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荣口述
回族,1922年3月23日生,93岁,属猪,生于苏州,长在南京,抗战期间活跃于上海南京苏州,南京解放后全家遣散回老家,任区干队队长,现居住在禹州市山货乡,退休教师,右派帽子21年。曾用名,赵俊江、王文斌、王文、王武、王文武等。15岁时经历南京大屠杀全过程。16岁1938年夏秋参加国民党军统外围组织东南特务区,为此加入洪门。曾在上海前后杀掉八个日本人及汉奸。在上海两次被捕,受尽折磨,抗战胜利后获得“抗战蒙难同志会纪念章”。
蒋伯诚 诸暨浬浦镇人。曾任国民革命军第一路军参谋长、浙江省代主席、山东省主席、全国抗日蒙难同志会主席等要职
我16岁参加国民党军统外围组织东南特务区,领导是在上海达步桥被日本抓住的马元放,他被抓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我们的领导。再上边是王钟麒,江苏常熟人,他是跟孙中山一起的,曾参加辛亥革命,资格老。1946年,为营救入狱的李济时,我去过王家。
王钟麒授命我的上司李济时留在上海,以开盆桶店掩护,卖嫁妆梳妆台等小件物品。
王钟麒:号益崖,国民党派驻沦陷区教育总指导,目的是教育青年,并往后方输送爱国青年。曾被76号捕,关押南京。
马元放,日本投降以后,马元放任南京副市长,后来抓教育。1941年被捕。
李济时后来被人告发,被日本人抓住,关在提篮桥监狱。我是他的下线,日子非常难过,经济上一个钱没有,钱是从重庆来的。我很后悔干这个,那也得干啊。我就和小瘪三一起混。我被警察局抓去两次,我怀疑这和李士群76号有联系。
我曾参加汪伪政权南京宪兵司令部,就是李济时让我去的。
下边讲讲我的抗战经历:
苏筱云是我在南京认识的。
我在南京是个小混混(父亲让我在寺里念经,我不去)。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在南京中华门内桥玩儿,看到一辆黄包车翘起来了,车夫腾空,时值夏天,车上拉的是一名女子,穿着旗袍,车一翻露出内裤,大家都在看热闹,我赶忙过去从后边顶住车,把她从侧面拉出来。她的西湖伞跑了,我帮她捡回来。她问我住哪儿,然后从小皮包拿出个名片,王燕萍,福建人,住南京御湖坊四号,正面是相片。
后来,我爹吵我,我就去找她了。她寄宿在给我的地址那里,那是妓院、窑子,她拿些东西给我吃,给我介绍苏筱云,苏穿白西装,握手,他很有学问,他们谈话我听不懂。去了几回后,苏筱云问我平时干什么,我说念经,他说是和尚?我说不是,是伊斯兰,回民。上海知道不?我说知道苏州,我四岁离开的苏州,6岁还去过,他说想去不?我说早想去,想去不容易。王燕萍对苏筱云说有一次我车子钓鱼了,他帮我的。
后半年到的上海,大概38年底39年初,没有培训,自己去的,去时王燕萍给了41块钱,法币,当时日本钱中国钱法币都可以用。去之前我问苏筱云什么时候去,他说不一定,说走就走。说过之后停了一段时间,在清真寺念经,我在学校学过日语,日语和伊斯兰发音很接近,日语五个发音,伊斯兰语是三个,所以日语好学。
在上海,王燕萍转交苏筱云一封信,信上让我见一个苏小姐,到上海虹口的日租界找苏小姐,到那家敲开门,原来姓陈,原来是先生姓苏,苏小姐在外读书,她妈妈也就是陈阿姨让我在她家等,问我怕吗?说你在这里住三个月也没关系,只是别出去,因为是日租界。三个星期后女儿回来了,她们母女门铃还有约定暗号。
我们见面,我说阿姐你好!他们家三口说话后,苏小姐问我谁让来的,她妈把信给她,问苏筱云在什么地方,答不知道。苏和母亲都是教师。她跟她妈都说千万不要出去,不安全,可以在家听唱片,这是日租界,到处是日本人,我们中国人不当家哟,国家到了这种地步了!
问我恨日本人不?恨,把我同学一家都烧死了。告诉我,能说的话说,不能说的不要说。
有一回来了个流氓,指着我问:是这小子吗?我喊叔叔,他就自我介绍:徐定标,在江南造船厂船坞里修船,打木头撑子,稳住船。让我去那干。我同意,但说现在不行。跟他到不远处一个小旅店,一间房子住十几个人,上下铺好几层。他给我介绍了很多小流氓,他也有很多回教朋友。
他在青红帮。他说我什么事他都知道,问我敢杀人不,我说不敢。又问杀日本人敢不敢?我大声说?敢。他急忙说声音低一点低一点。
到上海三人月后,苏筱云又去了,还是白西装、和他一起去江南造船厂找徐,我穿老粗布小孩子样式的兰衣裳。没找到徐,日本站岗,没进去。有个半淞园小公园,墙是十字花墙透空的。前边有个日本人喝醉了,苏说:我的是白衣裳,太显眼,否则我干掉他。他是在试探我。我说我去。日本人带着刺刀,穿军装带皮带,哼着歌。我跑他后边说:花姑娘大大的,塞古塞古,两人说着话,我慢慢摸住刺刀,按开按扣,抽出,从左肋扎进,浅,又推进,向下按刀把,听到骨头卡蹦一声响,想拔刀没抽出,他就向后倒在砖头上,我右手都是血。天下过雨,在水坑里洗手,
然后向右拐。前边都是草房,看到后边的日本膏药旗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俺俩商量:他们向这来的,别慌,走房子后头过去,从半淞园后门走。日本人七八个,苏向日本人递上一根烟,他会日本话,日本人也跟他笑着打招呼。两年之后我才知道苏在日本上过学。到了日本人死尸旁边,我怕左手指甲缝里有血,特地跑到旁边用手摸,手按在血水里,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额头,说刚死,还热着哩。日本人示意我在水里洗洗。日本人发怒,分头找去了,头头班长还在原地。
我们和日本人分别时,日本人说:阿里嘎多(谢谢),没法没法,西个哒那依。俺俩走了,慢慢地走,往南市去了,火车南站那里,那里是贫民窟。
后来苏说,贵荣,今天这个事让日本人知道,你死了是小事,你一家人都难活,你记住,日本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他不会饶过你的。
晚上,苏把我带到一个饭店,俩人一个房间,就一个床。天热出去转,他说:贵荣啊,你这一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事,这是要命的事儿,嘴要严。又说我知道你的记忆力很强,上海有些事我也不懂,老徐懂,他是青红帮,要想在上海混,要入红帮,青帮不行。青帮就是黄金荣杜月笙那个帮派,大部分都是吹唢呐修鞋匠出身,他们叫徒弟廿几代了,杜月笙就是廿二,叫撵二,意思是22辈的,就是水果杜阿三。
红帮严着呢,1942年红帮改成中华红门总会。我参加了红帮,有戒规,红帮犯法自绑自杀,用刀扎肚子。偷鸡摸狗无所谓,男女关系很厉害。 红帮是洪秀全的后代,也敬孔子。红帮 有很多暗语。
我后来是洪门总会江苏省会分会常务理事,地位是清纲老五,开香堂时,负责犯法的制裁。会内还有四姐七妹。
1942年成立时我在苏州林敦路,住在华严寺,华严寺很大,派出所还在这借用房子。开会有100多人。
老人完整背诵了他在这次会议开幕式上的讲话,是前辈传下来的,背了三天才记住。有视频。
洪门拜把子,不收徒弟。拜把子要凑够108人,仿照梁山好汉36天罡、72地煞。我是宣讲人,别的宗教叫点传师,洪帮在海外、南洋有很多人。1942年4月12日,洪帮在纽约开会。我们没资金,去不了纽约,虽然给我们发了帖。
后来全国洪门总会改组为致公党。
我1942年去了苏州,从此住在苏州3年,我父亲想让我学念经,让我将来当阿訇。我说我喜欢在外边跑,我不受父亲喜欢。
在苏州我发展了很多小K。我们这些下级只有搞青红帮,发展人、搞破坏等。
李济时 李济时,号文滔,浙江淳安蜀口六都人,北大学生,毕业参加国民党宪兵学校特警班,八一三之前是上海特警队队长,国民党撤退后他留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以开盆桶店掩护,卖嫁妆梳妆台等小件物品。后来李济时被人告发,被日本人抓住,关在提篮桥监狱。经上级王钟麒同意,写了自白书,被释放,任南京首都宪兵司令部警务处长。后辞职到苏州青年干部学校,挂上校军衔。
我是在上海第一次杀日本人之后,苏筱云把我介绍给了李济时。之后数年,李济时一直是我的上线和领导。
1946年,李济时被国民党抓了,以“地下工作,行为失检”罪名,被判十四年,判前关在宪兵司令部看守所,判后关在苏州。我认为真是莫须有,出了第二个秦桧,就带了粽子咸鸭蛋去宪兵司令部探监,当时警务处长是冯筠松,他看我来看望李济时,故意跑到篮球场打球去了。
卫立煌杜聿明因为在东北贻误战机,也被关。他们和李济时关在一个大房间里,三间房。(此处存疑,资料显示:1948年12月26日,蒋介石发布命令:“东北剿匪总司令卫立煌迟疑不决,坐失戎机,致失重镇,着即撤职查办。”蒋介石担心立刻审判卫立煌将使军心大乱,就将卫软禁在南京寓所。不久,趁李宗仁上台放松看管之机,卫立煌经上海逃往香港。而杜聿明离开东北是前往上海治病)
李济时在上海曾经被日本人逮捕过,写了自白书,被释放,任南京首都宪兵司令部警务处长。日本投降后辞职到苏州青年干部学校,挂上校军衔。
见面时,李济时给我写了一首诗:
含冤入狱心胆寒 , 忠魂无助任摧残。
姑苏三载国沦落 , 白夏经年共济难。
霜雪始知松柏性 , 艰危方识友朋肝。
累累惠赐金神费 , 韩恩未报感心酸。
头一句他本来写的“被迫入狱心胆寒”,我给他改的“含冤入狱心胆寒” 。白夏指的是南京,又叫金陵。韩恩,大恩的意思。
这首诗写在他的照片后边,他还写到:俊江,吾之好友也,余蒙难金陵,承蒙小兄多方营助,始得早日出狱,实感、、、、、、就写到这,后边没地方了。
他指点我找人给他跑事,说当时在上海写自白书是假投降,让我替他给王钟琪写信,以师生关系口气写的。
钟琪王夫子益崖公麾下:等等等。大概意思是诉说冤屈,自白书是您让写的,是假投降,当警务处长是被迫的,暗杀汪精卫的死刑犯让我复审,判死刑很无奈,我知道是日本人故意考验我,我还哭过(注:赵贵荣老人也讲了,汪精卫卫士团的人要暗杀汪,案子交给李济时复审。李复审,画完红圈时,说李济时很悲愤把笔都摔了,扭过脸去,哭了)。
我带着信坐行船到常熟城,所谓航船,一般是一个机动船拖动好几个帆船。下了船,我发现有六个警察斜着眼看我,我装作镇定,大踏步走。旁边一个闺女拉住我说:表哥,姑妈来了没有?同时在我手心里一扣,我就明白了是有人接我来了。
她叫项美英,又叫项美玲。跟着她先到她家,他家是大财主,家里只有6、70岁的老佣人两口,她说她爹项哉阳是大汉奸,为了她娘,才没去告发,估计也活不长了。我告诉项美英我的来意,她告诉我王钟琪是她的干爹,又说我穿的像流氓,他不会见我,信可由她转交。
当晚住在旅社,是项美英安排的,旅社租她家的房子,条件很好,就是太吵,常熟太繁华,吹拉弹唱,一夜未睡。
次日一早,项美英过来,我们又到她家,把信封给我,上边写着:信内所托之事,照办。我问多长时间办妥。回答:啰嗦,还是干这个的! 不到俩月,李济时来信,是一张纸条:所托之事,王公已圆满办成,我已回到南京宪兵司令部。
李济时当警务处长的时候,我还跟着他哩,大概两年。他让我去的,我假装应聘首都宪兵司令部二团,后来抽调到警务处。1943年,我先辞职,他后辞职。
首都宪兵司令部,我知道两个团,我是二团,从两个团抽掉了20个人到警务处。我在警三科(特务科),我代号警字013,工作是汇集情报。在那里我也学会了打官腔,诸如:内容不确,存档.借支的,就说现已超支.还有另行审查等等等。
有一次,我进了处长李济时的大房间,他和司令是一间大办公室,中间用布帘隔着。我进去后,闻见了大烟味道,我这人就是快言快语,就说:你这屋咋有大烟味儿哩。处长阻止我,已经晚了。布帘后边的司令让我过去,我从门外绕到他的门口进去。司令说我警觉性很高,问我多大了,我说19了,他说想提拔我当班长,可惜只有19岁,要是21就可以提我当班长,23就可以提当尉官(靠他娘,汉奸也讲规矩呀+——记录者评)。他又说:是我让徐副官拿过来你们前几天收缴的那40两大烟瞅瞅。你叫啥名字呀,答警13号。真名字呢,答赵俊江。
从他的屋里出来后处长交代:无论啥时候司令喊你上他的车,都决不能上,否则小命不保。
后来司令两次让我上他的车,我都没去。
司令名字叫申振纲,苏州人。家在苏州城内 王枢密巷 4号,日本投降后我去过。(A)
【申振纲陆军中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1920年任江苏省经查厅长,抗战前任南京宪兵司令,“中国安清总会”通字辈,伪军事委员会委员,伪首都宪兵司令,汪伪首都**厅厅长,1943年10月10日被汪伪中华民国武汉政府授予陆军中将
解放的时候,我在苏州,苏南18县负责人是宋任穷。我去军管会交代历史问题,在那里见到了马云龙,解放军渡江前,我替李济时给他送过信,大意是不让轻举妄动,等待大军。
之前在苏州,我还认识第一任邮电部部长朱学范,他是民革的人。那是日本人还在苏州的时候,李济时住在苏州朱雀桥,让我给朱学范送过信。 解放后,李济时担任华东军区苏南第三军分区头头,在花园饭店办公,人数不到,时间也不长。
1950年,李济时死于上海曹家渡开往他老家浙江淳安的船上,特务打了三枪。
我们组织的人,无论四季,都拿个帽子。见面握手,先在对方手心里抠一下,然后摸着帽子。汤师龙、黄绍华我们都是李济时的人。
我在上海,被抓两次。
第一次先抓到警察局,黑布蒙着脸,送到了特务机关。
用电椅子和测谎仪吓唬我,但是没有用,皮鞭甩到背上是最轻的。左手被扎了竹签,特别疼,感染了,竹签不知道扎过多少人,脏得很。专扎左手指,右手准备让写字。插我竹签的那个人蒙着面具,他怕报复。 后来给我端过来面条,上面有大肉块子,我是回民不吃大肉,那时候就是羊肉也不吃,一是疼,二是表示冤枉很生气。
我用两个手指头抵住碗,推得远远的。一个当官的过来问情况,北方口音,给我了几个耳光,骂道:麻辣隔壁,一个小混混,弄来干吃饭哩!放掉。
用的日本敞篷车让我坐车上,用黑布袋蒙住头,转转转,到没人的地方,把布袋去掉,下车走了。
一共三天多时间。
下车的时候,那个打我的人说:我是归德的,叫李××,名字我忘记了。 后来我问我父亲归德是什么地方,父亲说,那是河南商丘,因为那地方回民多,回民就说自己是归德的,不说商丘。我知道了那个叫李××是回民,真是真主相助。他可能是从我厌恶的用两个指尖推开大肉碗看出我是回民。
第二次被抓,也是普通警察把我抓去了,在南市,先送到警察局,蒙头送走。
问:在哪住、以啥生活、像是要饭的到底干啥哩,说实话!
我说回教人出来求乜贴(要饭)哩。在家不想念书,跑出来了,到了上海,谁知道上海真难混。
后来来了几个穿西装的,没咋说话,走了。
在里边,刑罚是小事,怕的是哄,诱供,太容易上当了。
经历南京大屠杀
日军攻陷南京的时候,南京城北是非军事区,那里有使馆、大学,我们一家躲在那里的军政部兵工署一幢三层楼上,兵工署里还造小武器,有瓦斯,有人不知道是啥东西,弄开了一个,大家乱咳嗽。
兵工署院里有三幢三层楼。我们一家躲进工署的时候,我们和其他人挤在一间小房子里。有个老太婆,没带吃的,江西婺源人,四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房子管理员问我父亲:啥地方哩。回答:小禹州哩。说找不到钥匙了,塞给他了五块钱,他直说不要不要,我们是老乡哩,我是焦作人。我们回家把行李和百十斤大米搬来的时候,管理员砸开了三楼的一间大房子,我们住了进去。
我觉得南京大屠杀绝对不止30万,40万也不止,因为南京是首都,非常繁华,很多外地人都在那做生意。
日军来的时候,大军不乱杀人、不强奸。大部分都是散兵游勇干的。
我曾经看见日本兵杀人,两个日本兵进了一幢楼,一个人在外边,推个中年人出来。
有一天,我看见六匹大马,到了我所在的难民区停下,后边跟着部队,也停下了,带了四挺机枪。他们让传达室管理员别动,日军六人一组开始到三幢楼上抓男人,把人群集中在空地上,我站在第二排。
一骑马的军官在我们人群面前转悠,转到我跟前,嗯一声,抽出战刀指着我,士兵把我拉了出来,我指着房子,意思是说:我在这住。他们就把我弄回楼里,扔到楼梯那,我上楼,刚好碰到日本人上来,又把我弄到人堆里,危险极了,我向日本军官点头示意,他对士兵大发脾气,又把我弄出来撵回楼里去。这样一共回去了二、三十人,真是幸运。
其余抓到的人都用铁丝拧住胳膊,一根铁丝拧了一串,几百人,跪在河沿上,用机枪打了几个,掉下河去,其他人就被带到了河里淹死了。
南京鼓楼以西,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死人太多了,那里坑多。
那个江西老太婆的四个儿子都被绑去,绑的时候,老大老三老四紧挨着,枪响的时候,他仨先倒下去,没打住,到了水里,脸露出来,钻到荷叶底下挡住。等日军离去,用一只手解开胳膊上的铁丝,然后把其他兄弟俩的铁丝解开。三个兄弟先后回来了,老二是哑巴,没明白弟兄仨的意思,没挤在一起,死了。老大会厨子,还给日本人抓老鳖做着吃,还不敢吭声,怕汉奸告发再抓回去。
中华门西,八角井填了很多尸体。
有一个大户人家,院里有个水井,死尸把井都填满了。日本军官进来,看到一个士兵往里填尸体,大发脾气,他走近一看,尸体都满了,就没再说话。
后来稳定下来之后,还有零星枪声,那是有人想占便宜,跑到人家去拿东西,看见日军就跑,一炮,日军就开枪。阴历年后,有人回家看看,碰见日本人就跑,日本人就开枪。
我还给红十字会帮忙,他们头姓汪,说是红十字会副会长,认识了惠特琳,她叫华群。经过简单交流,他让我负责统计每家人口,每家都写在一张纸上。我还负责统计被强奸的妇女人数。一般都不说,但提起这事,人都在那里发抖。我们这个楼上被强奸的妇女有20多人,这个院住了1700-1800口人,5、600百户,抓了370多人。
后来发粮食,我用话筒告诉大家,粮食每家都有。粮食是国际委员会发的(老人讲了他和惠特琳的交往,惠特琳女士安排他统计各家各户受损失情况,惠特琳让他们称她华群),商户的粮食。
我和父亲想回家看看,我建议父亲走大路。我们走到三青团总部(鼓楼南双龙巷附近)的时候,日本人在那里抽烟聊天。回家后,在洪武路八条巷看见七人被杀,看样子是从防空洞里拖出来杀死的,男的都是扎胸口。女的从下身扎,挑上去,大部分都没穿衣服。
有一次,在高等法院墙外边,它与兵工署挨着,我用青草把死尸盖住,特别是女尸。被日本人发现了,他大喊一声,我一看,一个军人在门楼下站着。他让我到他跟前去,又来了个翻译:太君问你夹着草干啥哩。答用草盖死尸。军官见我只盖女的下身,他直摇头,说我好来西。翻译说:太君说你做的好,明天再带几个人来,就这样做。最后还给我了两三碗大米,用衣服兜着回来了。
有一处,我看到三具死尸连着,看现场:女的被挑死裸体,丈夫的手搭在女的肩膀上,父亲去拉儿子的胳膊,但是父亲的手从手脖处被完全斩断,留在了儿子身边。
大概是39年,在南京我认识了两个日本兵。一个叫三官二郎,两个豆,是个军曹,参战前是个医生。一个叫高桥重次郎,三个豆,在家是个工程师。
当时我们租住在南京一小报社袁编辑的四合院。我和母亲,还有推车里的妹妹在街上,这两个日本兵出来,碰上了。比划着想来我们这吃饭,让我们给他们做饭,到我们厨房里看了看,稍后掂来一大块猪肉,好几斤,用草绳捆着。我们告诉他,我们是回回教,在地上写默罕默德。明白了,就连草绳带肉扔到臭水坑里了,别的百姓去捞,他们还比划这=着不能吃了。
我们厨房烧的是芦苇,他们就回去背来了四块大木板,都是上好的木料,跺坏,做饭。先让我们吃,我用勺子盛到嘴边,他们说不必要,你们中国人人心好。
以后就在我家吃饭,八个人吃饭。
有时候也和他俩交流,语言和文字交流。说到打仗死人,说没有法子,我们不愿意打仗。医生说:唇上一撮毛那个人,你们不要跟他说话。他没到南京,在镇江之前就杀了21个(普通)中国人。
他说:除了战场上,只杀了一个中国人,那人是个士兵,左上臂已经断开了,浑身一直在发抖,比划着让我用刺刀杀他,我不忍心,走了。那人啊啊的喊他,要求杀他,我无奈,刺死了他,刺在左胸。
这几个日本兵在我家吃了一、二十天饭。
当海军
汪伪政府找人当海军,叫中华海军。我就去了,先到海军训练所,那是培养海军的地方,和江南造船厂挨着。那里边的人复杂得很,看大门的卫兵是中条山被俘的国军。
我在里边找枪。里边步枪很多,有一次去闵行打野外,就是拉练,丢了三十多支枪,有的是把枪栓扔河里了。都瞒住了。盒子枪少哩很,有十几只,都不好使,大部分都是坏的,打起仗盒子枪也没啥用。
我找了一二十只(都是坏的),才找到我这只快慢机。放了很长时间才带出来,交给李济时的盆捅店,他给我配了子弹,有很长时间之后才交给我,用它打那三个半黄衣裳警察。
在海军训练所认识了一个回民,叫马啥龙。
李济时给我说过:凡是日本人能利用的东西,不管多好,都不要可惜,毁坏它。
我学会了做炸药,还学了鱼雷和机雷的构造。我胆大,人称天胆(本村的抗日自卫队老兵赵保成也称赵贵荣天胆),有一次,我跑到仓库,把鱼雷前部三个爪里的炸药都给倒出来,又把爪重新安上。
毕业后,分配到南京船上。我动员了几个人,想把船弄沉,我知道船底有个大洞,叫海底门。我去卸的时候,被卫兵李和福发现了,他是浙江人,思想进步。他把我劝回来了,他说这样不中,日本人发现了,我们都得死,这办法不中。
我还惦记着上海,辞职了,38年下半年到海军训练所,干了六个月。(注:此处时间似乎有误,老人38年下半年去的上海)。
我当海军前,李济时被抓,关在提篮桥监狱,写了自白书出来,到南京担任警务处长,我们通过徐定标有联系。我辞职后,报考警务二团。
匕 首
我在上海张小泉剪刀店定制了一把匕首。我说:老哥们,做个防身的东西,不要剪子、不要宝剑,要小一点厚一点,中间有沟(俗称血槽)能透气,要隐蔽容易隐藏的。最后敲定时间两天。问多少钱,人家不要钱,说您别说一把,十把也不要钱。两天后取刀,蛇皮套,短,果然是削铁如泥。
杀 人 在上海,我杀过七个半日本人和汉奸,其中用刀杀了三个。
一 有一次,我接到任务(任务一般是徐定标身边的弟兄们传达),要杀几个警察,地点在上海南市附近的稻田里。我头一天先去侦察地形,发现稻田田埂的尽头附近有一厕所,很久没人用了,干的。次日,我就带着快慢机埋伏在厕所里,,这只快慢机能装20发子弹,这次装了9+1(注:老人解释那一颗子弹是咋回事,记录者没听懂)。
田埂那头来了一、二十个人,田埂太窄,他们排成行走过来的。活该他们死,过了田埂,在平地上,有一个人发烟,他们围着点烟,我开了枪,打出六发子弹。当场打死三个,另外一个爬起来走几步倒了,又爬起来走几步,又倒了,估计死了,我没敢继续看下去。其他人都跑了。
我把枪藏在厕所的干粪堆里,第三天才去取。附近有个老头认出了我,说:好。我说我是路过这,你说啥我听不懂。老人就笑了。
这只快慢机,我一直等到南京解放后才扔到房后大坑里。
南京快解放的时候,如果发生杀人案,他们都找我帮忙破案。我说:不是政治性的,我可以帮忙。党派之间的杀戮,我不参与。
二
有个日本女人,穿和服,和我们的弟兄们来往,叫谢春霞,是伪满人,会说日语,父亲是一个地方的警务署长,全家人都死在了抗日联军手里。她就来上海报仇,我们很多弟兄都栽倒他手里,这些弟兄也不一定都是我们组织的,各路英雄豪杰都有。在上海,谢春霞外号九尾狐。
我受徐定标的人委派我,除掉九尾狐。
日本人把茶馆叫做千代田。我在旅社,有人给我打电话,你今天到虹口某某某里弄,有个千代田,你到那去,有个大狐狸,把皮给他剥了。
我到了千代田,在二楼房间泡上茶。楼梯是老式木制的,走起路来咚咚响。九尾狐穿日本衣裳,说中国话,三个人一起,给服务员说有人约她,服务员说楼上有个人。我的快慢机就在桌子上,茶壶挡着,枪口已瞄准好楼梯口,她才上来楼梯,我扣动扳机,一下。人就滚下楼梯了,同行那俩人也滚了下去。
我蹿下楼梯,大喊:有坏人,杀人啦。还对日本老板说:阿不耐依(危险)。枪已经揣在身上了。
第二天,《申报》说九尾狐死了,再不浪骚了。
后来李济时说,抗日弟兄死在她手里不止30个。
三
一次,我们的一个人对我说,我老婆出卖我。其实就是个醉话,她说早晚把你的事抖出去。我俩商量,他决定干掉她。
没几天,他让我到他家去,进门我说:这是嫂子。她说:你也是这号货!老娘我只要说一句,你们全麻辣比完蛋。他把她一拳捶晕了,倒在床上。我说坏了,不杀不行了。
一刀下去。
四 最后一个是个日本商人,穿西装。当时日本松井、福田公司都是日本的大企业,经营生产军用物资,和日本军方都有联系。他们用中国人干活,干重体力活和化学工业的危险活,工资却很低。
当时是在酒馆里,其实当时也是赌气,这个松井公司的商人口出狂言:支那人应该统统死啦死啦的,,支那人都是下等人,不收拾不中,只要有压力,他们就老实了。我就和他吵起来了。有人制止我说危险,我推开那人,过去就是几刀,全扎在肚子上,一头栽倒。
题外话: 1.其实当时上海各路英雄很多,比如警察正在站岗,有人从背后过去,绳套往脖子里一套,背起来就走,这就“背娘舅”。
2.我们的组织叫东南特务区。头叫区主任。
3.日本投降前,我当过吴江县情报站站长,挂名,没去。
4.唱了童子军军歌。童子军是庆典时候用的。
5.那时候往返上海南京很频繁。坐车不要钱。
我 家
我父亲是阿訇,我出生在苏州,四岁到了南京,在南京上的小学,后来父亲想让我到寺里念古兰经,将来当阿訇,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在外边跑着行,我父亲气的够呛。我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出生在南京,其余四个儿子出生在禹州。
1950年为了缓解城市就业压力,南京市政府疏散大批人员回原籍。我从南京回到河南禹州山货乡老家,九口人一起回来的,父母、我们夫妻、两个女儿和大儿子等。4月16日到的许昌,中间曾在徐州领的给养,怕我们在南京领之后跑回去,改在徐州领取。在火车上,有三个遣返的国民党老兵,两个当兵的是确山人,一个副官信阳人,他们看到火车上的服务员热情照顾我父亲,非常佩服我,口口口声声喊我长官。
疏散人口的时候,我起了带头作用,动员了13户73口人回乡务农,在火车上好吃好喝好招待。在南京一小学的操场上开了大会,副市长唐在场,他让我们上去讲话,我一激动,上去讲了20分钟,讲完话,唐亮还跟我家属聊了几句,并亲自开了介绍信。区长唐学国送我们,书记姓马,也在场。会后其他人都是自行到火车站,我们家是区政府安排马车送到火车站,区长书记还帮我父亲掂尿壶。
1947年1月,陈毅、粟裕、谭振林、唐亮等华东野战军领导在一起
1950年,张凯(左起)、林维先、王建安、汤光恢、粟裕、张爱萍、唐亮、郭化若、张震在南京
出发的时候,区长唐学国帮我捆行李,我担心出事,把我八年抗战唯一的纪念章———抗战蒙难同志纪念章扔到垃圾堆里了,还扔了杀了几个鬼子和汉奸的那把心爱的匕首。
回到老家,一家七口人给了一亩二分地,一间房,我们不会种地,父亲已经70多岁,生活困苦可想而知。
1952年,郭连第七区政府政委杨廷甫(知识分子)看我识字,因为我交代的彻底,他认为我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就让我这个蛮子担任区干队队长。期间,我抓了别人都不敢惹的杀手赵某某,他是本村人。
1956年参加县里教育系统培训班,时间三个月(一说是45天),算是残渣余孽,57年下半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摘帽。五儿二女上学时,被人喊作右派娃特务娃。
我们家的亲戚都在大城市,台湾也有。
我的姐姐赵金陵又叫赵菊芳(我后娘的女儿,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一家1948年去了台湾,姐夫满守仁,回民,河北邢台人,上校军衔。是空军人员,负责建雷达。他说:本来应该带你走,但你家九口人,需要你照顾,待时局稳定,我来电报接你。
在南京分别时,姐姐和母亲跪别后,又跪在我面前,拜托我照顾好母亲,我跪下搀起姐姐。
八十年代,和台湾花莲的姐姐家恢复了通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