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雪路

令箭

    这个春天，在这段路上，按说是不能下雪的。等车的人们都说一些——唉，这老天爷，真没法说你——之类的话。但我没吭声。

    车来了，车门大老远就开了，一红头巾露出来嚷：“洛阳，洛阳，北京的就不要上了”。看没动静，又嚷“上车一百，上车一百！”。等车的人忍着雪呢，埋着头不吭声。车滑到身边，呼呼噜噜都上了，都是去洛阳，没人去北漂，还算合理。

    挨个要了一百，一个肥硕胖子不耐烦说“一百就一百，你絮叨啥呢”。我没多说，一百块钱夹在手里，等着红头巾来拿。果然被拿走了，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子始终未离开前两排那个瘦猴。这个小毒贩果然狡猾，或许他发现什么了，倒了四五辆，就是没交易。

    没走多远，又上来一美女，黑长靴白羽绒火红色的狐狸毛，眼睛很狐媚。后来落了地，我才知道她是当地公安派来支援我的，我一听倒抽一口凉气，但说了谢谢握了手，其他没说什么，只感觉她小手冰凉，我的手又太烫了。我后来给她发内部短信，说她应该及时亮身份，太危险了。她说队长交代了，牛科长不亮身份，她不能亮身份，要学一下邱少云同志。我发了个叹息的表情，再也无话。

    这美女上车晚，坐到了最后一排，这是很不高明的做法。既然是协助，就要和我有个策应的位置。但后来的分析看，她坐在最后是最高明的。抢劫歹徒们到最后都没有接近她，没让我陷入不义，这是天命。

    抢劫犯在雪天里出来是犯忌的，书里都写了“偷风不偷月，抢雨不抢雪”，但我恍然大悟，原来抢劫犯也是俗人，从来不读书的。

令我惊讶的是，三个大个子抢劫犯的眼神一直在一个小个子老头身上晃悠，而且都很温顺。小老头一说什么，也都说就是或者对。小老头愁眉苦脸说，对不住各位，没法子了，借大家一点。一人一百块，不多要。自己拿出来就不搜身了。刀子割破衣裳，我最不愿意了。对对，就是就是。

    有一个小孩说，刀子在哪儿？

    话音未落，男孩就被他妈拉在怀里，堵了嘴巴。

    小老头看着小男孩说，孩子，刀不能轻易出鞘，出了鞘是要见血的，回家了多看几本金庸武侠，高考写作文有好处，乖点。

小男孩蹭出头来，没点头也没摇头，竟然笑了。

    在刀没有出鞘的情况下，一个个都掏出了一百块钱，包括暴躁的胖子也很沉默。小老头坐在车头刚点上烟，红头巾说车内禁止抽烟。小老头说，哦，对不起。就掐掉烟。三个大个子听见小老头说完对不起，继续收钱。

    我随手拿了带金线的一百块钱，大个子毫不犹豫就拿走了。但随即蹬了我一眼。我一想，又换了一张。大个子说了谢谢。我很纳闷大个子怎么忘了小毒贩，小毒贩竟然也没拿出一百块钱啊，不会是跨界作案吧。这也是一个接头方式？但后来的情况看，这不可能。原因是小毒贩拿出一千块钱给了大个子，说让他们滚下车。

    大个子跑到车头说，爹，那人给了一千块钱，让我们滚下车。

    小老头说，好，你下车吧，俺们等会再滚。

    司机停了车，大个子要下车，小老头说，咿呀，还没谢人家就走了？大个子不好意思了，跑到小毒贩身边说对不住麻烦你了我要走了到家了别忘了吃饭哦。

    剩下俩大个子说，爹，俺们下车不下车？

    小老头说，寻你妹子路上不花钱啊，住店不花钱啊，请人贩子吃饭问路不花钱啊，给警察买烟不花钱啊——一个大个子说，花钱就花钱，你啰嗦啥呢，烦死人了。

    于是，继续收钱。

    到了我这儿，我说，给你二百，你下车吧。大个子接住钱大乐说，爹呀，我也可以下车了。小老头看我一眼，他似乎哆嗦了一下，没敢和我对眼，只说你下去吧。大个子下车了。剩下一个大个子了。

    他显然有些迷茫，不知道下一步咋办。问询眼光到了小老头那里，小老头看出了端倪，原来长靴美女蹬起了眼睛。小老头说，三儿，拿出刀来！

    果然是一把青龙偃月刀。

    小老头说，不瞒各位，我祖上一位爷走过麦城，用过的这把刀杀人无数，美女，取几根头发过来试试？

美女没说什么，拿了一百块钱，不言语了。

    小老头收了钱也收了刀，右手抱左手作了长揖说，我千里寻女没了盘缠，借了各位钱财。日后还是这地方，我给大家归还。但仍缺了点，大家说咋办？

    没人说咋办，面面相觑。

    小老头说，红头巾给点咋样？

    胖子带头说，既然是帮助，车上就拿点吧。

    小老头去看红头巾，红头巾说真没啥钱啊。小老头说那算了，包包给我吧。红头巾只好拿出钱，小老头拿过来取了一半说，都不容易，还的加油过路费，唉，我下车了。

    车继续走在雪路上，我只想看住小毒贩，别的一概不管。红头巾突然就骂了胖子，胖子说你骂谁。司机也恼了，骂的就是你。胖子起身就要去打红头巾，司机停住车，没见怎么动手就让胖子跪在地上，哎哟叫唤，原来是练家子。

    这时候，小毒贩站起身吆喝司机：刚才你怎么不动手？胖子抢你钱了？

    司机又扑过来，扑腾一番，但跪在地上的是司机。

    我被小毒贩弄懵了，这也太不像毒贩了吧。

    但我更没想到的是长靴美女竟然出手了，四两拨千斤，两个人都被镇开了。大概都有了自己的盘算，车里居然又安静了。车子继续开起来，司机大声嚷：信不信我把车开进沟里！

    我赶紧到了前面，给司机看了我很偶然忘在兜里的东西，那是传奇游戏的王者徽章。没想到竟然也是有用的。那以后我兜里即使有几个瓜子或一叠纸巾，也就懒得掏出了，不定在啥地方补个窟窿呢。

    司机大吃一惊，说你牛逼啊，你咋知道我也玩这个？我指了指摇晃的挂件。司机说，到了洛阳，我请你吃饭，拜师。我说好。

    我当然没有收这个卖鱼丸的徒弟，而是跟着小毒贩继续游荡。长靴美女没有继续跟，我和她握了手，示意她走开。她走入辉煌夜色，而我继续走入灰暗雪色。

啼妃

有点意思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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