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山路上,我归心似箭。浓密的雾,像一道屏障,遮住我的视线。当熟悉的笑语声从前方传来,我猛地追了过去。果真是大伯!大伯背着堂兄,正汗流满面地蹒跚前行。见到我,大伯满脸灿烂,一把攥住我的手:“娃子,回来过年了!”
一年不见,大伯的变化真是惊人,似乎又矮了好些。背着堂兄时,大伯那弓着的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回想大伯年轻时,背着堂兄都能挺直腰板的情形,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假如半年前那场病真的带走了大伯,堂兄会怎样?老天真是开眼,大伯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而且一睁眼,就叫“永娃”,拉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图(一):大伯在老屋居住时留影
堂兄是大伯唯一的儿子。大伯还有三女。成家后,她们相继去了外地打工。守候在家的,除了大伯、大妈,就是我的堂兄。四十三岁的堂兄先天残疾,一米一左右的个头,毫无劳动能力,他的语言仅限于我们的意会与猜测。从我记事起,大伯就隔三差五的背着堂兄东奔西走,寻医问药。由于堂兄睡觉爱蹬被子,每到晚上,累了一天的大伯便抽着旱烟静静地守候在床边,眼看他入睡;吃东西时,堂兄总爱咂嘴,且嗜好荤食。三天两头,若少了荤食,堂兄就会又吼又叫。因此,大伯经常绞尽脑汁为他预备。
八年前,年过七十的大伯正多病,偏又逢大妈中风后瘫痪在床。就这样,大伯必须同时照料大妈跟堂兄,其难度可想而知。一天,因为精力、体力的长期透支,大伯在剁猪草时突然晕倒,菜刀掉到手背上,流了不少的血,多亏父亲及时赶到。为此,有姑姑曾婉劝大伯,将堂兄带去外地,让他自生自灭。大伯充耳不闻,只是硬梆梆地撂下一句话:“你放心,饿死我自己,也不会饿死我儿子!”
图(二):堂兄在老屋居住时留影
大妈瘫痪了三年。第三个年头,大妈去世了,大伯的世界突然间变小了。一直打工在外的堂姐妹想要轮留在家,大伯却坚决不让。在家里,大伯除了土地,就是与堂兄相伴了。农活较累时,大伯的旱烟便是一锅连一锅。出于对堂兄的担忧,大伯去地里干活时就带上他,让他在一边玩。只要堂兄在眼前,不哭不闹,无论多累,大伯的脸上都会一脸微笑。汗水、辛劳,对于大伯算不了啥,但堂兄冷不丁地一声惊叫、哭喊,大伯会特别紧张,如临大敌。
多年来,大伯照料家人,管理七八亩地,每年还出栏三四头肥猪。大伯定格在我心中的画面,永远都是淳朴、勤劳、乐观而奋进。眼下,七十八岁的大伯依然很健朗。
图(三):大伯搬进新盖楼房时留影
待大伯抽完一锅旱烟,我们赶紧往家赶。学着大伯的样子,我把腰身猫到很低的位置,让堂兄上来,可堂兄除了吼叫,愣是拽着大伯的腿不放。咋办?给他五颜六色的糖果,他不要;于是,我又从包里把买给侄女的电子冲锋桥枪拿出来。这玩意“哒哒哒”一闪一亮,很新鲜,堂兄被吸引了,终于愿意我背他。也许,长年工作于办公室的缘故,我背着堂兄,就像背着一个七八十斤的大肉团。没多会,我就气喘吁吁无力前行了。大伯要换我,我说,“干脆让堂兄自个走走吧”。大伯摇摇头,笑了,“不行,一会到家,又该耍脾气了!”
见大伯蹲下,堂兄就跟骑马似的,一下子跨到了大伯的背上,堂兄乐坏了,大伯也颠颠地笑了。看大伯背着堂兄,弓着腰的样子怪心疼,出乎意料的是,大伯轻松得连粗气都没喘。
我们终于到家了。堂兄倚在门前愣愣地看着我。大伯怕堂兄冻着,赶紧过去拉他**,堂兄不肯。我抱他**,他也不愿意,只是傻傻地冲我笑了。于是,大伯又去逗他、抱他,堂兄总算愿意**了。大伯忍不住冲我笑:“你看大伯,到底是老了,连你堂兄都快抱不动了。”听大伯说着这些话,我的心里猛然一阵酸楚。
图(四):大伯去世后,堂兄随堂姐去城里前在村里候车时留影
除夕,也正是大伯的生日。大伯,早早地张罗好了饭菜酒水,招呼大家去聚餐。大家喝得都很尽兴,要给大伯敬酒时才发现,大伯早已下了桌,拿了一叠钞票,正乐呵呵地招呼小孩们领压岁钱了。一时间,大家不知说什么好。我们提到更多的是堂兄,是大伯对堂兄的那份执着,无不为之感动。
那晚,我们本要将大伯请回桌上去,好好敬他一杯酒,祝福他,可当我们看到眼前的情形时,打消了那个念头。
床旁,是大伯特意为堂兄开着的电暖器。堂兄,披着棉袄,端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大伯喂给他的饭菜。大伯不时拿起毛巾给堂兄拭去嘴角的污物。见堂兄吃得欢,大伯满脸微笑,那感觉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幸福。只可惜,我的堂兄并不懂得,永远也不可能懂得。
《一路微笑》先后刊载于《顺义文艺》、《巴州文化》、《北京精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