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16-9-7 17:32 编辑
我以为活到我这把年纪、这种心态,该悠哉哉面对任何人事了。然而,没有。当她没完没了地聒噪,注射鸡血般亢奋的声音,一个劲儿往耳朵里硬钻、硬撞,闹得我对着显示屏满脑袋空白时,我终于忿而大叫:麻烦你闭嘴好不好?我这还怎么做事呀?
她似乎吃了一惊,愣怔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头儿。停顿一两秒之后,又祥林嫂般念叨起来:我知道你们不爱听,我都知道,可未来的世界,必然是法轮的世界……知道别人不爱听,还TM的不知趣?我转身怒瞪她,毫不客气打断: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处理,现在、而今、马上,请不要多说废话,可以吗?!
许是察觉我真恼了,头儿忙打圆场,劝她说:你的这类话,跟爱听的人说;不爱听的人、不该说的场合,都不适合的。事儿办好了,你就先回去吧,开学工作多,办公室也忙不过来。
被打了兴头,她满脸悻悻然,似乎挺不甘心。走出去几步,又踅返回来,大声喊了两句。惊愕之下,听得不甚明白,估摸是口号类。鬼迷心窍——看着门口,无比厌憎,我脱口而出。头儿呵呵乐,说算了,继续忙吧。
她为嘛说起这些,也没人帮她扯话题吧?认真想想,恍然大悟了。她踏进来,第一句话是:我们学法轮大法的,虽然没必要办这个,其实吧,办了也没关系。“这个”——是近期在办理的健康卡,跟职工医疗信息相关的。之前练功无须看医生的宣言,外人早已忽略了的,她倒是沉不住气,试图自圆其说有所掩饰。逻辑性真强,不愧是知识分子出身。可惜,怎么听怎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个词:妄执。佛教用语,谓违背缘起之理,迷妄执著假名言相等。说起来,有执念或执着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偏执到妄念,就不多了。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我本身并不歧视小众的东西。在文化冲击和交融的遍地狼藉里,我们也很难说清楚孰是孰非,悍然用大众的价值观去剥夺、去侵扰,甚至去贴标签,我认为都是不人道的。起码于被指责者而言,欠一个善待的空间,欠一个温暖的环境。
但这不代表今天的情况下,我不该表达我的愤怒情绪。小众的胎记,也不该强加于大众,这才是彼此的尊重,不是吗?何况这个学说本身,已经不仅仅是信仰的问题,而入侵到了政治领域。这,不再是我愿意触及的。在我的认知里,任何信仰都不该脱离社会,更不该损及普通人的权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健康权和生命权。因此,但凡宣扬练什么功万能,甚至怂恿成员,拿自身或他人的生命当儿戏,便必定会遭到我的唾弃和鄙夷。
暑期跟着心理学导师杨姐,抵达女子监狱做团队心理辅导,也曾遇到相似的妄执情形,只是表现形式略有差别罢。
去之前,狱警曾电话沟通,说有个邪教的,太过执迷不悟,看看能不能帮扶下。杨姐笑笑,认真回复,说:估计没办法,只能尽力而为。那时候,很是震惊,连专家都感到棘手?大约是看出了我的讶异,杨姐耐心解惑,说:一个人被洗脑彻底,完全把心门紧闭,外界是没法子撬开的。瞬间明白了:上帝只救自救者,苍蝇不叮无缝蛋,道理是一样样的。
团辅由两位心理学专家主持。我是负责作记录的,偶尔也参与活动。整个过程自在、随意,其他女犯们也都很配合,现场氛围轻松、也活泼。但我就发现一个,泥塑木雕似的,反应慢半拍,表情显得呆滞,很不在状态的样子。几乎第一时间,我就确认了:肯定是她!不着痕迹,跟杨姐歪头示意。杨姐点头,会意。
不久之后,杨姐走近她,跟她聊起来,并请她去了隔壁。半小时后,归来。神情依旧麻木,看不出喜怒哀乐。想起那个“同感”游戏:说出你最喜欢的植物和动物,并选一个来自喻。其他女犯都纷纷发言,有形容自己是小草、兰花、水仙的,有形容是猴子、兔子、山羊的。唯有她,在大家伙儿的启发下,极度迟钝之后,讷讷:我没有喜欢的植物;动物,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叹为观止,也不得不惊奇,怎么样的洗脑过程,能够清除与外界关联,石化、钝化到如此地步?
学会爱人和被爱;学会接纳和被接纳——这,该是很多教派的基本教义。怎么忽而就回到了史前?我其实很不习惯用“邪教”来称谓,我以为或许是误会存在,而入门的人们是无辜的,他们仅仅是当成了某种信仰。类似佛教、道教、基督教。可是,当我看见活生生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变得不可理喻,变成了泥塑木雕,我真有些痛心疾首。瞪着她的资料,看着“全能教”三个字,有一句话,在心底奔突、冲撞:丫滴,真够邪门的!
妄执和执念,外相相似,实则差别大了。生活中,也见识过执念,例如我的父亲。被心脑血管疾病困扰,语言表达能力受阻,行动能力也几乎丧失的情况下,还命令家里人送他去单位,缴他那一年欠下的党费。在他的心目中,党员就该以身作则,就该至死不悔,就该保持先进。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哪怕躺在病床上,也还惦记着重返讲台——老一辈的心思,简单、纯净。这样的执念,让人心生敬意。而他的故去,得知消息的,昔日的学生,远在外地,还致电哀悼。妄执呢,除了惹人厌憎,还剩下什么?
静心想想,原该按捺脾性的。毕竟就教育战线而言,人终究是我的前辈吧。但细细寻思,那些烦人的妄执——愚昧的、无知的,外道的、邪行的……再搁我眼前聒聒不已,估计我还得浮躁、还得暴脾气。秉性如此,揉不得沙子。呜呼,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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