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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豆腐的一家人
文/莫零
那时候是九零年代初,石台这样的小县城里外来人口很少,我们租住在县城附近紧靠着河边一间废弃的小店里。跟我们做邻居的是一家卖豆腐的,他们住的也是间废弃的小店,大小跟我们的差不多,也就三四十平方,但还要腾出一间来磨豆腐。这样一来,他们一家四口人就住的非常拘谨了,北边光线暗一些就拿来做了豆腐房,南边那间用木板搭了个大通铺,他们夫妻俩带两个女儿都睡在一起。
吃饭就往门外搬个折叠桌,下雨天就一人捧只碗坐到床上吃。洗漱基本上去河边进行,夏天一家人都下河去洗个澡就算完事儿了,冬天反正我们从没见他们洗过澡。有个公共厕所离我们不远,我们白天就去那儿上厕所,可这两个孩子从来都是随地大小便,尤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一大清早,两孩子连件外套都不披,就跑到路边上蹲着大小便。我妈笑道:真是糟吃糟长,也从没见她俩冻成什么病呢。
自打我们认识这家人开始,这位豆腐娘子的肚皮就没瘪下去过,原来他们是从合肥到这儿来躲计划生育的,就想生个儿子。前两个是女儿,中间又生过两个还是女儿,生下来就送了人,然后又怀上了。我妈有时吃饭时跟我爸逗趣说:我也没给你生儿子,你怎么不像卖豆腐那家男人一样让我生呢?我爸呷一小口酒眯着眼睛看着我和妹妹笑:我这俩闺女不比儿子赖啊!
可那家人不这么想。卖豆腐家男人姓刘,他大女儿跟我妹妹年纪相仿,叫刘洁,小女儿才三四岁,叫刘静,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可就是脏。身上没一件干净衣裳,袜子也常常穿得一长一短,大冬天有时候还趿个凉拖鞋到处走。除非没孩子玩了,我妹妹才带着她们一起玩。
豆腐娘子每天除了帮丈夫做豆腐,潦草打发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外,其他时间就在村子里串门子——倒不是她多爱串门子,是怕计生办的人找过来。俩个女儿就是最好的通讯员,一看到有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来打听,一个装听不懂的拖延时间,另一个就马不停蹄地去通知豆腐娘子躲着别回来。
刘洁都到了能上一年级的年龄了,也没给她报名上学。因为她妈妈又怀孕了,这回好像照出来是个儿子。怀孕怀到了五个月左右,豆腐娘子神秘地失踪了。刘洁就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动力,要帮爸爸做豆腐,还要带好妹妹。
大冷天的,有一回我妈看到姐妹俩天天鼻子底下拖着两条“黄龙”,实在余心不忍,就叮嘱他们的爸爸应该给孩子们买两件棉袄穿。他倒是一口就答应了第二天去买,结果到了第二天,俩孩子穿着妈妈的棉袄毛衣就出了了。刘洁勉强卷卷袖子穿着还像个样子,刘静个头太小,穿着像个大狗熊,一走路还绊摔了一跤。我妈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找了两件我和妹妹不穿了的旧衣服送过去,刘洁爸爸感激不尽,从此天天往我家送点豆腐,豆干什么的。
好景不长,豆腐娘子快临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找到了,押送回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带去医院引产,当天晚上还派了个人守在他家门口。豆腐娘子后半夜趁人家不注意,从后面的窗户翻了出去,很不幸地摔了一跤,孩子当时就落地了。
生下来的孩子总不能弄死了吧?计生办的人气急败坏把他们家能拉走的物什都拉走了,拉得最多的是黄豆。可惜这回生的还是个女孩儿,豆腐娘子就给她取名豆豆。
也不晓得是怀孕时营养不好,还是豆豆生下来的时候受了惊吓,这孩子天生胳膊,腿,脑袋就抬不起来。后来我知道了这叫脑瘫,是胎儿在生产过程中缺氧导致的疾病。刘洁爸爸见孩子这样,非要送人,可这回豆腐娘子死活不让了。她说健康孩子送出来有人要,这病孩儿,除了亲爹娘,谁会养下去呢?为此,刘洁爸爸狠狠揍了她一顿,后来被村里人指责心太狠,才从此不提送豆豆走的事情了。
我们一直住到豆豆四五岁才搬离那里,那时刘静都已经上一年级了。她们姐妹俩在学校,在村里都很不受欢迎,不爱干净不说,还喜欢偷东西。现在想想,这些恶习并非是她们的本性,没有大人好好教育她们啊,子不教,父之过。
我再次回到石台,已经是十多年之后了,我们住的那一排小店早就拆掉了。问村里人,说这家人家已经搬走了,豆豆五六岁光景就死掉了。我惦记的是这小姐妹俩,也不知道长大了有没有变干净些,有没有学好,不过,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多半也不会多顺遂。
计划生育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政策却不适用于所有人。像这户人家,越生越穷,越穷越要生。而现在二胎政策放开了,许多家庭条件一般的家庭都不想再生了,这好像很荒谬吧?不晓得是社会进步了,还是经济衰退了的缘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