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衣山人 于 2018-4-22 17:07 编辑
大海是我哥们。高鼻梁深眼窝,面容清瘦,搭配上棱角分明的嘴唇总让人联想起西域大漠里骆驼背上的小伙子。他是部队升旗仪式的护旗手,每次手握钢枪踢着正步走向操场时,列队官兵黑压压一片都在行注目礼,很多女兵是暗里感叹的。 我跟大海在一个部队好几年,彼此相知却并不相识。那年腊月,出差金城。战友聚会结束已是夜里,我迎着刺骨寒风朝住处走,借着酒劲吆喝刚学的酒令:哥俩好啊三星照啊!这时有人擦肩而过,扭头接道:五魁首呀六六顺呀!我说你小子回来,有能耐划几拳。他居然真的转过身来,满身酒气道:输了怎么办?路灯下我认出了他,他咦地一声也认出了我。我俩验明正身后,回身买了白酒和水果罐头,躲在招待所车棚里喝到午夜漫天飘雪。 那时,我在机关当干事,他在连队当排长。回到秦城后,有一次我去找他,他正弹着吉他哄着一帮女兵唱歌。我说手指都压不到弦儿上也敢“嫂嫂拉稀啦”。这真是靠脸吃饭的时代啊!散场后,他让我看他指头尖上的老茧,告诉我天天躲在小黑屋练到深夜,练得都产生幻听了。他说现如今城市兵都喜欢唱歌,连队有这方面人才。他想组建个演唱小分队,活跃军营生活。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愿能够帮他一把。 当时,政工的事我还是很熟。后来我联系了驻地区委、团市委跟小分队搞了几场联谊活动,安排小分队去偏远连队演出,还亲自“操刀”在军队报、地方报刊上发了消息、登了通讯和图片。一年多功夫小分队便小有名气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小分队唱得好,基层喜欢。 我跟大海混成了哥们,经常把轮休调到一起找乐子。 一次,他带我去省军区门诊部,指着一个护士说:这是叶帆,我女朋友。我说你是在写诗吧,有没有阳光和沙滩。我想说,因为你叫大海,人家谁呀就成了一叶风帆。这他妈也太扯了吧!没成想还真叫叶帆,真是大海的女朋友。我们几句玩笑话后,就算认识了。叶帆是个漂亮女孩,大眼睛翘鼻尖,白白净净,头发细黄略带卷儿。那些日子,大海调休就去她那儿,经常电话叫我。我就乘班车与他俩会合,然后采购、做饭、喝酒、吹牛,再然后我就像只电灯泡在他俩之间光芒万丈。 一回酒后微醺,我们想甩几把扑克牌。面对三缺一问题,大海答应立马解决,他掏出通讯录翻看一遍,去了值班室打电话,不一会儿领来个小伙子路人甲。路人甲国字脸,中等身材,黝黑健壮,三号夏常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尤为精神。他在省军区警卫营当排长,跟大海是在英模报告会观众席上认识的。玩牌我俩打对家,凉冰冰唾沫条子贴了满脸,最后打了翻身仗。之后我跟路人甲渐渐成了哥们。 路人甲平时很少说话,悄无声息的存在感极差。带他逛趟百货商场出来,总感觉丢了什么,等上了公交车才发现丢了他。人虽然木讷但做事讲义气,省军区放映内部片、举办演唱会以及服务社物资内部供应票等好事,他几乎没落下我们。我们仨说,找个桃园我们去结义吧!叶帆说不行不行违反纪律的。 初夏雨天,我办完事跟车回部队。半路上见大海和叶帆淋雨赶路。我让司机等一下,赶忙跑到路对面给他俩送伞。大海却谢绝了我的好意,兴奋地告诉我,他俩为这场雨中浪漫等了好久!到了年底,大海叶帆约我和路人甲吃饭,告诉我俩大海提拔了。大海说既然当了副连长,还是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他协助连长在军事训练、后勤管理及文化生活方面,定出任内几个目标和计划,像模像样地干起一番事来。 之后我俩抽空还会碰面,但多是聊工作上事情。去外面喝酒疯玩的事很少了。路人甲来我这里两次,头回他端着我的杯子喝了一个下午的茶,我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个下午的话。二次我带他去食堂,我俩面对面吧唧一顿嘴巴就道别了。 来年三月,我调到东南沿海部队工作,从此与他们天各一方。开始我们经常写信联系。但毕竟都是军人,调动多变化大,几年后彼此便失去联系,彼此各自融入另一个天地。 岁月如梦,很多久远事情恍若昨天,历历在目。而岁月又何止是梦,岁岁年年,像喝了孟婆汤使我们忘却记忆,忘却了许多友情故事。以至于十年后我到秦城某县城看望亲戚,想去趟秦城旧地重游,居然也没想起大海、叶帆和路人甲。 那天午饭后,我跟堂弟在县城河边散步。遇见一位钓鱼人,头戴草帽,身穿布衫,七分短裤露出长腿,蚊虫叮咬的血迹斑斑。堂弟递支烟给他搭讪,聊起钓鱼的事,谁知那人抬头吓我一跳:他居然是大海。我激动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 堂弟安排我们在饭店叙旧。面对面坐下,英俊潇洒的大海如今在眼前又黑又瘦,发鬓花白,眼角布满细小皱纹,疲惫沧桑地像个老农夫。我攥住他粗糙的手抚摸着掌心老茧,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不时端起杯子喝酒,表情不温不火。我问叶帆还好吧,他点头说还好。我说待会儿我去看她,他说他也好多年没见她了。我陪他干了几杯,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情谊温润和酒劲带动下,断断续续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年,军区服务社内部处理一批煤气灶,当时市场紧俏差价大,大海想赚笔钱把婚事办的漂漂亮亮。没料想借钱投资亏了进去,后来部队知道后受到处理。他转业地方后,开了间游戏厅,想尽快赚够钱把债还清了。谁知其中几台老虎机被发现,整个店被查封,又罚了一笔钱。后来,他为了避风头躲在了这里,盘了间游戏厅继续干起来。 听他讲这些,我猜想他估计把叶帆独自留在了秦城。真是委屈了叶帆啊!大海缓缓喝杯酒,毫无表现道:叶帆跟路人甲结婚去江苏好多年啦!之后哆嗦地为自己斟酒,说她被打得厉害,自己一直查不到他们地址。我叹口气,不想再问什么了。 我再次为他斟酒,他摆摆手说:该回去了不能再喝了。于是,堂弟急忙安排车,又从饭馆选购些东西,我们一起送他回家。 路上我提出见见他妻子的要求。他木讷地点点头,然后说不知她在不在家。车开到他住的巷子口,他说就此分手吧!我不再强求,只是把我和堂弟电话住址递给他,他朝我们挥挥手,转身消失在巷子的黑暗里。 我站在路边点燃烟抽起来,心情极为沉重,正准备向堂弟讲讲我跟大海的事情。突然,在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大声呵斥,接着是摔碗摔盆的声音。随后一片寂静。 十年漫长,沧海桑田。只是这十年岁月有必要这样渲染、这般演绎人生苦难吗?人生抉择,命运多舛。生活不幸也没必要这样毫不留情、这般触痛灵魂。突然,我觉得我根本就不认识刚才那人,这一切只是我无数个梦之中,一次比较真实的梦而已,那个大海依然在秦城某个地方。月下窗前,他跟白白净净、笑起来甜甜的叶帆正在唠叨,就在不久前遇到我的情景,俩人商量着该如何安排一次团聚。 上了车,我呜呜地哭出声来。
3月1日稿;4月20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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