古高卢、不列颠及爱尔兰之凯尔特族中一批信仰德鲁伊特教的有学识的祭司、僧侣、教师、巫师等。德鲁伊特被公认为古代智能的守护者,有崇高的道德修养,并对自然科学与神学有不俗见解,认为人不是大自然的主人,只有融入大自然才能得到自然的力量。
◎ 梨形曲三段(Trois Morceaux en Forme de Poire)
以萨蒂曲目为题
I
三只梨成熟
在崖石上。几星期过去了。
他们是一场婚姻。
中间那只是
另外两只正进行的一场交谈。
他是他们的条件。
三只没有翅膀的鸟,
三种感情。
他们怎能自我克制?
他们不能。
他们怎能停留现状?
他们能。
II
梨在私语。
今年收成不好,
昂儒州,巴特利特梨。
他们是精神病专家,
忍耐而圆滑。
饥渴渗入坚硬的树干。
它将毁掉他们。
III
梨是老女人;
她们全都一样。
薄薄的胭脂,
绿色的布莱叶盲点裙,
她们一致羞红着脸。
她们将永葆年轻。
她们不愿成熟。
在这个新世界里,
成熟算什么。
译注:萨蒂(Erik Satie,1866-1925),法国作曲家,钢琴家。著名作品有《裸体歌舞》、《梨形曲》、《玄秘曲》等。
◎ 日界线(International Dateline)
一串连字符存在于海里
你眯眼在X英里下找它
你看见它在杂志里
没眼睛的鱼在它底下游
你为你的朋友们留下完美的一天
他们将拿这被完美留下的一天做什么
看黄山上的云
在演讲厅里被夜晚触动
一串红色的连字符存在于海里存在于鱼的
鳞片里存在于后退的时间里
你是你生活的目击者
你的朋友们是他们生活的目击者
朝阳抚触你的一侧
仅在月亮抚触你的另一侧之前
在蓝色或自然蓝永恒的时间里
他们把你留在你这儿 你把他们留在他们那儿
你把他们留在你这儿
他们把你留在他们那儿
◎ 出神(In The Trance)
一个美丽的无政府主义者对我说
伟大的爱不是自发的
是发生过的一切成就你伟大的爱
她的回音有一种久远的光
于我小小的技艺是如此豁然开朗
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感受到了一个世界
蜜蜂背负着它沾满粉末的手套
信天翁想要从海里得到些什么
没有什么能弄翻我们的船她说
当水感觉到冰川
未来包含着一个现在时
现在永无止息地包含着未来
◎ 四月的月亮(April Moon)
当我无法入睡
我就从10000
向后数
数字就将
字母赶出去了
是的数字将
短语赶出去了
(尽管有时候
醒在黎明氤氲的
雾中我会想起
那些轻轻溜走的
名字)
◎ 最近的冷战(The Late Cold War)
一个男人说他不懂我的诗
说实话我不觉得惊奇
我在冷战时期酷热的沙漠里学习写作
我们在满是装饰用的厚皮橙子的校园里进行
空袭操练
我们看灰尘满布的避难所电视上的图景,母亲身穿浅色
印花家居服为穿着鞍脊鞋的孩子们端上
铝盘里的食物
那个男人说诗歌应该简单得足以
让小女生也能懂
但是先生,小女生什么都懂
南茜·德鲁爱上的是障碍而不是提示
我的近视眼已适应了阅读,到1962年
字母已进化出像狼蛛一样毛茸茸的触角或曰现代主义
精神如同迷雾从事物中升起,赫拉克利特写道
先生,当我想到是诗歌使你活着我知道
你被一种晦涩难解的光进入了
在柠檬加水的时刻
而世界的巨大的伤口已滑落一个密码
在你的鞋子里
一首诗不会失落当你将你一扇完好的翅膀搁在地面上
它是翅膀
它不会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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