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15-10-6 16:23 编辑
踏进宽敞的大院,眼前是近乎密集的灶台,第一感觉像是见到了古时的行军灶,唯一的区别,这些灶台不是简易掘挖在地上,而是用红砖砌垒编号排列,看起来呈散而不乱的格局。扭头看看叶帆,再看看其他人,有些诧异这场景。
“柴火鸡,”春夏笑嘻嘻说,“叶帆,原来你请我们吃这个。”“柴火鸡?”狐疑片刻,旋即恍然,不是芦花鸡、珍珠鸡之类的品种,而是柴火灶烹制出来的,谓之曰:柴火鸡。柴火灶,久远到几乎陌生了,我以为已退出历史舞台的,竟再次亮相登台,成为招徕顾客的特色?一时百感交集,很多关于村庄的记忆都苏生了。
每到清晨或黄昏时节,在山岚和薄暮里,房顶就会有炊烟升起,先是一家,再是几家,最后,全村都变得迷离飘忽,却又那么踏实安稳。饭菜的香气,渐渐在空气里弥散,或浓或淡,勾得馋虫抓挠。不久之后,便是各家娘亲的声音, 在村庄里此起彼伏,带着颤音,溢满温暖:三儿,囡囡,回家吃饭罗~。紧接着,田埂边、树林里、小河畔,便有小身影一跃而起,鹿子般矫健而敏捷,噼里啪啦撒丫子狂奔,朝着各家的院门,那是炊烟升起的方向。
袅袅,形容炊烟的,这个词真好,这是柴火的馈赠,舞姿般袅娜、翩跹,是村庄的脉搏和气息,鸡鸣、狗叫,驴嘶、马鸣,被霞光镀成玫瑰色,炊烟,是入画的景。有时在影视剧里,看见堵烟囱的情节,就会忍俊不禁,仿佛场景近在眼前,伸手就可触及。似乎堆积的柴薪,也有了温度,是村庄的活力之源,于是,随父母捡拾柴火,也成为童年的印记。灶膛里柴火不灭,屋顶的炊烟,便是永恒的暖。
不出门撒野时,孩子们多蹲在灶台前,看灶膛里火苗正旺,热烈地舔舐着大铁锅底,也有不甘约束扑出灶门的,便将悬着的瓦壶烧得滋滋响,于是,洗脸的热水也有了。菜刀与砧板的对接,锅铲与铁锅的磕碰,火苗声、水汽声,该有的各种声音揉杂、融合,是母亲奏出的厨房交响乐。
猴孩子不懂欣赏音乐,心思都在灶膛里呢,母亲会埋进去几块土豆,或者几根红薯,收服小馋猫的胃肠。柴火灰燎熟的,有一股子独特焦香,虽然享用的时候,总弄得手、嘴黑漆漆的,却挡不住吃时的欢畅。偶尔的偶尔,母亲还会埋个砂罐进灶膛,里面煨着老鸭汤或豆腐汤,端上桌许久了,还咕嘟嘟翻滚,热气腾腾的,肉质也格外香软。
仔细端详眼前的柴火灶,连同准备好的食材,春夏说,这是近期流行的,较受都市人青睐的农家乐风味。但在我看来,火钳子、大铁铲、木凳子等,尽管家什看似齐全,依旧有侨饰之嫌。许是太过精致了?又或者过程太考究了?就连做锅边馍的所谓粗粮——玉米面,都细腻柔滑得跟馒头粉似的,那么,或许它所能代表的,仅仅是返璞归真的意愿,而并非真正意义的农家味?
前些日子回婆母家,便已太多不习惯。水井虽还是传统的钢管井,嘎吱嘎吱压出清流的,却需要净水器处理了。乡村,到底也失去了拙朴,无端端让人有了疏离感。而婆母呢,熟稔操作罐装液化气,在我和先生提及柴火灶时,老人家完全不能理解,她碎碎叨叨抱怨,说现在谁还用那玩意儿,烧起来麻烦不说,锅烟飘得满灶台都是,很不好收拾清理的。
看着瓷砖砌拼的精致灶台,看着电饭锅、电磁炉,再看看婆母的满头卷发,连同新潮的着装,与城市老太一般无二,我便再没有了说辞。社会在进步,乡村的观念也在改变,谁还会保留最初的生活模式?尽管我的记忆仍扎根在村庄里,农家的气息却渐行渐远。甑子饭、白米汤,如此等等,大约是再也无缘,而村庄的袅袅炊烟,也只在昔日的水墨画里可寻了。
就餐是围着灶台进行的,原来它还兼职餐桌。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小时候馋嘴,老在锅台边晃荡,总被母亲拈块刚熟的,填进小嘴里赶出厨房,说守灶台没出息。也彻底懂得父亲笑话的:不想吃锅巴,怎会围着锅边转。灶确实精巧,没有烟熏火燎,好像是煮熟了,再摆上桌面似的。看着满锅的大荟萃,连同锅边馍发呆,一丝失落感若有若无攀升,这是柴火灶的杰作,却又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喝啥饮料?”落座后,叶帆转头问。差点脱口而出,“白开水”,话到嘴边愣生生压住,想了想,微笑说:“随便吧,王老吉?”一时半会儿,我还转不过弯来,在我的感知里,柴火灶是与白开水匹配的,同样的简洁,同样的质朴,是村庄的最初。可我差点儿是忽略了,这只是农家风味,并不是真正的村庄,是为城居者打造的,自然而然,会有所改变。
踏上归程时,我在路边停下了。满眼的木芙蓉,开得正盛,各种花色呈现,原来金秋已烂漫,而我却懵懂不知。有一瞬间的分神,想像遥远的山林,斑驳的光影里,深深浅浅的黄,或者激情喷薄的红。
蜗居于小城,单位与家,两点一线,多的是盆景、温室花卉,便连季节感都失去了。忽而想起村庄的俗语:刺巴笼里的斑鸠,不知春夏秋冬。套用一句书面语,是: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知之也。嗯,此时、此刻,只需修改一个字:秋。
远逝的村庄。可叹的城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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