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汀烟雨 于 2015-11-17 13:14 编辑
《一》
朱五侯端着一海碗哨子面出来时，村门楼前一人也没有，日头刚好升至正中，两只知了躲在石牌坊前的大柳树上一长一短叫得正欢。他单手端碗，一个健步跃上大青石圪蹴下来，筷子翻动，把油汪汪的红辣椒和绿油油的芫荽葱沫和着面卤搅匀，夹起正往嘴里吸溜，见买二旦端着碗从自家屋后转了出来，相跟着一瘸一拐的栓牛，“吃得甚？”他招呼道。栓牛缸碗往前一伸，“一个人不待做了，就下了把挂面。”碗里白花花的一片，二旦撇了撇嘴：“你歪好也着点菜，省那钱不知道给谁呢。”栓牛不好意思地拿筷梢挠了挠头，“咱哪能跟人家五侯比呀，人家可是挣了大钱了。”二旦瞅了眼自家碗里的红萝卜白菜酸溜溜地应了一声“那是。就是那钱……”俩人在树荫下寻了两块青石也圪蹴着。五侯瞅了眼栓牛的碗，扭头对着门楼后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张口吼道：“宝珠！宝珠！”“哎，哎……”一个微胖的妇人连声应着从朱红铁门里探出了脑袋。“给栓牛加点卤，多捞几块肉。”五侯头也没抬地说道。栓牛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人家好心叫你吃你就吃吧，管那的多干甚。”旁边二旦馕了一嘴饭嘟哝道。宝珠见五侯没吭声扭身回去舀卤去了。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七八个，土顺叔大老远端着碗走过来时，几个人纷纷站起来让位，土顺漂了一眼五侯圪蹴的青石没吭声，五侯往旁边挪了挪，呲着牙笑着说：“土顺叔，来，咱俩圪挤一下。”土顺黑着脸摆了摆手：“你圪蹴着吧，我坐树底，凉快。”
宝珠端碗走来时，不知谁“哧”地一声笑出了声，接着“哄”的一下大伙都大笑了起来，还有那谁越发夸张地喷出了一口饭。树边踟蹰的芦花鸡一见，大着胆子踱近，见无人驱赶，一边吃一边咕咕咕地召朋唤友。“谁又在编排你姑奶奶？”，瓷碗往栓牛怀里一塞，宝珠双手叉腰，羞恼地拿食指点着大笑的那几个，“你说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有啥能耐？就知道欺负俺一个寡妇人家。”说着眼圈一红，隐隐有了泪光。“都吵吵啥，吃饭！”土顺低喝一声，几个男人止了笑，土顺嘴角微微上扬虚乜了五侯一眼。五侯始终闷头扒拉着自己的饭，海碗一抬卤汤进肚，拿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和嘴角的红油，“哎吆喂，真他妈的舒坦！土顺叔你们吃着，俺再去加口热汤。”说着跳下青石，踢起一块石子朝正吃得欢的芦花鸡飞去，芦花鸡一声尖叫，躲到了一边。
“五侯快跟你“娘”回家去吧，别让你“爹”等久了。”这爹娘二字咬的重不说还拖的分外长，宝珠一听又欲发作，见五侯沉着脸迈开长腿走开了，愤愤地绞着手绢，紧走几步跟上。俩人走出没多远，不知谁怪声怪气地唱道：“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俺与俺娘把家还……”
顿时，哄笑声又起……
《二》
一进门，五侯右脚用力一钩“砰”的一声关住了铁门，险险碰住屁股后跟着的宝珠的鼻子，宝珠撇了撇嘴轻手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回身闭门时听见站在院中间的朱五侯朝她吼道：“俺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你注意形象，形象！你懂不懂，嗯？你想想俺娘当初就你这泼妇样？”“我我我……”宝珠我了半天，然后小声说道：“俺错了！俺以后注意！”
这时，堂屋有人掀帘走了出来，一手端碗，一手拿中山装的前襟抹着汗，鼻梁骨上的老式眼镜一碰，滑了下来，顾不得扶连声问道：“出甚事咧？出甚事咧？宝珠，不是伯伯说你，你少和那些人犟劲，不就没事咧。”“三伯，俺实在忍不得，是那些人埋汰的……太厉害了。”说着瞅了一眼一脸怒火的五侯眼圈又红了。“好啦，好啦，这回就算了，再出现一次俺可要扣工钱咧。”五侯不耐烦地抬脚准备进屋，走过三伯旁边时，猛然从他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杆旱烟枪，三伯一见忙急赤白脸地解释道：“俺抽不惯那纸烟，没人时才拿出来偷偷抽两口。不妨事，不妨事咧。”“不妨事？当初咋说滴？学不会也要学！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小学老师。”“是，是，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五侯转身噔噔噔上楼去了，俩人苦笑着对视了一眼，这时，铁门“咣当”一声打开，“妈，妈，俺考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兴冲冲拿着一张考卷高喊着跑了进来，“嘘……”宝珠赶紧朝孩子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楼上，小女孩会意，轻手轻脚和宝珠进了旁边的厨房，三伯也掀帘回屋。“花妞，吃完饭，拿卷纸上来让叔给你看看。”五侯从窗口探出脑袋来说道。花妞连声应着跳了出来，“叔，叔，你猜俺这回考了多少？”小女孩满怀希冀地望着楼上，“六十？”“不对！”“七十？”“不对，不对！”……“一百唉，俺考了全班第一。”“花妞真厉害！”
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屋里的宝珠一直嘴角噙笑，笑着笑着眼圈又红了。
夏虫唧唧如星雨纷落，月隐在铅云背后。夜半十分，只听得全村的狗吠的厉害，“咚咚咚”五侯家的铁门被敲的震颤，这村庄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被打扰，女人翻了个身嘟囔道：“这些天杀的就不能白天来？”“管那得多干甚，睡觉！”男人往边上挪了挪没一会儿又酣声四起。
五侯二楼的灯亮着，窗口人影晃动，只听五侯愤怒的低吼道：“谁若敢动俺老朱家的祖坟，俺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知道了，知道了，侯子，听说你们朱氏祖宗是明朝皇帝的后裔，真滴假滴？”“真滴咋的？俺再次警告你们几个，若让俺知道谁动了啥歪脑筋，可别怪俺朱五侯不客气。”“侯子，你这样说就过份了，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你还信不过兄弟几个？”只听一个粗噶声音的出来打圆场。然后，几个脑袋挤到一起，窃窃私语了半天。离开时，如夜的鬼魅，悄无声息。
《三》
“土顺叔，俺想给咱村这条土路用水泥打了。”说着五侯递过一根云烟，土顺停了手中的锄头，接过烟别在耳后，摘下头上的草帽一边扇着风，一边拿脖上毛巾擦了一把汗，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虽是好事，可是，谁愿白出劳力？等伏天一过，大伙都该忙着秋收种地了。”土顺有些为难地说道。“这对咱村可是个好事，也是对您工作的大力支持不是？这样吧，工钱俺出！论人头，壮劳力一人一天二十，妇女一天十块，管饭。叔您负责招揽人，然后监管工地进程和质量，一天三十。您看咋样？”土顺眼里精光一闪。“这可是咱向阳村的一件大事，五侯侄子放心好了，只要钱和材料到位，你叔我这支书也不是白当的。”土顺拍着胸脯高声保证。“您老出马俺一百个放心，改天咱爷俩好好聚聚喝一盅。”“行！你哪天来，你叔我都欢迎。”土顺黑亮的老脸瞬时绽成了一朵菊花。“叔，咱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五侯绕过山梁向村中走去。土顺眯着眼瞪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噗”地吐出一口浓痰。拾起锄头，扣上草帽，嘴里哼着《五典坡》“我急急忙忙往前奔，彩楼下面人儿乱纷纷，迈步我把彩楼进，当当当……”，迈腿走进自家半腿肚高的玉米地里。
《四》
水泥路收尾那天，路上“呜呜呜……”奔来两辆警车，警报拉的十里外都听的賊清。大伙忙停了手里的伙计，面面相觑。一个小平头从警车里探出头问道：“这是向阳村吧？朱五侯家住哪？”
待警车往五侯门口一停稳，村里的男女老少早把五侯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五侯穿着背心短裤就从楼梯上匆匆走了下来。三伯不停地搓着手眼巴巴地瞅着五侯，五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着急。这时，四个警察下车走了进来，“谁是朱五侯？”“我，我就是。”出示过警官证后，其中一个瘦高个朗声说道：“我们是阳水市公安局的，根据你的举报破获了一起恶性的团伙盗墓案，现在有人供认你是他们的同伙，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一副晶亮的手铐卡在了五侯手腕处。
“五侯侄子那俺就收拾收拾回家住了。”三伯在背后急声喊道，“三伯，这多半年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天冷了一个人生活注意自己的老寒腿，剩下这月的一百六十块钱等俺回来给你。”五侯扭头回道。两个警察推搡着五侯就往门外走。“且慢！”一个女人高声喊道，宝珠领着花妞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等俺给他收拾两件衣服。”说着转身就进了屋。”花妞跑过来扯住五侯的衣角不放，“叔，俺知道你是好人，俺妈说好人都有好报，你不会有事的。”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了眼窝，五侯蹲下身用手替她拭净泪水轻声说道：“花妞乖，花妞不哭，俺花妞是个好娃，好好学习，等叔回来检查你的作业。”花妞噙着泪死劲地点着头。宝珠提着一个黄挎包走了过来，五侯深深望了她一眼，默默地接了过去，转身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说：“宝珠，谢谢你和花妞三伯，让俺又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你和花妞也……回家住吧。”“不，五侯兄弟，你在俺和花妞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俺，俺和花妞说甚也要等你回来。”宝珠倔强地抿着唇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走吧，走吧，赶紧走。”那几个警察有些不耐。临上车的那刻，五侯猛然转身朝大伙一抱拳说道：“老少爷们，五侯爹妈死的早，从小就渴望能有个家，能圪蹴在村口的那块大青石上吃一碗肉卤哨子面，那个香啊，谢谢各位成全，俺朱五侯不枉此生了！”说完，一上车再没回头。
警车“呜呜”叫着象支离弦的箭，冲上新修的水泥路，一眨眼就不见了。
《五》
“土顺叔，这路也打好了，甚时候给大伙发工资呢？五侯虽说进去了，可俺们听说这钱可都在你手上呢。”十几个人将土顺家不大的小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土顺坐在自家的八仙桌旁抽着旱烟，等火一灭朝自己的鞋底猛的一磕，然后不疾不缓地说道：“不错，钱是在我这。”他一开口，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但是，这钱咱现在不能动！”“为甚呢？”有几个沉不住气的质问道。“为甚？五侯进去了，这钱若是干净的还好说，若是赃款咱得给人家退回去，咱得帮着五侯减轻罪行，五侯那娃一个人过得恓惶，得给他留条活路不是？”人群顿时如砸了锅般乱纷纷的，就听有几个人小声嘟囔道：“那俺们这倆月不是白干了？”“白干啥么，虽说五侯那娃雇五保户孙老狗跟宝珠这寡妇当他爹妈听着寒碜荒唐，可给咱村修路却是实实在在给大伙办了件好事，何况那路又不是只五侯一个人走，咋滴，你们平时都背着脚走路？”土顺有些生气，嘴角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六》
“妈，妈，你说五侯叔啥时候回来啊？俺都会写好多字了，俺想听五侯叔讲故事，他讲的历史故事可好听了。”
“快，快了吧……”
“妈，你听，你听，闯幽州！俺五侯叔最爱唱的闯幽州唉。”
“……渴饮刀头血，萧骦马杀的遍体红，杀一阵，败一阵，两狼山下……杀不完这些小胡儿，我不回宋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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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11-15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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