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
作者:河南石子
写出这个文章标题时,我没有一点预习思想,只是刹那间脑子里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世界万物生灵的交界点在哪?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里有没有相切或交集?
随意而来的这个念头让我开始了胡思妄想。纵观人间千年沧桑史卷,风流人物,各溢其光,遐想天宇亿兆飘眇生灵,千姿百态,各展其芒,金木水火土,相克相生成,阴阳乾坤卦,太极雷雨风。这些老祖宗留下的谜语让凡尘间的我们分成了两派——信则有,不信则无。
古住今来,达官显贵中清廉正直的有几人?布衣百姓中为国为民族而死去的又如何能数得清楚。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前人的呐喊感慨,为何不能在现实中得到无限的延续?
劳心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上层建筑的意向在劳力者中总会发生一点扭曲,让最底层的人们在模糊的意念中蹒跚而行。一草一木,顺意自然,得以万年轮回生息,一沙一石,顺意自然,得以千载容颜依旧。万灵之首众凡人,顺意天道,得以国安家和业兴。国不恤民,民将怨道,民不和融,国将危倾。唯有万众齐力,去私意宏正气,方是上策。略聊几句,心方坦然。一芥草民,心中一念,勃然溢出,有益无意,劳烦众人各得其解。书归正传,次日再叙。
北山镇上主管文教的副镇长黄三死了!
在镇政府大院里,他的同事们听说了之后,倒没显出太多的惊讶,除了表面上的“惋惜”哀叹之外,还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死讯传到了他的老家三里铺时,倒像是一磅炸弹重重的被撂在了熙攘人群中。
“黄三死了?活该!听说是喝酒喝死的!”
“嗯,公家酒好喝,这下子算是喝到头了。哎呀,他还不算太大,才四十出头,有点亏得慌。”
“有啥可亏了?亏良心倒是真的!死球就死球了!你说咱村就出了他一个公家人,他给咱这一片办啥好事了?背后骂的的人多了去了,这种人死的还少。”
“都别瞎叨叨了,人家听到了不找咱的麻烦?请等着后天看他家的响器吧,黄三家有钱,这回响器班吹的肯定不会孬了!”
黄三的父亲黄老汉在老年丧子的悲痛中还没缓过劲来,就又添了一件堵心的事。他的头两个孩子还没成人就夭折了,到了四十岁才添了黄三这个宝贝疙瘩。黄三的死去俨然是在风烛残年的他心上狠狠的扎了一刀,但是伤口上撒盐的事紧跟着又来了——黄三的媳妇胖妞要火葬黄三。黄老汉心里清楚得很,他知道精明的儿媳妇心里的小九九,如果土葬公家给他们家属的好几万丧葬费抚恤金就泡了汤。黄老汉心里暗骂着胖妞,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黄三是干部党员,应该起带头作用实行火葬,早干嘛去了?带头吃喝带头胡闹,黄三在世时所作所为,连他这个当爹的听说了之后都觉得脸红,没法在村子里呆了。
黄老汉和儿媳妇以及镇政府的治丧人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他坚决要求土葬黄三,一脑子老思想老传统的他认了死理——他百年之后脚头得有个儿子伺候着,总不能拿一坛子骨灰来糊弄他吧,无论如何得有个囫囵尸首,要不然下辈子往哪里投胎都还是个事了?
黄三的死被镇政府定为“因公殉职”,他们依从了黄老汉的请求,破例土葬黄三,但是政府只出丧葬费用,其他的抚恤金都被免去,并且决定后天在他老家三里铺村给他开追悼大会。
黄三和下属几个小学学校的领导在ktv狂嚎之后,又去天宫大酒店海喝了一回。天还没有亮,他摇晃着母猪一样的身子,开门进屋,瘫倒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响动起来的胖妞从卧室探出头发乱得如鸡窝一样的脑袋,破口骂着:“又喝了!怎么不托生在酒缸里,喝死,算了!”
“水,给我倒杯水,口干得厉害!”黄三扑哧着粗气,硕大的脑袋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喊着。
“冰箱里有红茶,自己拿去!把老娘我当丫环使了?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那鳖形样趁不趁!”
随后只听得嘭地一声,卧室门被重重地关上。黄三倒在沙发上哼叽着,努力扶着沙发靠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一点力气。
黎明前的一阵黑,让屋内显得更加寂静。胖妞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缝,看了看沙发上没有声息的黄三,然后扭头向卧室里摆着手,小声地说着:“出来吧,你拿衣服赶快走,他睡着了!”
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裤头光着脊梁手里抱着衣裤,神色慌张地像个老鼠的的哧溜一声窜出屋来,消失在黎明时的朦胧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醒来的黄三望着白茫茫的四周呆住了。晚上喝酒时还是炎热夏天,如今怎么一眨眼地功夫就白雪皑皑,冷气袭人!他缩着脖上不由地把中山装的领子立了起来,跺着脚张望着周围。
黄三看了看他自己浑身上下的穿戴,有点晕头转向。原来的一身夏装怎么成了这样的装束——直挺的灰色中山正装,黑呢绒鸭舌
帽套在光头上,锃亮的皮鞋穿在脚上,这分明是他开会时常穿的官服,可现在怎么这样?更让他奇怪的是,他想抬脚走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双脚己被几缕稻草绳给牢牢地拴着,他张口想喊,却总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伸指一掏,一枚明晃晃的二分钱硬币掉在了雪地里。
这里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死一样的寂静,摸不着东南西北的黄三有点害怕了,他也弄不清这倒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神游?
银白苍茫大地之上孤零零地站着黄三一个人。他扯断脚脖上的稻草绳,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没有阳光,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三累的实在迈不动脚步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再也不想起来了。
没有房屋,没有烟火,没有树木,除了冰冷荒远,除了白雪宁静,只有他是唯一能移动的另一种生灵。
空旷野外清脆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一个须发霜白的老头赶着一辆驴车悠然而来。他头戴瓜皮棉帽,套着耳暖,一身灰色长棉袍露着花絮,伴着响亮的甩鞭声,嘴里哼着小曲:“风吹白雪人落天漄,黄老汉我孤单一人呀,哪里是家?想当初,我一世清白被他人……吁,吁。”
正哼在兴头上的赶车老头拽住了缰绳,跳下车看了看路边卧在雪地里的黄三。“醒醒,年青人,哪里来的?”
黄三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从口里只蹦出一个饿字便昏然没了知觉。
老头翻着黄三的身子自言着:“看这一身打扮不像个穷苦人,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嗯,估计又是那边过来的人,迷了往阴间的路了?我黄老汉也不能袖手不管,哎哟,,这小子死沉,我还真抱不动他了!”
毛驴车转过一个山谷,来到山崖下一座草屋前停住。
当黄三被赶车老头灌了几口热汤后,睁开眼看着对方被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是爷……爷爷?”黄三坐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赶车老头看了几下黄三,揉了揉浑浊的双眼,惊叫着:“你是三?你是黄三?”
“嗯,爷,真得是你?你不是在我十来岁时都己经走了吗?我这是在做梦了吧!你老可别吓我?”
赶车老头拉着黄三叹了口气:“三呀,你咋来这了?这不是梦,你掐一下自己,哎,你咋先来了!你爹了?咋不见你爹了?你咋过你爹前面来这里了!这都是哪辈子造得罪呀!”
黄三咬了几下舌头,没有一点痛觉,这时他才醒悟过来,这不是梦,这里是谁都不想来而到时候又不得不来的地方——阴界。
黄三已经彻底的死了心,不再对能再见到太阳升起抱有希望,他已经不再是活蹦乱跳的所谓的人了,此时此刻他和他死去多年的爷爷一样成了另一个生灵世界冥界的冥民。
赶车老头抱着黄三老泪纵横,还像小时候哄着他可爱的孙子一样,絮叨着陈年旧事。黄三还像儿时似的仰着脸幼稚的问着:“爷爷,我想回家,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了,爷爷,你帮帮我,让我回去吧。”
爷爷望着门外一片空旷无垠的山川,叹了口气。“三呀,你活了四十来岁了,怎么还没活明白了?人死还能复生吗?你小子小时候可乖了,可聪明了,算卦的说你官运亨通,大富大贵,能活到八十,怎么就落了个短命,早早的也来这里报到了?”
黄三委屈的流着眼泪刚要张嘴说话,忽然从门外扑啦啦飞进来两只秃鹫,嘴上叼着一条白布,来到他的面前,不由分说极快的用白布从头到脚把他给缠了个结结实实。黄三的爷爷看此情景,吓得跪倒在地苦求着:“两位大使,手下留情,让我们爷孙俩再说上几句话吧。”
秃鹫瞪圆了双眼,哼了几声,用翅膀拍打着他。“老东西,好好在这干你的活吧,你这孙子要不是在上面犯了众怒,能被咱冥爷给弄到这来?你还在冥爷府上看大门,也不会受此牵连来这荒山野岭赶个毛驴车,受这洋罪了?”
“走吧,小子,你该去冥府报到了!有啥委屈去和冥爷讲吧。”另一只秃鹫用钢刀样的嘴叨着黄三的肩膀。“我们弟兄俩找了你好几天了,快些吧,去冥爷府的路远着了!”
黄三被白布缠的只剩下鼻孔和嘴露在外边,他眼巴巴的看着跪在地上爷爷,希望爷爷能救自己一把,爷爷无奈的摇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两只秃鹫叼着黄三飞向远方。
天热得连狗都赖得去寻酒桌下扔的肉骨头,趴在树荫处伸着舌头喘着粗气,耷拉着耳朵无精打彩地看着院子里来住忙活的人们。
黄三的尸体被运回了三里铺老家。
今天是黄三死去的第三天,出殡的日子。按照豫北乡村习俗,一般五至七天才是出殡的正日子,可是由于天气炎热,怕天数多了尸首变腐产生异味。尽管棺内置有冷冻设备,但是偏巧那几天镇上线路检修,大面积停电,黄家无奈之下只好借来柴油机发电。黄三他爹黄老汉和儿媳商量了一通,决定三天头上下葬。
三里铺村上的男女老少都聚在黄三家门口看热闹。五颜六色的花圈排满了街道,精巧别致的花蓝堆成了山。
乡镇上的头头脑脑,村上的支书村长,各个小学的校长主任都胸佩白花,臂缠黑纱,分立几排,在丧事老董的吆喝下,一本正经地朝着黄三的灵位鞠躬祭奠。
正午己过三刻,请来的风水大仙说时辰已到,可以起灵下葬了。一通火炮响过之后,早已准备就绪的十几个膀大腰园的土工汉子拿着绳索杠子,来到棺前,麻利的上杠搭绳上肩。“起,走。”在前头站着的杠头喊着号子给伙计们加着油,十几个汉子憋足了劲,扎住马步,弓身用力:“走”令人意外地是放在地上的棺木竞然纹丝末动。杠头头上冒了汉,瞅瞅前边,看看后边。“没什么绊着呀,怎么抬不起来呢?怪了。不应该呀!”
“死沉,死沉,死过的人不会轻了,再加上这厚柏木板,能轻了?”旁边的围观着议论着。
“就算再沉,十几个汉子能抬不起?我不相信。”杠头说着再次喊起号子,招乎他的伙计们又一次起杠。
棺木依然贴在地上像生了根似的没挪动半分。风水大仙走了过来,对黄老汉和胖妞说:“黄叔,这苗头看着不对呀!黄副镇长临走时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呀!估计他还不放心家吧,要不,你们上前说几句试试,别误了时辰,恐怕以后这样对谁都不好!”
黄三棺木上嗡嗡飞着一群绿头苍蝇,有两只特大个的像保架护航的战机一样围着棺木盘旋飞舞,任凭何人哄嚷,就是不离开棺木半步。
一旁欲哭无泪的黄老汉走到灵前,用手里的芭蕉扇拍打着棺木,嘴里念叨着:“三呀,还有啥不放心的?你安心的走吧,爹还能动弹,能照顾自己,别惦念家里了,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扑打着的芭蕉扇把棺木旁的苍蝇扇得四处乱飞,那两只大个的绿头苍蝇并排着落在棺木前下面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发生的“怪事”。忽然,围观的人群像炸了锅似的喊叫起来:“黄三附体了,诈尸了,诈尸了!”只见躺在地上的黄三媳妇胖妞像变了个人似的嘴里吐着白沫,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明明她是女人身,可是从她嘴里喊出来的话语声却是黄三的腔调,见多识广的风水仙不慌不忙的趴下身子仔细听着胖妞嘴里说出来的话:“好你个骚性娘们,别以为你干的好事没人知道,一对狗男女,背着我偷人,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有些胆大的好奇者也慢慢地聚拢在胖妞身旁,支起耳朵听着。风水仙听完之后,让人提来一桶凉水,哗的一声猛然泼在胖妞的身上,然后一边嘴里像念经似的嘟囔着,一边来到黄三的棺木前,拿起一把利斧照着棺木的一角砍去,大声喊着:“回去,回去!”
说来也怪,当杠夫们在风水仙的命令下再次上肩抬棺时,竟然轻而易举的没怎么用力就抬了起来。
两只秃鹫抓着黄三在空中正飞行着,忽然一阵狂风迎面刮来,精疲力尽的秃鹫没有抓紧肥胖的黄三,一不留神,黄三从空中直冲冲的跌落下来。
大个秃鹫把黄三身上缠着的白布解开,打了个死结把他的手给牢牢地捆住,扔到地下后恶狠狠的说:“老实点,别想着逃跑。”黄三蜷缩在雪地之上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俩个面目狰狞的秃鹫,不敢大喘一口气,任凭呼啸犀利的狂风像刀一样在自己的身上肆意做虐。
一只秃鹫展翅站到一棵枯树上,扇动着翅膀发出剧烈的响动,没有片刻,从远处阴暗的天空飞来一群各种模样的猛禽,每两个爪子下都抓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它们落地之后把人捆绑妥当,一起来到大个秃鹫面前,齐声说道:“人数到位,请使者过目清点。”
大个秃鹫昂着头,甩动着脖颈下稀落扒拉的几根羽毛,环视了一下地下的人群,发出一种让人听来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声。“不错,都是按照冥爷写的名单抓来的。今天风太大,不利于我们赶路,我召集大家过来的意思就是今天在这山谷里露宿,明天风停了再走,不耽误他们去冥爷府报到的日期就行。”
“全听使者安排。我们每天就是这差事,飞来飞去的也够累的,正想好好歇歇了。”众猛禽拍打着翅膀附和着。
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黄三和其他人被扔到了角落里,秃鹫留下了两个看守,其他的都收翅缩头美美的去睡了。黄三没有一点睡意,他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子,瞅着身边歪七趔八躺着的其他人。此刻不远处一个头戴红顶瓜皮帽,身穿蓝色马褂的老者也正好向他这里看着,二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间,黄三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老杨,杨老头!”老者好似没有听到黄三的惊呼,依然目光呆滞的瞅着他。黄三心里犯着嘀咕,难道我认错人了?不会呀,明明他就是我们镇政府传达室看门的杨老头,他怎么不搭理我了?以往他可是见人不笑不说话的,每次上班见到我都是点头哈腰的,十分亲近,如今却像是陌生人一样,怎么回事?他是前两天才死的,向他遗体告别时我也去了,他就是这身打扮,还有眉头中间的那颗大黑猴儿,是个明显的标记,不会认错人的。黄三又喊了几句老杨头,老者才像刚睡醒一样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又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三等被那群猛禽唤醒走出山洞。秃鹫命令着手下拿着白布条像穿糖葫芦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拴住双手,排成一排,在它们的拍打驱使下向着阴界的第一关鬼门关赶去。飞在前面的大个秃鹫向着地下行走的黄三他们训着话:“我不管你们在上面阳间是什么人物,既然被冥爷点了名来到了这,就都得听我的话,趁早死了那边的心算了。我们是赶往冥爷府报到的,到了那由冥爷根据实际情况给你们安排下辈子的归宿。这一路上我们要经过好几个关口,能不能到达那,取得往人间投胎的机会,要看你们的造化了!长途跋涉,免不了受苦磨难,你们这些游魂心里各自有数,打起精神,快步前进!”
吃的像猪一样的黄三听后立马变了脸色,他现在后悔死前在镇上做的那些令人唾骂的肮脏事了,他不知道遥远的前方会给他带来什么,也不知道到了冥爷府那会给他怎样的处罚?
原先在山洞里不搭理黄三的老杨头跟在黄三后面,他用脚踢了黄三一下冷言冷语的说着:“黄副镇长,幸会呀,没想到咱爷俩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年富力强的怎么和我一个糟老头子一个结局!嘿嘿嘿,真的是黄泉路上没老少呀!”
黄三回头瞪了老杨头一眼,随即又满脸笑容说着:“杨叔,你比我来的早两天,熟悉这里的情况,说说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黄副镇长,不神气了?前几日还耀武扬威的,怎么现在就蔫了?哎呀,都是命呀!命里注定的谁也抢不走夺不去,黄三呀黄三,你等着吧,有你苦日子过了!”老杨头说完话随后又像个呆子似的不再言语,低着头快步的向前走着。
黄三他们在一座山城前停住了。这座城池修在一个山谷的正前方,高大厚实的城墙连接着山谷两边陡峭的山壁,巍峨绮丽的城门楼上书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关口两边站着十六个手拿刀剑面目狰狞令人生畏的阴卒。
大个秃鹫上前接洽之后,命令手下押着黄三众人来到关口挨个验明正身。
一个阴卒走到黄三面前,伸出手来,示意他拿出身上的东西。黄三迟疑了片刻回道:“拿什么,我身上什么也没有?难道这里都是明要索取,也不背着点众人?”
黄三的话还没说完,阴卒抡起巴掌照着他就是一个耳光。“路引?你的路引拿来!谁要你的臭钱了!”
被扇的眼冒金星的黄三楞住了,什么路引?我不知道是啥玩意?我没有。
“你没有就别想从这里过去,路引是通往冥府的通行证,到不了冥府,你就在这当个游魂野鬼算了!看着长得肥头大耳,像个富贵人呀,怎么家里办事时家人也不给你烧张引魂藩?”那个阴卒把黄三扒拉到一边,喊着:“往后站,别耽误老子我干事。下一个,下一个。”
后面的老杨头走上来从胸前掏出一张软软的黄纸递给黄三。“你看,就是这东西,你家里人成殓你时,没给你烧了?少了这物件,还真的不好办了?”
黄三定睛看着,只见上面写着:“丰都阎罗路引,地府转世升天。”下面盖着阴司城隍丰都县城三个印章。
老杨头看着黄三说:“谁让咱是乡邻同事了?你先拿去用吧,等你进了关后,再想法给我扔出来,记住多和阴卒说些好话,不行的话暗地里多使银子就是了,哎,哪里都是一样的黑呀!”
黄三等在鬼门关里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在秃鹫的催促下出了城门继续走上了“征途”。
走出了山谷,眼前霍然开朗,一片宽阔的田野展现在面前。来时路上的白雪皑皑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像峰回路转做了一个梦似的,一片春意盎然的美丽景象。一条长长的土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路两旁开放的火红彼岸花如血一样鲜艳刺目,远远望去,好像路上铺了一条红色的地毯一样,也好像是熊熊篝火在燃烧。
走出还没有多远,路两旁树林里许多飞来飞去的幽灵发着无人听懂的声响,追随着行进的队伍。
大个秃鹫落在树枝上,向着那些幽灵断然喝道:“你们这些孤魂野鬼,都给我老实点,再追我们,我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你们都是阳寿未尽有各种缘由才来到这里的,你们不能上天,不能投胎,不能到冥府,也怨不得我们,等候机会,你们的阳寿到了期限,有我再去领你们前往冥府报到!别在这耽误我们的行程,回去吧!”
过了鬼门关,黄三等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阳间了,拘捕大使秃鹫命令手下把众人手上的绳索解开,在路边稍作休息后继续前进。
黄三等不知走了多久,拐了一道弯之后,看到一块巨大青石挡住了去路,石头上面刻着四个鲜红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秃鹫立在青石上念了几句咒语,那块青石从中间缓缓地裂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个人刚好通过。
秃鹫命令众人原地站住,大声讲着:“都听好了,这是三生石,上面记载了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来世,多少年来,芸芸众生的苦乐悲欢在这里都记载的一清二楚。过了这三生石,你前世的孽缘情债,统统一笔勾销。时间不多,每一个人都过来看看,看看你们生前做的事,造的孽。”
黄三立在青石前,仔细的找着自己的名字。
黄三踮着脚尖仰头仔细的在青石板上寻找着。“在这了,黄三。”当在青石的最上方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黄三禁不住念出了口,谁知当他话音未落,脑袋上好像被谁狠狠击打了一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黄三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最后一批被国家包分配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他属于七零后,上面两个哥哥的夭折让中年得子的他爹黄老汉对他是百般呵护,家里的一切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他先来,哪怕自己老俩口吃糠咽菜,粗布褴褛,只要看到宝贝儿子黄三能高高兴兴的就心满意足了。黄三从小就聪明,学习也不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省大学,毕业之后顺理成章的被分配到了镇政府办公室当秘书。一开始还抱着一腔热血为人民服务的他,在官场上见多了种种令他不能接受的现实后,原本纯洁正直的的一颗心开始向着无底的深渊慢慢滑去。来找镇长办事的人多多少少都要和他打点交道,一来二去他在里面添上几句好话或者故意的使些手脚,让那些前来办事的人大小破些钱物才能满足他的贪婪之心。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在官场呆的久了,黄三练就了一身对上级阿谀奉承对下级克扣勒索的硬功夫。
给原镇长当了十来年的秘书黄三在镇长退休前,被上面提拔成了副镇长,主管镇里文教工作。镇上大大小小几十座中小学的一切事物都有他一个人说了算,借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响亮口号,黄三动员各个乡村企业捐资翻修破旧的校舍,在这期间从中得到好处最多的只有黄三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金钱物质业已满足不了黄三的极度贪婪,就连他的亲朋好友来找他办点小事,也得意思意思方能如愿。
温饱思淫意。一路顺风顺水的黄三在镇上借着盖校舍的名义,让建筑队在镇上给自己建了一栋豪华别墅。入住进来之后,每天的早出晚归,寻常的夜不归宿,让他的媳妇胖妞开始对他是否移情别恋产生了怀疑。
黄三混在官场多年,深深懂得处世之道,搜刮聚敛的不义之财他总是“慷慨”的拿出来一部分来“犒劳”属下的科室部门人员,另外也不惜下重手向他的上级主管实行着糖衣炮弹的战法,如此一来上下都得到了好处,他所处的副镇长兼文教局长的位子就如让哥俩好粘胶剂给粘住了一样,牢不可摧。
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这些词语用在黄三身上一点也不为过,自从他被提拔成了副镇长后,他就不知道他姥姥家的们朝哪里开了,每天的工作应酬不是花天酒地歌舞桑拿,就是出外考察,旅游学习。每次外出他总是和办公室女秘书外号被叫做花豆娘的一个女人黏在一起,久而久之,二人的风言风语花边新闻传遍了整个乡镇。在家里独守空房的“阔太太”胖妞虽说也给黄三警告过几次,但是每次她都投降在花花绿绿的钞票面前。黄三也算大气,一遇到胖妞来找麻烦,他毫不犹豫的甩出一大摞人民币,撂下话随你的便去花吧,用不完的钱。看着摇钱树一样的丈夫,十足的拜金主义下的胖妞怎么舍得和他闹得太僵,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过日子。完全没有了正常家庭生活的胖妞也不会心甘寂寞,在一次黄三的生日聚餐中,她和镇教育局的一个年轻科长眉来眼去的勾搭在了一起,二人隔三差五的就在黄三的别墅里幽会缠绵。沉浸在灯红酒绿中的黄三怎么会去理会这顶对他来说颜色不太纯正的绿帽子,相比之下,他不知道给多少无辜的男人都穿了一身绿衣服,小小的绿帽子算个球呀!人只要活着“自在潇洒”,其他的都是废话白搭!
黄三生命中最后一次喝酒是在市里的唐汉皇朝大酒店里。老家他远方的表哥求着他往镇上的中心学校塞了一个教师名额,事成之后,他的远房表哥为了酬谢他,专门找来几个陪酒的,约上黄三在酒店包间里唱歌痛饮。春风得意仕途平坦的黄三搂着情人花豆娘推杯换盏,喝的是昏天地暗不知白昼。
人的命天注定。喝到半晌的黄三觉得胸闷难受,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家或者去医院,也许他不会在睡梦中离去,可是偏偏他就架不住风骚多情花豆娘的怂恿。男人在酒面前怎么可以低头,喝,不醉不休!嘴上痛快了,心里也好受了,谁知道半夜他回家后连怎么去的阎王殿都不知道。事后,医院方面下的结论是酗酒过度诱发心梗猝死。
站在三生石前,黄三看着自己以前生前的所作所为,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愧疚像拱出地面的草芽,胆怯的窥探着这一片充满了春意洒满了阳光的土地,不要说此刻有个地缝他想钻进去,他真的有一头撞死在三生石上的念头,可惜此时此刻他魂不由己,完全做不到这些能弥补他心灵遗憾的微薄之事了,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走过三生青石,来到了一座唤作思乡岭的山前。思乡岭也唤作望乡台,远望它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玄排列,两侧刀剑一般的山石嶙峋古怪,中间一条陡峭难攀的小路直通云霄。
押使秃鹫在空中催促着众魂魄不要停留抓紧前进。后面的老杨头跑到前面对黄三说:“黄副镇长,到了望乡台了,这可是咱最后一次看到上面家人的机会了,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了,不想上去看看。”
黄三垂头丧气的没有言语。
“黄三,你咋不说话了。”老杨头显得有点不耐烦了。“来这了你还拿啥官架子了?我可都是为你好了?你说你到底是看不看了?”
黄三搭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说着:“你耳朵聋呀,没听见秃鹫在喊不让停留吗?没事找事去惹它找打了?”
“黄三呀黄三,它只是说说罢了,你还是年轻,不懂它话里有话?你在上面的那一套本事都哪里去了?拿来,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我,我去找它说说看,买个在望乡台上呆一会的机会,估计不成问题。”
望乡台边魂仓皇
心痛已绝泪几行
妻儿老小偎灵侧
亲朋济济聚孝堂
站在冷风吹面的望乡台上,黄三一眼望去,熟悉而又亲切的三里铺小山村在苍茫雾色里像被展开的一副画卷,出现在他的脚下,树木石桥,房舍土路,田野农夫,这一切在他的泪水中并没有模糊,反而觉得越来越清晰。
棺椁落入墓坑,孝子三捧土洒落后,一旁的杠夫拿着铁锹在胖妞等人的干嚎声中,奋力的往墓坑里回填黄土。坟头柳树枝条上挂着的引魂藩还在飘扬着,忙乱中,人们都忘了把它取下来和那些纸扎神器一起烧掉。那个和胖妞有着暧昧情调的科长搀扶着满身重孝的胖妞蹲在坟前烧着纸钱,嘴里还絮叨着:“黄副镇长呀,你一路上好走,到了那边好好的,嫂子给你多送点钱去,你随便花,别委屈了自己。嫂子这里你就放心吧,有我和同事们那,别挂念,到了五七百日我还来看你,到时候咱哥俩好好喝一壶。”
黄三站在望乡台上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如刀绞痛若割肌,他仔细瞅着即将散去参加他葬礼的人群,却没有发现他渴望见到的熟悉身影。他的老情人花豆娘也不是那种人走茶凉的角色,她来到三里铺大方的给黄家礼账上添了一千元现金后,连口茶水也没喝就又赶回了镇里。黄三的老父亲没来送他,一个人躺在空屋子里哀叹连天。“造孽,都是我黄家造的孽,临了了,我这白发人还得受这送黑发人的痛苦,命里注定呀,我黄家是个绝户头,老天爷,你咋不把我给捎走了,你咋能把我宝贝的三给无缘无故的带走了呀!”
黄老汉的呜咽刺痛着黄三的内心,他低下头不忍心再去看着这眼前令人心碎的场面。“自作孽不可活,古人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都怨我贪图富贵留恋名利,早知今日我何必要整天的纸醉灯迷花天酒地的去糟蹋那些好日子,留些时间陪陪老父亲说说话,领着孩子老婆到处旅游旅游,不也挺好的吗?人为啥就这么的不知足那?钱,权,我一样没有带走,哪怕我把留给家人的悲伤痛苦带走一丁点,也算是我对得起我的家人了!可如今,我,我还能做得到吗?”
“黄三,时间差不多了,可以下去了,还得赶路那?”秃鹫用翅膀使劲的拍打着黄三。“这时候,后悔埋怨都是枉然,早干什么去了,下辈子再说吧。好了,到了冥爷那好好表现,说不定就把你托生成一个好人了!”
一条宽阔的河流挡在了前行魂魄的面前。血黄色的河水泛着汹波拍打着岩石发出巨响,河内虫蛇遍布腥味十足,就连岸两边的野草灌木也是稀奇古怪张牙舞爪的令人生畏。
这就是忘川河,也叫三途河,横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黄三等向前走了没有多远看见一座腐朽的木桥横跨在河上,桥头一座茅草屋前站着一位白发婆婆,手持拐杖,望着这些魂魄,老婆婆笑着招呼着他们。“来来来,都来我这喝口水再走吧,歇歇脚。”
黄三扭头问着老杨头:“这是哪里呀,怎么还有人管咱吃喝了?要钱不要呀!”
老杨头拨拉着黄三的脑袋笑骂着:“你个混球,亏你还是个大学生了,你不认字?桥头上立着的牌子上没写着奈何桥三个字?光知道吃吃喝喝喝了,你以为这汤是好咽的!”
黄三整了整早已经发皱的中山装,客气的向老杨头讨着:“老哥,这里属咱最近了,说说看,这老婆子的汤有啥讲究法?”
“不是说你了,黄副镇长,你连个这都不懂?不光是这汤,就是这桥也是有说法的。”老杨头咽了口唾沫,指着牌子说:“奈何桥,奈何桥,上了奈何桥,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上了这桥,咱就得喝那老婆子的汤,不喝她的汤就得被推入这忘川河,生生世世不得投胎超生。喝了她的汤把生前的爱恨情仇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心一意的去冥府报到。”
“我还想着我的花豆娘了,我舍不下她呀!”黄三听后自言自语着。
“你个傻货,到这节骨眼了,你还想着那个骚狐狸。你要知道,那老婆子的汤是咋来的?那是她把你们生前的眼泪一滴一滴积攒起来的,你想一想,你为谁流过眼泪,谁为你流过眼泪,在望乡台你也看到了,现在除了你爹,还有谁能牵挂你?”
老杨头的一番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黄三的脸上,他走上前鼓起勇气,端起那碗满满的稀汤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迈上奈何桥,黄三满目苍茫,泪水滴落入浑浊的忘川河中,他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望着来时的这条迷茫黄泉之路。阴阳相隔两世人魂,回不去的时光就如这滔滔的河水无休止的向前流动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随着队伍走过奈何桥,转过几道弯来到了冥王府前。
白色的纱灯下,写着冥王府三个黑漆大字的匾额高高的悬挂在门楼上,清一色皂袍束带的守卫立在门前。一阵阵幽远清澈的古筝曲从深院里传来,伴随着悦耳的哼唱,让黄三感觉到这里并不像传说中的说的那样阴森凄凉。
等了好大一会,秃鹫从冥府飞了出来,他告诉黄三等今天冥爷宴请三界官员,没有时间处理他们。
黄三等被守卫带到了监牢里,暂且收押只等冥爷府下令再做论断。黄三坐在冰凉的土地上,心想着阴阳俩界都是这么回事吗?也搞吃吃喝喝的,连正常的日常工作也不管了?我当副镇长的时候,整天的花天酒地的,那也是身不由己的事呀!上面来检查,得陪着喝,镇里的一把手交代给自己的事,得想法办好,还得陪着笑脸求着人家,不喝都不行!都是这张欠打的嘴惹来的祸,哎,冥王爷,你老就少喝一点吧,能快点给我个答复吗?我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冥王爷并不是黄三心里想的那样,他把三界官员请来也不完全是吃吃喝喝,而是和他们开了个碰头会,他立下规矩从此以后,前来报到的魂魄,无论生前死后和三界官员有多大裙带关系,他都将按照冥府的规矩来办绝不手软。
挨过了难熬的几天,黄三终于等到了冥爷府下来的命令——审查众魂魄,归其所位。
冥爷阴沉着脸看着跪在一旁的黄三,喝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黄一叶,也叫黄三。”
“哦,怎么娶了个小妞的名字。”
“回冥爷,我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夭折了,生我时,我爹故意给我娶了个小妞的名字,说这样好成人。”黄三眼也不敢抬,小声的回答着。
冥爷翻着书案上的卷宗,抿了抿嘴角的几根胡须瞅着黄三。“这里有你们老黄家的资料。噢,你爷爷黄多金还在我这看过门了,有缘,有缘。不过,他犯了点小错误,被我给发配了。你对你的归宿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黄三听到冥爷提到了他爷爷的事情,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眼睛冒着绿光,抬起头腆着笑脸说:“爷,我没有什么想法,反正你和我爷爷都是老熟人,只要能落个不受苦不受累就行。”
“呵呵呵呵,你小子挺会顺杆爬的。你想一想你在尘世间干的那些事情,他们饶了你,来到我这还能饶了你?”
黄三一看冥爷的脸色不对,连忙磕着响头哀求着:“冥爷,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吧,只要别让我下油锅过刀海,让我给你提夜壶扫茅厕都行!”
“那倒不必,黄三,善恶因果,有还有报。我这一次就如你的意,让你托生个好人家。哈哈哈。”冥爷站起身来一阵狂笑,那瘆人的笑声像一道道霹雳狠狠的抽打在黄三的身上。
死去的人留给活着的人除了伤痛外还有就是睹物思人的那一点点念想了。黄三的老父亲黄老汉自从失去了儿子以后,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他被他儿媳妇胖妞从镇上的大别墅里撵回到了老家三里铺村,胖妞嘴上说每月给老人家一些生活费用,但是没有一次兑现的。生活没有着落的孤寡黄老汉痛不欲生,要不是村里的几个老伙计看着点,他有几次都想找根绳子套进脖子一蹬腿就算了。他很羡慕那些老伙计现在的幸福晚年生活,每一个都乐呵呵的在村里大庙院子里领着各自的孙男嫡女闲聊,打扑克,再看看自己如今这落魄的样子,想一想儿子黄三在世时,自己回到村里的那种得意风光,天地之别的巨大落差,就如一把尖刀牢牢地插在他的胸口,疼的要命还得装成无所大碍的样子给别人看。
黄老汉搬回到三里铺破旧的老屋里靠着捡破烂为生。大队部发放的每月几十元的救助金对于一个过惯了“幸福”生活的人来说,那是杯水车薪,除了买盐打酱油外连一包烟都不敢买了。
三里铺村集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低着头手拿小挠钩的黄老汉在一边专心的捡着塑料袋废纸片。
“瞧一瞧看一看,我这的东西最实惠,路过不买别后悔!”
“老鼠药老鼠药,买了俺的老鼠药,你家的老猫都得歇……”
“便宜了,便宜了,价格公道,老叟无欺……”
吵杂的叫卖声飘过黄老汉的耳畔,他捶了捶发酸的腿,来到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看着光鲜诱人的大红苹果,他咽了口唾沫,哀叹着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眼巴巴的看着集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过往路人,忍不住老泪纵横哭出了声音。
黄老汉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他站起来看着周围,除了赶集人们的吵杂声就是旁边那些被贩卖的家禽动物的鸣叫声。他掏着耳朵眼,仔细的听着,总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
黄老汉拿出别再在腰间的旱烟袋坐下来,从上衣兜里掏出旱烟叶子小布袋,粘了一小撮烟末子使劲的按在烟袋锅里,刚划着火柴,还没点上的时候,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老头蹲在了他的身旁。“老哥,你还用着旱烟袋呀!这光景了,咋不抽个纸烟了?”
黄老汉抖落着差一点烧着他手指的火柴,瞥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没好气的说:“光景?你看我这光景是人过得?连吃的还没着落了?”
“老哥,我也好这口,闻不惯那纸烟味,还是咱这旱烟解劲,我今天赶集忙慌了,把烟袋忘在家里了,这一会憋得受不住了,老哥你先吸几口,让我也解解瘾。”
黄老汉使劲的在地上磕了几下烟袋,用手攥着烟嘴拧巴了几圈后递给那老头。“你不是俺三里铺的吧,看着眼生。”
老头专心的装着烟叶子回答着:“我是后山沟的,家里养了几头老母猪,下了几窝猪崽子,这不趁着你村有集,我来卖几个,还俩钱花花。”
“哦,我说了,你一身的猪尿味儿,老弟,你这猪崽子啥价?”
老头很享受的吧嗒着烟袋嘴儿,指着路对面平板车木笼里的十来个猪崽子说:“老哥,你要是买的话,我绝对不会胡乱要价,一上午了还没开张,只要你相中了,我赔点功夫也卖给你老哥。”
黄老汉起身走到对面,站到平板车前仔细的看着那些个嗷嗷乱叫的猪崽子。
一只个头大一点的小黑猪两个蹄子扒在其他猪崽子身上叫的很是欢实。黄老汉用手掂着它的两只耳朵,仔细瞅着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非常的稀罕它。
卖猪崽子的老头拍了拍黄老汉手里的猪崽子笑着说:“老哥,有眼光,这个是这一窝里的老大,欢实着哪!要不给你上称幺幺。放心,价格一定比别人的便宜。”
黄老汉摸了摸兜,从里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打开后,往手上呸了几口唾沫星子,慢慢地数着十来张大小不一的钞票。“一五一十,六十九,七十八。老弟,我可没有多少钱,就这些了,你看……”
“老哥,这差的也太多了吧,我这都赔了老本了,要不你再去旁边借点?”
“老弟,我也是一时兴起想来买个猪崽子,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掉不下剩菜剩饭,喂它不喂它都中,只不过养着它是个营生,图个家里有活物,如果你觉得肚疼不舍卖的话那就拉球倒,我还是去捡我的破烂算了。”
黄老汉放下那只黑猪崽子假装转身就要离开,谁知道那猪崽子朝着他嗷嗷吱吱的叫个不停,叫声中还夹杂着呜呜的好像人哭泣的音儿。他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说:“算了,我没这福气养活你,我也买不起你,就算养你也是青草菜帮子的搭拉你的,你们这牲畜也就是一年的寿限,到了腊月还得宰你,我舍不得了!”
卖猪崽子的老头拉住了黄老汉笑咪着说:“老哥,你诚心想要的话,这样,你先捉走,等年前卖了它,我再来要那些钱,你看中不?”
黄老汉把揣进口袋里的钱又拿了出来,掂着小黑猪的后腿又看了看说:“你这话还耐听,中,就这样吧,给我弄个绳子捆住,我这就抱它回家。”
黄老汉抱着猪崽子回到家里,收拾出来一片地方,用几块烂砖头围上围墙,抱来一些玉米秸秆铺在地上,给小黑猪搭了个舒适安逸的窝棚,又找来一个豁边瓷盆放到它的面前,剁了些白菜梆子和一些稀饭和在一起,倒入瓷盆里,嘴上噜噜噜的喊着小黑猪让它来吃食。
小黑猪两只耳朵支棱着,小黑豆一般的眼珠子死盯着黄老汉,嘴里含糊不清的哼哼着。它看着有些胆怯,不敢靠近食盆,只是围着食盆转着圈。黄老汉弯下腰轻轻地一巴掌拍到它的背上,骂着:“你个死东西,老子给你弄了些东西咋不吃了?还嫌俺家的伙食不好了?”说着话他一只手摁着小黑猪的头往食盆那拽去。小黑猪撕心裂肺的嘶喊着,就是不吃。黄老汉急了,揪着它的耳朵拧了几道圈,狠狠的骂道:“你个草货,咋这么难伺候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买你了,留着伺候你的劲还不如我去拣点破烂卖俩钱花花了?”
小黑猪卧在地上像个顽皮的婴孩似的哭闹着就是不起来。没了招的黄老汉一气之下撂下它后走出了院子。
半夜时分,黄老汉起来小解,当他路过猪圈摸黑向里面看了一眼之后,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婴儿一般的喊叫声:“爹,爹,爹。”黄老汉被吓得差一点尿了裤子,他瞪大眼睛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黄老汉躺下后还在寻思着刚才那一声莫名其妙的喊叫,没多大会他听到外边的门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撞着,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他拿起床头的手电筒起来慢慢地走到门前,当他屏住呼吸打开房门顺着灯光向外边看去的时候,被眼前的来者吓得瘫倒在地上。
门槛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用力的拱着门。黄老汉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去,只见那家伙人脸兽身一尺来长,浑身直刷刷的黑毛立着,一条细小的尾巴摇摆着,一边拱着门一边喊着:“爹,开门,开门。”
瘫坐在地上的黄老汉浑身起着鸡皮疙瘩,他哆嗦着问道:“你是谁?什么怪物?怎么会说人话?”
“爹,我是三,你的黄三呀,爹。”
黄老汉定了定神,手指着它。“胡说八道,我家黄三早就死了,你是哪里的怪物,你可别吓唬我老头。”
那家伙抬起头驽着嘴带着哭腔。“我真的是三呀,爹,我是你白天捉来的那个猪崽子呀!你好好瞧瞧!”
黄老汉站起来弯下腰,拿手电筒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猛然间他大嚎起来,搂着他的脸舍不得丢开。“三呀,你可让爹想死了。”
“爹,你先把我抱屋里去,到屋里再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只能爬不能走。”
黄老汉把黄三抱到屋里放到床上,心疼的看着他。“孩子呀,你咋变了这个模样?”
“爹,一言难尽呀。白天我在集上看到你,忍着身上咒符的疼痛喊了你几声,你硬是没搭理我”
“孩子,我听到了喊声就是找不到人,我那会想到你是这模样,还不把人给吓死了!”
“爹,先给我弄点吃的吧,那些喂猪的糠菜我吃不下去!”
黄老汉淘米温水扒开火炉子忙着给黄三做饭。黄三趴在床上摇着两只大耳朵催促着。“爹,你快点,我呆不了多大会,我身上被冥爷下了咒语,到点我还得变回猪崽子模样,连话也不能说了。”
黄老汉答应着忙活起来,他很纳闷,老天爷是眷顾他,还是愚弄他,怎么让他家三儿变成了猪,难道我家三儿没死,这是给我托来的梦?
被变成猪崽子的正是死去的黄三。他在冥府被判为三世不得为人。轮回吃喝不愁尽享清福的猪后,再被托生为一生都在拉着磨忙碌的毛驴,最后成为北山上随风倒无人理睬的狗尾巴荒草。经过这三世的酸甜苦辣折磨,他才能在冥爷的允许下回到冥府,再次得到步入常人的轮回轨道——投胎做人。
黄老汉平日里像照看宝贝似的照料着小黑猪,只有夜晚时分,在冥爷咒语失效的那一段时间里,爷俩才能拉拉话,解解闷。
黄老汉是在年底的那个寒夜里睡过去的,当三里铺的人把他埋葬的时候,业已到了寿限的黑猪黄三无依无靠,害怕被屠夫们给捉去落个身首异处,于是自己跳入冰冷的河水里了结了短暂的蠢猪生涯。
光秃秃的北山下,安静的三里铺村还在睡梦中,太阳露出了半个脸,偷偷的看着眼皮下混日子的人,狡黠的笑了笑,又蒙上了脸不再出来。天阴沉着,没到中午,一场罕见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狠狠地把整个北山压了个严严实实,看着这刺眼的洁白,挣扎着走出屋门的人们除了眼痛,还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压抑,想喊,想哭,还想逃离。
雪还在下,没完没了……
(全文完)
石子于2016.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