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想到这里,我非常安静了。是的,就是这样而已。我专注地凝视那一片月光,真怪,她好像颤抖起来,她突然格外地光彩耀明,像进溅着点点黄金,滴滴白银,她跳到我的脸上,唇上,眉上,眼上,流连不去,好似抚摸好似亲吻……
也许是因为我确实没有“作案动机”,也许是因为那几位工人师傅手软心慈,也许,是一个死者救了我。因为,就在第二天,我们一楼又一个人自杀了,吊死在厕所里,人们都去忙他了,我被忽略了。
可我很久很久没能从那场惊恐绝望中,缓过劲儿来。我是一个神经纤细,又自尊又脆弱的人,在梦境里浮沉,在现实生活中,很容易恍惚出错,那件事当时如果“上纲上线”,我是否真的会死,我很难说。但我清楚,很多死去的人是我这种性格,在黑浪打来的时候,抢在魔鬼下手之前,了结自身。
从那时到现在,好多年过去了。真是,几乎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世界,万花筒似的变幻着,许多往事,确乎已然淡忘。但是,生活依然不轻松。我不止一次体会到:死,是容易的,活着,却难。而我还活着,还将继续活下去。我并不是变得多么坚强,相反,倒是常常脆弱。然而,每当我想起那些头顶荒草,躺在万里长天之下不该死去的生命,我总不能轻率。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月照西窗的时分,我便想起一九六八年冬夜那一缕非凡的月光来。她从容,柔韧,如同一个昭示。她清丽,温馨,如同一脉灵泉。我是不该颓丧的。每忆及此,即使再晦暗的心境也会逐渐澄明了,我就又有勇气把受伤的脚,再踏到凸凹不平的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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