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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花中的花 于 2017-6-1 13:09 编辑
不光是春江,无论是谁,听到这样骂人的话,都会气得牙痒痒。跟着醉笑的足迹,重温一下“国骂”。
祸不及家人。骂人,按理来说一对一,决不牵涉余人。可现在的人骂人,上溯祖宗,旁连姊妹,下递子孙,都不放过。前几天坐公交车,曾见有个人没零钱投币,被司机拒载,便愤然跳下,对着司机骂道:“你妹的!你妹的!”
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单知道这样的口吻是很粗野的,就我所听过的而言,“你妈逼”是最伤人的了。惟独Artzybashev在《工人绥惠略夫》里,却使无抵抗主义者亚拉借夫骂了一句“你妈逼”。但其时他已经决计为爱而牺牲了,使我们也失却笑他自相矛盾的勇气。这骂的翻译,在中国原极容易的,别国却似乎为难,德文译本作“我使用过你的妈”,日文译本作“你的妈是我的母狗”。这实在太费解,——由我的眼光看起来。
那么,中国也有这类骂法的了,而且,骂“你妈逼”的还是据说是身为大学老师的醉笑,还不是普通人瞧不起的农民工。中国的教授,高校,教育的不济也就能够理解了。教书育人,德育在先,这样骂人的老师能教出文明的学生来,也真是奇了怪了。
这“你妈逼”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罢了!还没见过什么“妈逼”怎样,虽然也许是士大夫讳而不录。但《广弘明集》七 记北魏邢子才“以为妇人不可保。谓元景曰,‘卿何必姓王?’元景变色。子才曰,‘我亦何必姓邢;能保五世耶?’”则颇有可以推见消息的地方。
晋朝已经是大重门第,重到过度了;华胄世业,子弟便易于得官;即使是一个酒囊饭袋,也还是不失为清品。北方疆土虽失于拓跋氏,士人却更其发狂似的讲究阀阅,区别等第,守护极严。庶民中纵有俊才,也不能和大姓比并。至于大姓,实不过承祖宗余荫,以旧业骄人,空腹高心,当然使人不耐。但士流既然用祖宗做护符,被压迫的庶民自然也就将他们的祖宗当作仇敌。邢子才的话虽然说不定是否出于愤激,但对于躲在门第下的男女,却确是一个致命的重伤。势位声气,本来仅靠了“祖宗”这惟一的护符而存,“祖宗”倘一被毁,便什么都倒败了。这是倚赖“余荫”的必得的果报。
同一的意思,但没有邢子才的文才,而直出于“下等人”之口的,就是“你妈逼!”
要攻击高门大族的坚固的旧堡垒,却去瞄准他的血统,在战略上,真可谓奇谲的了。最先发明这一句“你妈逼”的人物,确要算一个天才,——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
唐以后,自夸族望的风气渐渐消除;到了金元,已奉夷狄为帝王,自不妨拜屠沽作卿士,“等”的上下本该从此有些难定了,但偏还有人想辛辛苦苦地爬进“上等”去。刘时中的曲子里说:“堪笑这没见识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顽劣。江湖伴侣,旋将表德官名相体呼,声音多厮称,字样不寻俗。听我一个个细数:粜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
开张卖饭的呼君宝;磨面登罗底叫德夫:何足云乎?!”《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三 这就是那时的暴发户的丑态。
“下等人”还未暴发之先,自然大抵有许多“你妈逼”在嘴上,但一遇机会,偶窃一位,略识几字,便即文雅起来:雅号也有了;身分也高了;家谱也修了,还要寻一个始祖,不是名儒便是名臣。从此化为“上等人”,也如上等前辈一样,言行都很温文尔雅。然而愚民究竟也有聪明的,早已看穿了这鬼把戏,所以又有俗谚,说:“口上仁义礼智,心里男盗女娼!”他们是很明白的。
于是他们反抗了,曰:“你妈逼”
但人们不能蔑弃扫荡人我的余泽和旧荫,而硬要去做别人的祖宗,无论如何,总是卑劣的事。有时,也或加暴力于所谓“你妈逼”的生命上,但大概是乘机,而不是造运会,所以无论如何,也还是卑劣的事。
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倚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就是“你妈逼”,围绕在上下和四旁,而且这还须在太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