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她生纪事》之—春寒

啼妃

　　《她生纪事》之—春寒
　　
　　春节前十天左右，麦迪公司总台美女Vivian跑到电商部喊人接电话，“付春妹，谁叫付春妹啊？你老家来电话……”付春妹一愣，脸红耳赤站起来，赶紧跑出去接电话。付春妹在公司里叫“Linda”。这又有什么？她Vivia也不是天生叫Vivia的。人家中文名叫杨晓薇。付春妹比杨晓薇次太多了。
　　
　　麦迪公司的老板很聪明，任你使用哪一款最时尚最昂贵的手机，进了麦迪公司就都没信号了，接不了电话收不了短信，更上不了网发不了微博微信。就连付春妹所在的电商部，也只是局域网，仅供电商运营，客户维护——反正就是一句话，与工作无关的事儿，这里都屏蔽掉了。但老板说他其实是十分人性化的，他允许外地员工每月在总台接听两次电话——谁一辈子还没个急着寻人的时候不是？虽然麦迪公司的外地员工基本都把这个公司的总台电话号码给了家里，但其实接电话的极少。上班时间手机不管用，下班联系总可以吧？所以大家彼此都不知道啊原来Linda你叫付春妹啊，啊Michael原来你叫刘狗崽？
　　
　　付春妹被喊去接电话的感觉不亚于在通讯不发达年代突然收到电报，这种突如其来总归没什么好事。谁知道原来是母亲。母亲眼睛不好使，让放了寒假的孙子帮着拨打姑姑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自然打不通，一般都是付春妹下班打过去的——就打到公司来了。接了电话，付春妹很紧张地问母亲有什么事？母亲却踟蹰半天说没什么事，且总台几个，个个白眉赤眼的，搞得付春妹很恼火。付春妹很冷淡地说，“没什么事就挂了，以后不要打到公司来，我要上班去了。”母亲却又小心地开口问她过年是否回来。付春妹忽然觉得母亲的声音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仿佛远在天边的一只风筝，线虽然还在自己手上，再不攥紧，风筝可就飘走了。付春妹掐指一算，她有两年没回老年过年了。她似乎并没想好怎么回答母亲，却又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约地回复母亲，只有一个字“回”。
　　
　　付春妹回到电商部自己工作座位，狠狠出了一顿神。春节回一趟家，各种花销应酬大，那且不去说它了，就说麦迪公司吧，它和别的公司不一样——年终无休。春节也不放假，但允许请假。到了年底，只要请假回老家的员工，除了扣除应扣的工资外，也扣除年终奖。坚持在岗的，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是日薪三番，且还发一笔丰厚的年终奖！付春妹不想和钱过不去。两年了，临到春节，她顺算倒算，最后都还是选择了不回去。不回去可以大把进钱，往邮局给母亲汇款也格外大方，总之给母亲她肯定大方，回去应酬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及各路小孩，她却不那么大方，连贴补自己的哥嫂，也不怎么情愿。至于只给了母亲，母亲又贴了哥嫂一家，那她就不管了。
　　
　　付春妹也聪明。她春节不回去，不代表她真的就两三年没回老家。她总是挑在春暖花开或是秋高气爽的某个星期请假，这时候老板多半是准假的，钱扣得少，火车票也好买，回家也不要给那些个亲戚们瞎花钱。不过，平时回去和过年回去，到底还是不一样。去年秋天回去，母亲逼着她去和邻村的牛结相亲，她死活不肯。她哪里还看得上什么牛结？但母亲说你一个人在外，又一直不找男朋友可怎么好？付春妹眼睛眨得极其快，连眨了几十下后，咽下了脸红，跟母亲坦白说自己在上海有男朋友了。其实付春妹没有男朋友。她只是悄悄喜欢销售部的Ben而已，一个英俊帅气的上海男孩。
　　
　　付春妹向老板请假的时候，老板问她“你可想好了？”付春妹又犹豫了。老板慢慢地把一只长满了老人斑的肥手爬到她的腰间。付春妹反而吃了秤砣铁了心，她拂开老板的手，挺直腰杆，丹田提气答道“我想好了！我要请假回老家陪我妈过年！”

啼妃

　　三
　　
　　付春妹回到上海上了一星期班，这回是老板亲自来喊她去总台接电话。他的脸色很严肃，说，“是个男的。”付春妹的哥哥在电话里说母亲在灶台边洗碗，咳得喷血倒下，人现在进了县医院。付春妹脑子里一轰，嘴一咧，失态地哭喊了一声“姆妈！”哥哥在电话里说，“妹你快回呀，多带点钱呀……”
　　
　　付春妹知道她现在请不到假了，除非辞职。她把辞职报告递给老板。老板又问她，“你可想好了？”付春妹心里一紧，又有些犹豫了。老板说，“你母亲病了，不如寄钱回去……不然你人回去了，钱用光就没有了，她病就会好吗？”付春妹咬着嘴唇，慢慢低下头。老板将辞职报告往前推一推，将一只长了老人斑的手又放到付春妹腰间，带着力道把她整个人拽过来，“难得你这么孝顺，也许我会考虑给你一个特批假……”抬起眼睛看看她。付春妹想到自己马上可以回到母亲身边，工作还保留着，她需要这个特批假。就由着长满老人斑的手将自己拉过去。
　　
　　老板将付春妹压在他的办公桌上。付春妹岔开两腿。她想着母亲正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正以一种轻快姿态走着往阴间去，她从后面赶上来要拉回她，一条狼挡了她的路，她就撕了一小块肉给狼吃了。没什么的。也许她连一小块肉也算不上。
　　
　　母亲见到付春妹回来很吃惊，连喘带咳地骂着说“谁让你回来的？给我送终么……”付春妹呆愣着。母亲一边骂付春妹，一边把眼睛刀一样望向她哥嫂。她哥哥手里捏着一叠费用单据。
　　
　　母亲在付春妹回来的第三天就死了。死前头一夜还说到牛结，说可惜牛结有了媳妇了。母亲是自己拔了插在身上的各种管子，又胡乱吃了好几瓶药。付春妹的哥还要去揪主治医生的白领子，主治医生急赤白咧地解释，“她这是自己找死嘛，不是找死，她这病拖个几年也不是没可能啊……”付春妹握住母亲一只枯瘦的手，撕心裂肺哭起来。
　　
　　付春妹风风光光地发送了母亲，还给母亲买了一块什么水晶墓碑。她哥一再跟在后头说，“姆妈一辈子讲究勤俭节约的，你这么浪费，她并不开心的……”但付春妹不搭理他。付春妹给母亲办丧事用光了积蓄，然后他哥嫂也就不待见她了。冷脸冷嘴。这都开春了。
　　
　　付春妹见着了牛结。年轻人都出去了。但牛结没有，他安心种着田。媳妇就快生了。牛结见着付春妹很大方，付春妹见着牛结觉着很惆怅。蛮好依了姆妈。牛结问付春妹还回上海吗？付春妹想起自己岔开腿在老板桌子上的情形。特批假就要到期了。她回上海还是不回呢？她回得去吗？她留下还是不留下呢？她留得下吗？
　　
　　付春妹周身寒意涌出来。她觉得这倒春寒真是冷。
　　
　　啼妃2016.2.19
　　
　　

啼妃

未完待续。

啼妃

　　
　　
　　付春妹回家过年见到母亲吓了一跳，也没隔十年八载啊，咋头发就全白了？母亲解释说，早就白了，只是前几年染头发看不出罢了。付春妹就大声说，那就继续染呗。母亲摇晃着脑袋笑笑。然后付春妹就发现了母亲一直都身不由己地左右摇摆脑袋。母亲不停地左右摇摆着脑袋，仿佛犯了错似地解释，“染啥哩，染了眼都熏瞎了，耳朵也灌臭水……”话没说完，忽然弓起身子像只虾似地喘起来，在灶台边涕泪横流。付春妹说不出话来。母亲老了，又病了。但自己不知道。她恶狠狠地骂道，“给你的钱你都烧给你先人用了么你？不舒服不晓得去看？”母亲喘得跌在方凳上，愈加惊慌失措，“买……买了……药。”
　　
　　付春妹回家过年让母亲心里高兴，病怏怏的身子竟又好起来。年夜饭硬是一手一脚做下来了。付春妹想抢一只碗洗，母亲也死活不让。嫂子打趣说碗碗菜里都有母亲咳嗽喷出的唾沫，付春妹却觉得碗碗菜都好吃，是自己吃惯的胃口。付春妹打算过完年回上海上班，混到清明再请一次假，赶回来带母亲好好看病。好在现在母亲还做得动，就是头一直摇晃，加上有些咳嗽罢了，哦，腰么，老了弯一些也正常的。
　　
　　付春妹过完年返回上海，母亲往她拉杆箱里塞进两瓶自己做的辣酱，“好下饭的！”母亲摇晃着脑袋，拍拍她的手。还有一双母亲做的布鞋。母亲为了避免土，用了花里胡哨的棉布，愈加显得前所未有的土。付春妹是决计不会再穿这样的布鞋走路的。除非坐在电脑前，脚藏在下面。这种布鞋样子虽然土，穿着却让脚前所未有的舒服，也不生鸡眼和脚气。这些付春妹都是知道的。她箱子里还有一件奶油黄的蕾丝边长裙，那是她年会上的晚礼服，当时也算光艳照人了一回。平时上班就没机会光艳照人了，不然人家会当你二百五。所以，付春妹带回老家来了，想再光艳照人一回。谁知道老家实在太冷，不像在有中央空调的年会上，穿泳衣也没问问题。所以，这件美丽的裙子，付春妹只是浑身起着冷鸡皮疙瘩，哆嗦着穿给母亲看过一回。没有半分光艳照人的感觉。付春妹还是觉得自己相当二百五。当时，母亲摸着裙子，又摸摸她起冷鸡皮疙瘩的胳膊，摇头晃脑地夸着“好看”，又一叠声说，“快穿上衣服，这不冻死……”一顿猛咳，然后一两点梅花就落在了付春妹的裙子上。付春妹大惊失色！但母亲讪讪地，说“不过是火气重，一两点鼻血，快脱下，我给你去搓搓，看腌臜了这么好看的裙子……”现在，付春妹看着奶油黄的蕾丝边长裙和母亲做的辣酱、布鞋，都放在一个箱子里，都要跟她到上海去，她忽然觉得了一丝苍凉。
　　
　　付春妹坐了火车坐汽车，赶到上海正是夕阳西下。她的箱子和皮鞋上都灰尘扑扑。她忽然觉得那箱子好似一个骨灰盒。里面装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组装自己的零部件，也许自己已经死了，装在这个骨灰盒里了。高跟鞋实在太累，她由着两只小腿不够优雅地往两边趴开去。她拖着拉杆箱一路胡思乱想，艰难行走。然后不晓得怎么回事，那个灰尘扑扑蠢里蠢气的拉杆箱忽然自己开了，大概是锁失灵了，一箱子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奶油黄的裙子，花里胡哨的土布鞋，还有两罐辣酱……两罐辣酱都咕噜咕噜滚出去，其中一罐像得了指令一样一往无前往前滚，滚下前面几级台阶，“啪”地跌碎了，鲜艳的辣酱像浓墨重彩的油画一样铺开来，又像一滩新鲜的人血。付春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熟悉咸辣的滋味涌进鼻腔，她忽然觉得快意无比。

令箭

啼妃 发表于 2016-2-17 17:30
非常忙，未完待续。

不急，慢慢来

啼妃

非常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