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
死,已成定局。
这是慈城最高的一座建筑,建于二十一世纪新千禧年。二十四层高楼耸入云霄。衣、食、住、行,万千繁华,至上尊贵。这座建筑被命名为“汇金大厦”。一切,都那么言简意赅,态度明朗。
汇金,当今世界,千万人所想,所向。
夜就要降临。城市的夜晚,像一个亟不可待等待上场的舞娘。处处的霓虹灯闪烁,讨好巴结逢迎谄媚,为开启声色,鞠躬尽瘁暖场。杨过穿着一身暗绿色的运动装,站在二十四层顶楼的空地中央。他不会跑到边缘去引起他人关注。他决心已定,他会勇猛,迅速!他只是希望天边最后那一抹带着光亮的流云,把他的祝福带给母亲,从今天开始,母亲将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西城区,就在眼前这片流云之下。
城西,其实是慈城的棚户区。拥挤、贫困、肮脏、落后。但是母亲选择离开市中心她和他的家,去嫁给城西的老李。老李开着一家破破烂烂的摩托车维修铺子。从此,母亲甘愿吃喝拉撒都追随老李,在城西那家摩托车维修铺子。母亲走的时候说,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一切,都那么言简意赅,态度明朗。
希望你跟着老李幸福,妈妈,我没有对不起你。杨过祝福母亲,但没有忏悔。我写了五十六部小说,妈妈,等你老了,你也许会有时间和兴趣读,就当是我还陪着你。他又想起小姨和陈合。小姨你要帮我照顾妈妈。陈合,你在哪里?
天正式地暗了。慈城西城区一家叫做悦来食府的百姓家常馆子里,母亲和老李,各自穿了一身干净旧衣服,在接受一帮贫民亲友的祝福。老李是没结过婚的,他的喜悦和慌乱,好似今生兑现了前世。有一个满脸汗油的壮汉举杯敬母亲和老李的酒。老李双手捧着杯,嘴巴咧到耳后根,赶紧欠身站起来。母亲也斯文笑着端起酒杯来,老李站起来,她便也站起来。她忽然只觉心头一跳,眼前一黑,不由自主一个趔趄,手上杯子里的酒便泼洒了些出来。她努力定定心神,喝下这杯酒,落座。说时迟那时快,左胸那块,好似被人捅了一刀,清晰地感到汩汩热血唱着欢歌前赴后继涌出来。她克制着,仍旧斯文笑着应酬。无奈痛越来越剧,血越来越多。她终于软在酒席的椅子上,她再也忍耐不住伸出左手捂住感觉血流如注的胸口,她大喊一声“过儿……”人便已溜到席面底下去。
黄昏最后一缕光。杨过在汇金大厦二十四层高楼顶的空地中央,向着西天那一缕光迎风奔跑,他跑到边缘处,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呵呵……他展开双臂,绷直双腿,昂起头,发出一声由衷欣慰的笑声。
杨过还没有落地时,听到人群当中的无数惊呼。“噢……”“哎哟……”“天啊救命……”“有人跳楼……”那是下班的人流,那是放学的人流,他们看见杨过以飞翔的姿势,告别这个城市,告别这个人间。
呵呵……他继续以俯冲的姿势飞翔,他听到了,也看到了,在所有的目光和惊叹之上,他发出最后一声轻笑,开心、酸楚,都不计较,他徐徐,往来生着陆。
杨过摔在汇金大厦西面的停车场空地上。在一圈奔驰宝马的包围之中,在一片灯红酒绿的照耀之下,一只无脚鸟飞过,呈给人间,一朵巨大的血色玫瑰。他那穿了一身暗绿色运动服的身体,就像是玫瑰的花柄,那两厢斜伸出去的手臂,是两片绿叶。而玫瑰的花朵,自他的身体之下,缓缓地先是蔓延出小小一滩,然后迅速扩张茁壮,层层叠叠,气势汹汹,开成一派凄厉的壮丽。
安保人员急促的口哨声,救护车揪心的鸣叫声,围观的人流七嘴八舌询问感叹声……众多声音,一起在这个暗夜刚刚降临的时刻,齐聚汇合。
杨过在慈城的西方天空,驾着一朵云,微笑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拂袖而去。他飞过悦来食府,看见母亲被老李扶在椅子上,左手抚在左胸口处,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杨过略一踟蹰,想起自己再无人间心肠,便再微微一笑,驾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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