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青狐 于 2016-7-28 13:56 编辑
狼来了喊了许久,这一次真要拆迁了。中秋一天回坛丘桥,那里如难民逃难一般,包袱堆成山,已搬空的房间狼藉一片,空落凄凉。整理出几许故物,少时玩的黄铜仿真青龙偃月刀及朝天戟如出土文物,让胖子惊叹,二八少女时你竟好这口?爷们就是这样炼成的,只可惜不是男儿身。前段时间俺娘以豪门名媛的口吻自伤自怜,没想这辈子竟住到姑苏慕容家的地方来了。大有生在伦敦,长于纽约,工作在北京,终归根上海的身世浩叹之神韵。忍不住喷饭,这一笑伤了俺娘自尊,直嚷着要罢工,再不愿囚犯服侍罪犯。要说身世之感,那日饭时提到外婆,胖子笑谈外婆去世前将之错认为长大后的表弟。坐在一旁的表弟顿时泪如泉涌,这小子当年最得外婆宠,没白疼他。一桌寂然,各自神伤。
这两日读了《江城》,一个外国人眼中1996至1998年的江城涪陵。不时掩卷愣神,当年的我在干什么?初小求学。虽在百里之外,仍在父母荫庇之下,一如膝前承欢,任窗外风雨飘摇,一心只读圣贤书,安于温水不自知,而举目之间,世界已然天翻地覆,凡事凡物,一律以否定形式推倒重来,十几年如白驹过隙,居住的城市仍是一个巨大凌乱尘土飞扬的工地,拆东墙补西墙。正如《江城》里写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那样一种转型变化的感觉,接二连三,冷酷无情,势不可挡,正是中国的本质特征。很难相信,这个国家曾是完全另一种模样,19世纪的德国历史学家利奥波德.冯.兰克说,中国人是一个'永远停滞的民族'。时至今日,再也找不到更不确切的描述了。”当彼得海斯勒离开涪陵,“飞船驶出了港口。学生们仍旧站在码头上。在他们的身后,灰蒙蒙的城巿拨地而起,在迷雾中看起来脏乱不堪。跟以往一样,我在江上总是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涪陵:宏伟,冷淡,难以理解。”而隔着十五年回望,记忆模糊成了黑白老照片,当年的苏州,处于大兴土木的初期,像一良善无争之人莫明被一蛮横恶人当脸一拳,因措手不及而惊惧失神,狭小落魄惺然孤愤,然黯淡中蕴透质朴的幽光。正如爱一个人,当你见到一个城市破败孱弱的样子,你才会真正理解并爱上自我挣扎中舒展大方的它。
彼得.海斯勒写道:“我在涪陵生活期间,两个学生去世了,一个学生堕了胎、辍了学,一个学生的父亲去世了,一个孩子去世了,也许更多人的婚姻破碎了。这样的事情哪里都会发生。但我在涪陵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看清了生活的这一面,因为我这个外国人一开始就被排斥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在一定程度上,当这样的距离不复存在的时候,问题反而更难应付。这样的情形有如凝视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空洞的笑脸,却突然间发现一生的忧伤其实都凝聚在了嘴角边。”《江城》引《美景易逝》:“自然的新绿是金,鲜美色彩难保存。初发叶芽即是花;仅能持续一刹那。遂而新芽长成叶。伊甸顿然陷悲切,曙晓瞬已大白天,黄金之物不久全。”霍布斯也在《利维坦》里写道:一个人对于时常想望的事物能不断取得成功,也就是不断处于繁荣昌盛状态时,就是人们所谓的福祉,我所说的是指今生之福。因为心灵永恒的宁静在今世是不存在的。原因是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运动,不可能没有欲望,也不可能没有畏惧,正如同不可能没有感觉一样。”读至此,心灰意冷,感觉即烦恼之源,此情此生无计可消除。我的大学时代,氛围闭塞禁忌,因禁忌反更礼崩乐坏,身边死亡、堕胎、辍学等当年所谓惊天动地的事件如哑剧快进上演,因生性冷漠疏离,对此置若罔闻,于今想来,倒是这份糊涂迟钝拯救了我,性格决定命运,让我洁身自好,简单愚蠢亦自有其好处。
说来好笑,一直以来,《红楼梦》里告帮穷的刘姥姥是我的偶像。闫红评刘姥姥尤其妙绝:“刘姥姥的不在乎,因不在乎而快乐着是真正的尊严,她不允许自己愁眉苦脸,她总能找出理由说服自己理解,虽然阿Q,但人生有限,原宜及时行乐,这个乐法未必就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而是即使被命运摁到最低,依然能够从容不迫地自得其乐着。此刻,她的对手不是大观园里的那帮人,而是命运,她在命运面前展现了自己不计较一时一地之失的理性,该低头时就低头的韧性,命运也拿她没脾气,这才是真正的胜利。”然而然大道理人人懂,事到临头,难免方寸大乱,气急败坏。年轻气盛时,脱不了名心,断不了欲念,还有能要人命的中国人的面子问题,俗语,不蒸馒头要争口气啊。老去真是一件妙事,以前敢怒不敢言的,今可倚老卖老任性一回,以前委屈求全的,今可小撒把一次,关键“不在乎”三字,点石成金。福克纳说:当你失无所失,也就不再惧怕。
人这一生,乃不断告别与适应告别的一生,朋友,亲人,青春,激情,理想,健康......如果现在的我,可以对十五年前的我送一句话,我会说,好好读书,坚持选择,莫忧莫惧,逆来顺受,不许叫苦,更不许诉苦。该来的,终究躲不掉,我们能唯一予己的,是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那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