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6-29 16:57 编辑
关于吃,我有很多癖好,譬如烧茄子。
很多人不会明白我烧茄子这口是被逼出来的。
1992年我刚到法院工作,是我家乡的一个基层法庭,职务是助理审判员。相比较那些来告状的农民,我显得威风十足。毕竟年轻气盛,有一些虚荣心。走路当然就带风了,说话也不带那么多痰,怎么都很干脆。但有一样,工资低,各种津贴奖金工资算下来也不超过220元。
我那时候比较崇尚司法正义,个人秉性归类信奉法治的傻瓜范畴,并不怎么愿意去研究某种灰色收入,觉得工资少,总会有成长空间。后来,我辞职当然与某些看不惯的事情有关,但最重要的问题是还是工资太低。
那时候,我自己不怎么讲究,怎么吃都行。肚子饥了,老妈熬一锅猪食,也能盛两碗。但老婆怀孕了,那就不一样了。就想,必须少花钱,必须还要吃好。我就盯上茄子了。理由也简单,1992年6月的茄子便宜到一块钱二十斤,就像1982年随便哪个月的波尔多红酒可以卖到一块钱怎么也买不到一滴一样。
我的烧茄子基本算是秘制,它的好是因为我老婆喜欢吃,这比什么都重要。有一样东西是我偶然所得,它在无意中成就了一味好菜,那就是牛油。一般来说,烧茄子有了葱姜蒜加味不算啥,有八角茴香提香也不算啥,有辅料洋葱头加鲜也不算啥,番茄汁提鲜也不算啥,关键就在牛油的侵入。我用的牛油不是西餐店里的那种黄油,成分不是很纯,并不能直接抹在面包上,但已经足够调戏我和我老婆的味蕾。如果个人偏好有异——比如我老婆不管炒什么菜总喜欢放点黄豆芽,很有些麦兜精神,而这让我总有一点咆哮的冲动——并不打算用洋葱头的话,直接就是茄子本身,那也没什么。
熬制番茄汁也必须用牛油,不能用其他油,这一点也很关键。我后来反复用其他油炒茄子,然后给老婆品评。老婆用不着开口尖叫,那张俊脸一若盛开菊花之盛开,得,还是牛油最好。等茄子烧差不多八成熟,备好的番茄汁倾情浇入,收汁,上盘。
我老婆以前胃口不好,怀孕了那就更了不得,我的天呐,口味奇重,什么都不好吃了。却对这道菜狼吞虎咽的。我生生调理了她作为一个女王之王的胃口,这说明我这个人在吃的问题上不是一般的有品位。
后来我接触到茄鲞这道菜的做法,颇不以为然。茄鲞的做法出现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其中写道——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一拌就是。”——针对粗鲁的食材就用粗鲁的吃法,精细加工成那样,到头来不过就是一道茄子菜。你给细面条抹上鱼子酱,那也不过是一碗抹了鱼子酱的面条而已。即使淮扬菜超级吃货曹先生隆重推荐的,你也可以不以为然。
有人说,就不能用猪油吗。就不能用鸡油吗?就不能用花生油吗。就不能用低温橄榄油吗。当然可以。只是,你反复强调了油的比较使用,人家茄子高兴吗?炒茄子并非是葱爆海参,理解这个道理就够了。
当初给我牛油的是镇上牛肉馆的曾掌柜。我顶着大年二十九的雪花去买牛肉,他竟然没给我留下一丁点。他不好意思,就给了我一大盆凝结的牛油块和小半桶牛肉原汁汤。我结婚的时候差点扔掉这些牛油,太占地方了。我妈当时说了一句又红又专的警世恒言:“压塌地皮了?”我就留下了。
他后来不做生意,去开煤矿了,但死于瓦斯爆炸。我烧茄子成功以后,总会想起他。他也喜欢吃,可惜吃不到我秘制的烧茄子了。这么简单这么粗鲁的美味,对他是个遗憾,对我可能就是舌尖上惆怅之后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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