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勇气’死讯,已经是‘勇气’死去月余时间之后,厚道的保姆说因为担心我难过所以没敢说。但当她得知我儿子过几天要去看望‘勇气’的时候,才被迫道出实情。得知‘勇气’已经死去月余时间,心中阵阵痉挛,眼泪断线般的流下。
记得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的文章里说过的这样一段话‘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以寄托我们的哀思’。可惜‘勇气’并非村民,‘勇气’只是一条被我们‘流放’到老家天津的昆明犬,自然也就没有了‘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以寄托我们的哀思’的待遇,因此最终送走‘勇气’的只有我们为牠请的这位厚道的保姆。据这位厚道的保姆说,她是就着几滴哀思的眼泪,把‘勇气’埋在了院子里的银杏树下。
‘勇气’是条公狗,一个多月大的时候被放在一个小纸箱中,由我和家人把牠带回家中,转眼就是13个春秋,相识相知同如家人。但牠却没有福气在我们的拥抱中死去,想必‘勇气’和我的心情同样的悲哀。因为‘勇气’属于昆明犬,昆明犬不同于德国的牧羊犬黑背,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狼狗,真正的优秀异质,有长时间保持记忆力的天性,灵通人性。据说不仅属于咱们国家部队的军用犬类,而且在国内拥有大量的昆明犬迷。
在得知‘勇气’死讯后的几天里,常常会愣愣的坐着、细想着与‘勇气’一起生活过的日子,想起‘勇气’这一辈子的非凡和无奈。与一般的昆明犬不同,‘勇气’的父母是一位朱姓朋友专门从昆明带到日本落户的。按照日本政府对在日本的外国人的称呼习惯,‘勇气’算是‘二世’,具备中国基因。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勇气’从来到家里的时候就不拒绝我们対牠使用国语,慢慢长大之后‘勇气’就成了熟练对应日语和国语的‘双语人才’。我们之所以为牠起名为‘勇气’,是为了我们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在日本社会中会遇到一些歧视外国人的人和事儿,希望‘勇气’的到来,能够给他们带来面对现实的勇气。
‘勇气’天性聪明活泼,教牠的事情几乎一次即可记住。‘勇气’不仅能够在我距离家门还有数十米的时候就能准确判断我的脚步声,跑到门口儿迎接、以示亲热,而且还会通过观察自学成才。有段儿时间,我们只要全家出儿,就会用铁链锁住牠脖套儿,数次之后‘勇气’就学会了自我解锁。
有一次我们全家外出吃晚饭,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解开脖套儿的‘勇气’,正在家附近的街上,与十多个红男绿女老老少少对峙,那叫威风凛凛,没有一分胆怯之色。看到我们赶到,‘勇气’更是一脸谁怕谁的得意之情。但也正是因为‘勇气’的聪明,在多次私自外出之后终于在与邻居家女儿的戏耍之中,透过邻居家女儿的裙子,在邻居家女儿的左侧屁股上留下了犬牙之印,惹下大祸。
当我们全家赶回家的时候,家门口除了很多邻居,还多了警察和警车。而我们则被告知,邻居家的女儿已经被送往市立医院。不知道来自中国的‘勇气’是否会为伤了日本女孩儿而悔愧,但是我确实想站在对方家长的立场考虑,愿意尽全力满足对方的要求。可惜,虽然我愿意满足邻居家对金钱补偿出格的欲望,但却无法满足对方要求处死‘勇气’的无理要求。一是我知道,自小‘勇气’就对人友善,从来不对人张嘴动粗,二是医生私下告诉我对方没有大碍,邻居家女儿屁股上的犬牙之印,只是‘勇气’在戏耍之中碰到的,绝非咬伤。
由于我的坚决拒绝处死‘勇气’的态度,邻居在警察那里正式报案。而我做为‘勇气’的监护人,被正式起诉到了神户地方检察院。我和我老婆准备据理力争到底的同时,也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迅速把‘勇气’送到正式的训练班学习,以求通过金钱补偿、加强训练的形式得到对方谅解,只可惜我们的努力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固执、检察官恶意的诱导。
就在我们为了‘勇气’的生存权而不懈努力的时候,更加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我带着刚刚结束训练归来的‘勇气’去洗衣店,排在我们后面的一位老太太一脚踩在了‘勇气’的尾巴上,‘勇气’一声怒吼急速回头,正巧这位老太太为表示歉意要用手抚摸‘勇气’,结果这位老太太的无名指被‘勇气’锋利的牙齿划破,鲜血滴滴哒哒的流淌下来。虽然这位老太太一再表示没有关系,是她先踩了‘勇气’的尾巴,但是我心里知道‘勇气’危险了。因为先前的案子还在神户地方检察院,如果这位老太太受到他人鼓动,再把这件事情报案补上去、后果不敢想象。情急之下,我和我老婆经过综合考虑,决定送‘勇气’回到天津去,回到祖国的怀抱中去,算是还乡躲灾。
这种想法来自三个因由。首先‘勇气’有可能被依法处死,救命要紧。二是我们当时也有再过段时间就回国的想法。第三就是我父母和‘勇气’也熟悉,而我父母当时养的一条狼狗刚刚被狗贩子偷走,‘勇气’回去,算是给我父母带去一些安慰。还好那个时候神户地方检察院并没有对发出‘勇气’限足令,我们为迅速‘勇气’办好了出国手续,而‘勇气’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飒爽英姿的踏上了还乡旅程。最终经由大连回到了天津。
现在想起来,经过多年的成长,邻居家女儿屁股上的犬牙之印不知是否还在?但在当时,它就像是法院的一纸判决书,成为迫使我们做出送‘勇气’还乡决定的一道命符。而我们本来的救命之策,却在事实上变成了对‘勇气’的流放。
10年前‘勇气’回到天津。但仅仅过了三、四年,我父母就因为年老体弱、离开别墅回到了市内的居所,因为天津有大型犬不能在市内饲养的规定,‘勇气’被留在了郊外别墅。虽然有保姆照顾饮食,但是由于我们也没有按照预定回国居住,只能在回天津看望父母的时候,偶尔地跑去别墅与‘勇气’聚上有限的时间。每次短暂的相聚,‘勇气’总是能够表现出来最大的欢天喜地,所以使得我们总是感觉亏欠着‘勇气’,或者说是欺骗了‘勇气’。因此每次与‘勇气’相聚之后回到家,看到那位邻居的家,总是会吐上几天闷气、怨气,再恨恨地瞪上几眼。一方面是恨恼对方当时的不依不饶,另一方面是悔恨当时的自己不够坚强。
‘勇气’死了,相信天性善良的‘勇气’不会记恨邻居家女孩儿那半边而被自己印上牙印儿的屁股,也许更不会记恨被我们主宰了命运。但我总是觉得擅长长久记忆、聪明异常、对主人永远依恋的‘勇气’在死期临近时也许会有一肚子的想念。因为‘勇气’没有经过抗日战争、没有学过历史,所以‘勇气’真正想念着的应该是牠自己出生土地、日本,包括这里田野的花香,舒心的空气,与我们象家人一样、同吃同住同欢乐的幸福时光。因为厚道的保姆告诉我说,‘勇气’是爬在地上、脸朝着正东方向死的。
我在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勇气’死时的样子,心中更觉疼痛难忍,也许这是‘勇气’拼尽最后一丝生命之力、在向相隔大海、远在正东方的我和家人诉说着牠想还乡的心愿,祈盼着我们能够敞开院门等着牠。因为我们现在的家才是牠真正的家,才是牠真正的家乡。
家中的楼梯、桌腿儿上被‘勇气’小时候磨牙留下来的片片印记犹在,那一道到齿痕让我揪心悔恨,也让我似乎感觉到了‘勇气’依旧依偎在我的身旁。千山万土远隔大海的旅途可能会使‘勇气’颠簸疲惫,但是‘勇气’一定会依靠牠的绝顶的智慧、足够的勇气回家、还乡。
也许就在春暖花开时,‘勇气’会化成一只灿烂蝴蝶,随着花香在院中飘过.也许‘勇气’会托生成翱翔的雄鹰,在蓝天驾风驭云。但不管‘勇气’如何变幻,都是我的‘勇气’,都会停留在牠认为属于牠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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