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落的大雪
面对漫天飞舞的大雪,极容易睡去。窗外,那些白色的精灵飞舞,或许在这个中午时分扑入你迷茫的梦中。暖气环绕,周身舒泰,表情安详,人卸了思想,就如一张纸片,没有一丁点分量可言。一块玻璃,将冷与暖隔绝,那些雪花的亲吻永远也不会抵达你微烫的脸,也不能抵达你某些难以言说的渴望。
雪花落下,在空气里摩擦出“沙沙”声,然后爬上你的衣服,发出窸窸索索的声响,如同心爱女人的细碎轻吻。一片唇,蜻蜓点水吻在你的唇上、眉间,又一片唇爬上你的发梢、耳后,或者一股脑扑进你的脖子里,让你领教一回萍水相逢的疯狂和热烈。
可是,我9岁的女儿在作文里写道:“我最喜欢先在屋里欣赏一朵朵宝石一样的雪花。”雪花和宝石?那么,这一种比喻是生硬还是恰当?豁然之中,有些许明白,这没有一丝铜臭的宝石上闪耀的光芒,有种与生俱来的轻盈,宝石那种晶莹剔透的品质也与雪花不无关联。或许,所有解释都是苍白而多余,任凭你如何想象,也永远回不到她的语境之中去。你们也许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些雪花不再被渴望;我们那些幻想啊,究竟在何时被岁月清剿。
女儿还说:有一次,我在欣赏雪花。突然,一朵小雪花落到我的脸上,凉丝丝的。这时,我感到了冬姑娘来到了我的身边。冬姑娘用她的魔法杖点了一下,我的全身立刻舒服。我想:魔法起作用了。
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无语。
世界失色,我亦失语。
一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白皑皑的房屋,像成群的白衣战士,坚韧地沉默。恍惚之中,它们又是一条或数条银盔素甲的山脉。雪,依旧翻飞,那些景象在你惺忪睡眼里有些模糊,把一片白混沌地呈现。
也许在这个冬日的晌午,你注定要思索什么。每当雪花如仙女般翩翩起舞的时候,你或许想把它们当作引子,忘却俗世凡尘。你的面前,万物静止,惟有雪飘,一个城市的人思念着银装素裹的村落。
你总是在描述,有时一个字,有时一句话,有时一席珠玉。心中有只笔,你不去画它们,只是一千次地描述,又一千次地被覆盖。这个小山村,你已经了如指掌,却总是被生生不息的万物感动,然后再一次投入。
你说那一片山峦,披上雪,就是一串上等的珍珠,白的高贵却不张扬。你从没想过把它挂在脖子上,只是在感叹中让自己忘却时间。很多让人艳羡的东西,我们并不能掌握,而惟有这些雪可以许诺任何人,并随时消逝,不留痕迹。
你说那一条河流,玉带一般,通体白润。将河岸的欲望置之不理,剔除话语中的拥抱、亲吻,我们能看见什么。两条黑色,既不平行又不相交的两条丝带,在充盈的白色中那样安静、安生。
你说的或许是那片连绵不绝的竹海,那高矮匀称、错落有致白房子,或许还有洁白胜雪的炊烟,升起,伸展,融化,直至虚无。一棵草从雪中冒出头,另一棵草也伸出触角,无风而落落大方。一朵小黄花半抱白雪尤遮面,只让一丝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荡。一只四脚兽,在雪地里迈开腿,风驰电掣,渺无声息。
有一间房子,从一条幽静通长的小道进去。地上干净极了,是你刚刚打扫过,仿佛专门用来盛雪的。你,还有一只叫多多的猫,在火炉旁,相互依偎。雪,不停下,她看着你,你也看着她。
我大约已经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某些时候,剥开你话语的硬壳,躺在里面的是你描述的那一张轻如絮的温暖锦衾,或许是歌咏的一张能使人欲念全无的布衾。无论如何,你的想象如雪洁白、安然、淡泊和静谧。
当安静超越极限,会不会有天籁传来?如果你不奢望,也许就有了。你的唇翼之间徐徐吐出的这句话之后,让我听见了雪花开放的声音。
偶尔回首,我忽然想起你洁白胜雪的肌肤,只是一刹时没有亲吻的念头。或许我也有如你一般的白色布衾,我就会安静下来。
雪,不是撒落的。我却用了这个混乱的动词,我还想使用一个形容词,可惜它们忽然都跑远了。
雪一片一片地盛开,轻舞飞扬,如同出席一场盛宴。这一场雪来得真是时候。在我快要将她忘却的时候,她悄悄地到来,甚至不给我一点惊喜前的感动。我移步至它们中间,其实是想营造一种气氛。雪花扑面,那一丝丝的甜和清凉穿过脖颈,钻入我的心中。低头行走,踏雪寻一段“咯吱咯吱”的脆响,与心底那一场爱恋相遇。
张爱玲笔下:那个月夜桃树下与穿白衬衣男子初遇,经历无数的变迁,老了以后记起那个夜晚的那句话:噢,你也在这里吗?我宁愿把这句话借过来,放在这个雪夜。在你娇羞低头的刹那、在你的转背或者在与你即将错过的那一刻,轻轻地放在雪片上,送于你。
再不,我就坐在这里,看不远处的罗切斯特在花园里等到了流浪回来的简•爱。
这个盛大的园子,只有我。然后就是你——雪。除了我的心跳,没有任何其他的声息。我忽然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如果我有一盒火柴,也将擦亮它,因为我舍不得你走出我的视线。
卖火柴的小姑娘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而我不耐饥寒,回到了温暖的房子里。两个不同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悲剧。
我忽然想起:雪,是撒落的。我亲手将她们撒落。它们不断地穿插、交叉,一片一片交相辉映,一埃落定,便成了心中的白色痕迹,深浅自知。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某一些事情,自己也不能抵达整个事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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