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742|回复: 9

我的租房人生（二十一二十二）完结篇 [复制链接]

莫零

主楼

发表于 2018-12-7 09:5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21.

      我小的时候比较优柔寡断，我爸带我去书店买个书，买哪一本我得纠结半天。过年我妈带我们买新衣服也是，迟迟不松口要买哪一件，后来我妈就不带我了，直接买回来。不过天下妈妈的审美都一样，总想把女儿装扮的淑女一点，于是我就在她淑女的外壳下装了十来年淑女。
   后来我长大了，自己出去闯荡，被迫成长，于是大家看到的都是我杀伐决断的一面，并不晓得骨子里我其实还是优柔寡断的。每次遇到什么挫折时，我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允许软弱十分钟，然后我就躲出去十分钟，再回来，脸上就风淡云轻。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重大的挫折，我内心那个理智的自己垮了，因此我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打那之后，我就百炼成钢了。
   到我爸这事时，我当天和妹妹抱头痛哭过后，妹妹一直在哭，眼睛都哭肿了。我已经开始给所有熟识的医生打电话了。
   晚上回去，爸还在睡觉，晚饭也没做。我默默炖好汤，盛好饭喊他起床，他的神情明显颓废了许多。他说吃不下去，胸口又痛又堵着。又追问我医生怎么说。我指指妹妹的眼睛，故意说:叫你不听我的话，这样肝硬化严重了，看你怎么办？
   我爸不敢看我们，只闷声嘀咕:不是吃了那么贵的药吗？怎么还严重了？
   我说:药只能治病，病好不还得养么？这回麻烦了，明天去做个CT确诊一下，准备住院吧。
   我爸惊愕地抬头:还要住院啊？
   我说:搞不好还要手术，肝上的毛病难养啊，幸亏还算及时，之前就去看过了。
   他的表情没那么凝重了，从我的话里他判断他还有得救。他说:嗯，明天去查CT。
我一夜无眠……
   我爸刚推进CT室没十分钟，医生就出来喊:谁是莫**家属？
   我赶紧凑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瞅了我一眼问:莫**是你什么人？
   我说:是我爸。
   女医生又看了我一眼:是儿媳妇还是女儿？
   我说:女儿。
   女医生意味深长地又朝我望了一眼，才徐徐地说:原发性肝癌，晚期，当女儿的这么疏忽？
   昨天看B超单时我还心存侥幸，听她这么一说，我的灵魂都飘出天灵盖去了。我使劲咽了两口口水又问:这算确诊了？要不要拿给主任看看？
   女医生头也不抬地在CT单上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回答我:CT都确诊不了还有什么能确诊的？他的肝都肿成两个大了，内脏都挤变形了，才想到来检查……
   我内疚极了，险些哭出来:医生，那这个要怎么治疗呢？动手术换肝行吗？我的换给他……
   这么大的病灶，换不了啦，保守治疗吧，早干什么去了……
   我爸这时穿好了衣服出来了，女医生看见他，CT单往我手里一塞，笑着对他说:肝硬化了啊，得住院治，别图省钱。回头又小声对我说:先瞒着，得有个接受的过程。
   我攥着那份CT单，像攥了块火炭，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不想地回想起女医生的话:他的肝都肿成两个大了，内脏都挤变形了，才想到来检查……
   我觉得自己怎么那么混蛋，要是之前不让他出去，说不定能发现的早点儿。我爸在后面喊我: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才惊觉我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又回过头去搀他，他不让:我有那么娇气吗？可他的呼吸声很粗重，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胳膊松松垮垮的。

   主任看了CT单，朝我递来一个同情的眼神，对我爸说:呶，肝硬化晚期，再来迟了就转癌了，赶紧让你女儿安排安排到大医院里去治疗，不能再耽误啦——
   我爸冲主任抱拳作揖:晓得晓得，感谢主任，感谢主任！
   我领着我爸往外走，一扭头看到主任对我们投来忧郁的眼神，我的眼泪就要往外冲，但我深呼吸了一口，还是忍住了。我们俩默默地走回家，临上楼前，他说:给我买套棉睡衣吧，住院穿着舒服一点。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眼圈同时红了。进了门，他拍拍我肩膀说:别难过，不是还没转成癌吗？我心里有数。
   我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地哭出了声。他安慰我:平时看你像个男孩子一样，怎么今天，没事的，没事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帮他炖好了汤，就借口去店里出了门。我联系了一个省立医院的朋友，把所有检查报告带过去，她带我给肿瘤科的一个丁医生看，丁医生说:这个，治不好了，原发性肝癌，肝癌里最凶险的一种，没有治愈过的病例。
   朋友替我问:那还能坚持多久呢？
   丁医生推了推眼镜思考了一下:最多半年，最少一个月吧！
   我如坠冰窟……
   丁医生问我:现在病人在合肥吗？赶紧来住院，先巩固一下病情，再看下一步，好吧？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如果真是治不好了，我是不是该陪着他出去旅游？至少他心情会好点儿？我又查了许多抗癌成功的案例，都说家人陪伴，心情愉快很重要，我甚至暗暗下决心说我们要当一个抗癌斗士！
   可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爸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憔悴，饭也吃不下，直喊疼得厉害。必须得先住院。
   去住院的那天早上，他拿了张卡给我:这里面的钱先用着，不够我老家的存折上还有。
我不收，他就愠怒:你嘴硬什么呢？我有多少不都是留给你们的？
   他的病势一天重似一天，每天吊水也无济于事。丁医生说肝癌主要就是疼，你爸算是坚强的了。
   我和妹妹轮流值夜陪他，他说:我一个人能行的，睡地上容易着凉。我们陪床就一块床板放在病床中间，六十公分宽。但我们坚持要陪，他也就妥协了，因为疼痛夺走了他所有的主观意识。
   我和丁医生商量治疗方案，我说首先当然是控制病情，如果控制不了，那就首先止痛，让他舒服一点是一点。
   丁医生说你这样想是对的，我见过好多病患家属，都说能治疗就治疗，根本不相信治不好，但很多治疗方法会让病人很痛苦。
   我说我可以没有父亲，但我不能看着他生不如死，只是，替我一直瞒着他，能瞒多久就多久。
   丁医生说好，我跟护士长也说一声。
   从入院到他去世，一共四十二天，他就像是片风干的枯叶，一天一天萎靡，憔悴，薄如蝉翼……
   偶尔他也会清醒一阵子，跟我试探他的病情，他说我怎么越治越严重呢？感觉好不了了一样？
   我说你这可不就是鬼门关里转一圈吗？要是好治，还需要住这么久的医院吗？
   又或者问:今天腊月多少了？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回家过年啊？家里好多事情要准备。
   我说让吴阿姨准备吧，到腊月二十九那天我们包个车回去。
   他摇头:你吴阿姨啊，肯定呆不住。你让她回自己家吧，我不想跟她过了，就是好了，我也不想跟她过。

   我背着他给吴阿姨打过电话，她一听我爸得了绝症，就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了。我说你要不回家过年吧，等我们回来再跟你说。她说好吧，当天夜里收拾收拾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来过。
   我爸去世的头一天，精神忽然变得很好，丁医生值夜班，晚上来查房，他还有心情跟丁医生说笑，他说:我爱人也姓丁，你帮我治病，是有缘分的。
   丁医生看了他每天的例行体检报告，又看看他眼睛，听一听他的心脏，对我说:你等下来我办公室一趟，该交费了。
   啊？我昨天刚交的钱，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晚上办公室就丁医生一个人，护士长也在，看我进来，特意掩上了门。
   丁医生说你爸快了，所有末期症状都出现了，血压低，肝昏迷……
   护士长说:小莫，我这儿有几个电话你记一下，殡仪馆的，还有丧葬公司的，你必须早做准备……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异常平静，我恨自己的冷血，怎么像是盼着他走似的。可我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与其看他这么痛苦，还不如安安稳稳的走，你没有错。
   我一一记下他们的话，致谢，告别。护士长陪我一起穿过走廊去她们护士站，快到门口时忽然对我说:小莫，你太坚强了，我好心疼你。
   第二天下午四点十分，我爸的心电监护仪图像成了一条直线……

23.

   在爸爸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说服自己不自责。假如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结婚生子，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奋斗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会不会他就走得安心一点？
   我始终记得最后一夜他出奇地清醒，和我聊了许多。他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没能照顾好母亲，没能给我们创造出很好的物质条件。以致于我要奔波的那么辛苦，以致于我需要那么坚强才能认真生活下去。
   我也常常想，为什么我不太想生个自己的小孩，是因为我觉得人间太苦了。我觉得我也不会是个称职的妈妈。我要替我的爸爸妈妈快乐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坦然地去见他们。
   我的故事打算就在这一节结束了，与其说我在写给喜爱我的读者们去看，不如说我是在写给我自己看。我想对我的前半生做一个总结，从此卸下一切心理负担，自由前行。
   我也想把自己的一些经历分享给许多生活并不顺利，经济状况也不好的朋友们。快乐是一种能力，与金钱的多少没有必然的关系。
   我以前很热衷于替朋友们组局，饭局啊，KTV局啊，同学局啊，旅游局啊，我愿意当一个大家的开心果，调和剂。但是去年的黑色五月，我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变故。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理准备有朝一日必须要面对我们父母的离世，但几乎没有人会在我这个年纪能做好了伴侣离世的准备。很多人说离婚如丧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挥挥手各自走开就是了。但不是这样的，离婚是巴不得生不复相见，而丧偶则是死生都不复相见了。
   我整整一年多都躲着不想见任何朋友，我觉得我不快乐了，我不能把不快乐传递给别人。我也不能接受别人对我的安慰和关怀，我需要的是自己疗伤。
   我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就是:敢哭。敢哭指的是心里难受的时候，我敢找个地方躲起来放声大哭，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渲泄方式，你哭得越忘我，效果就越好。好多事情，哭过之后再一想，就没什么大不了了，真的。
   很庆幸我有这种自愈的能力，伤虽然一直在，但可以与快乐共生并存。
   我也没有接受大家的建议搬家，换个环境。我至今仍住在他最后离开前的房间里。他的很多痕迹都在，我偶尔翻起，会心酸唏嘘一阵子，然后默默收好了。
   他其实并不理解我的精神境界，他是土生土长的合肥人，他骨子里接受一切他父母亲小市民的观念，认为租房子就低人一等。但他爱我，装作认同我的一切观点。

   现在也有很多人劝我再考虑一下伴侣问题，因为我没有孩子，将来有一天老了，肯定会面临着无人照料的困境。可我真的对婚姻和爱情失去了信心，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女子，太注重自己的精神自由，其实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我谈过的几段恋爱里，我都在努力地委屈自己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事实上我哪是什么贤妻良母呢？我有一颗追求自由的心啊！与其委屈自己，也给对方带来无形的压力，不如就独自一个人去面对生活吧，至少可以自由做自己。
   在整个中国，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八零后终其一生的梦想就是有套自己的房，有个城市里的家。可是真正凭自己双手或者夫妻双方自力更生买房子的，仅仅占了几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收入与房价的差距犹如蚂蚁和大象，有套自己的房，代价不仅仅是自己的人生，还有父辈们一辈子的节衣缩食，还要赌上夫妻俩一辈子的不离不弃……
   没有平等的起跑线，没有公平的竞争。我的一些长辈网友们常常劝我:莫零，你还是买套房吧，有个自己的家。
   我真想说假如我把我所有的能力都用在赚钱买房上，你们还能认识一个这样的莫零吗？我还会像这样每天笔耕不辍地写几千个字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喜爱文学，那你们喜欢文学的清贫吗？你们只是喜欢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那一瞬间，分享到朋友圈，接受一片赞誉的满足感罢了，这不是喜爱文学，这是喜欢文学带给你们的虚荣心罢了。
      我有幸在前三十几年就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羡慕那些年少成名或者是网红作者们的功成名就，再过二十年，就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了。
   我也同样不羡慕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动辄靠拆迁分到好几套房的八零后九零后，他们的一辈子就都在那几套房里头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我羡慕李白，他可以狂到不屑交天下朋友，却有天下朋友抢着来结交他的才华。我羡慕苏东坡，他可以一辈子以吃喝玩乐，洞悉世事为毕生追求。
   此外，别无所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一蓑烟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