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0-2-25 11:03 编辑
古宅
古宅坐落在姥姥家村子的东头,占了全村差不多四分之一。古老的房舍磨砖对缝,高大的围墙也都是青砖到顶。一位嫁自外村的新媳妇上房晒粮,一眼瞥见了古宅成片的尖顶灰瓦,疑惑中惊呼:哟,这个村咋这么多庙呀?
到我记事的时候,古宅已经空无一人。古宅的青条石台阶很高,两个威武的石头狮子也有些狰狞可怕,厚重的黑漆大门透着森严,馒头大的门钉闪着幽光。门洞里是光滑平整的水磨石地板,在上面放起尜尜来,常常让我们忘记了回家吃饭。
院子是不敢轻易进去的,因为那院子一个连着一个,深邃得让人迷乱路径不说,空寂和阴森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一次和几个小伙伴贸然闯入大院深处一个门楣上写有××轩的院落,但见青苔泛绿,荒草没膝,雕梁画柱也已漆色斑驳。壮着胆子推开一扇屋门,一股湿漉漉的霉味扑面而来,方砖铺就的地面上布满片片鸟粪,未及探身,只听得房梁上一阵响动,扑簌簌飞起一群蝙蝠来。
古宅属于村中一户赵姓财主,财主的祖上因何起家不得而知,古宅的历史也没有多少人说得清楚,只知道民国年间,这古宅的主人曾做过一任县里的财政科长。土改运动中,财主被定为地主成分,天天让翻身的穷人们拉出去批斗,交代罪行不算,还被逼着说出财宝的藏匿之处。这财主终于打熬不住,在一个雨天领着人们在马棚的角落里挖出了数坛金银财宝。这让穷人们激情大增,财主也因此受到了更大的折磨,忍无可忍之际,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只身逃往外地。古宅作为胜利果实本应分到穷人们名下,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动,只把古宅里的浮财处理一空。
古宅里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讲述最多的当属母亲。
古宅里的小姐们是母亲讲述最多的人物,身居绣楼,琴棋书画,当然也不乏小姐花园定终身,公子落难中状元一类的演义。小姐们养尊处优的生活母亲自然无缘得见,母亲见到的,是解放后尚未嫁出的几个落魄的老姑娘。
最吓人的是古宅里的鬼故事,听来颇有点象是聊斋的翻本。据说古宅里一位年老无后的财主看中了一个佃农的女儿,于是依仗权势纳为四房,可就在这小妾为他生下儿子不久,强悍歹毒的正房便将她逼迫得悬梁自尽。如愿以偿的人们自以为得意,但古宅里从此却不得安宁。每当夜深人静,后花园里就传出断断续续悲悲切切的哭声。更有人传言,说曾在月光下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其后影很象屈死的四太太。尽管财主请来不少和尚道士驱妖捉鬼,但做贼心虚的正房还是在日夜惊恐中一命呜呼。
许是上吊的小女子阴魂不散,终于在若干年后,古宅里又上演了一幕含冤自缢的悲剧。
那是“四清”运动开始以后,村里的阶级斗争开展得如火如荼。有人向工作组反映,说古宅里可能藏有枪支和电台,这消息让积极上进的革命者们如获至宝,也让唯恐天下不乱的运动贩子们精神大振。这滑稽可笑的猜测本属无中生有,却让已沦为贱民的财主后代们吃尽了苦头。无休止的轮番揪斗,残无人道的刑讯逼供,大队部里,每夜都传出椎心刺骨的哀号。恶作剧似的革命终于有了结果,那便是一位走投无路的地主子孙在古宅的一棵歪脖树上了结了生命。这种自绝于人民的行为让工作组长很是恼火,勒令不准用棺木成殓,更不许死者亲属啼哭。
此后古宅更加阴森可怕,孩子们自然不敢贸然进入,连大人们也避之惟恐不及了。
随着年龄增长,姥姥家不再常去,古宅于我,也便有些隔膜了。
听说后来村里办电,苦无钱财,便拆了古宅的几栋大屋,变卖门窗砖瓦,房檩则做了电线杆子。再后来,“文革”兴起,大破“四旧”,古宅终于在革命浪潮的冲击下,彻底夷为了平地。至于古宅现在的结局,我是无法说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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