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北原 于 2015-8-18 21:25 编辑
葵园农夫 在土耳其小细西亚平原的黄昏,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先生和一片老去的葵园不期而遇,那些钢浇铁铸的姿态,那些金属的质感和强烈的冲撞使他心头震撼,向阳花开的记忆被点亮,一代人家园的渴望意识被点燃,艺术的质感在震撼中燃烧。从此,那些各色的葵,那些沧桑的葵,那些凝结生命和时代特性的葵,诗意般的在他的画笔下绽放。无怪乎,他称自己为葵园农夫,其实我的父亲,那些劳作的人民,还有千万记中国人何尝不是如此? 许先生是一位画葵的大师,更是一位种葵的农夫。用他的话说,他是葵园牧者,用眼睛放牧葵园风光,用身体承载葵园四季,用心灵倾听葵园咏叹;在葵园里,在生命的重塑之中,他挥汗如雨,化蛹为蝶;看到葵,他荡气回肠,想到葵,他心思绵远,葵是一代人激情和命运的长歌。 看完许先生的艺术人生,我心中的向阳之葵也被悄然唤醒,那些关于葵花的经历和感悟也莫名澎湃,心中的葵园顿时萌生,恍惚间,我就是葵园农夫。 作为农民的儿子,对葵花我并不陌生。从葵花的播种,葵园的除草,葵盘的收割和脱粒,到葵杆的回收,我都耳熟能详,并好多次参与其中。对于那些播种的时令、株距的定量、收割的技巧、市场的销售,甚至怎样炒食,我都是熟悉的。但蓦然回想,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我信笔涂鸦的稿纸上描摹过它,咏叹过它,仅有的就是在照片中留存过。我为我的大意而自责。 在记忆中,有好多关于葵花的记忆,有那么几个片段值得回味。在松软的黄土地上,父亲赶着两头驴,用“二牛抬杠”的耕犁划出一道道墒壕,我端着脸盆,里面盛着葵花籽和肥料,那些混合体就那样被我跟在父亲的身后撒向大地,沉入泥土,我尽量撒的匀称,株距适中。有时候父亲会在耕作的兴致中,试着让我扶着耕犁,而我总是耕的歪歪斜斜。 在葵花稍大的时候,父母就会在烈日的炙烤下,用铁锄头咔咔划过土地,除掉杂草,留匀株距。而在收获的季节又是另一番宏伟的景象。通常一家人会人手一把镰刀,像鏖战的士兵,在一株株高人一头的葵花前奋力割下葵盘,颤动的株杆在割裂的伤痛后仍然像胡杨般挺立。葵花地里,一堆堆的葵盘,让你只有收获的成就,而没有食用的挑剔,父亲总在这个时候挑选出饱满的颗粒留作种子,其余的用木棍敲出葵花籽,运送回家,而葵盘则被留在地里慢慢风干,当做冬天喂羊的食料,这收割的季节通常会持续半个月左右。 记得上大学三年级那年,家里葵花大丰收,每斤两元多的价格,父母却买了近一万元,在村里几乎成为美谈。父亲在电话一端低调而不失喜悦的告诉我,收成不错,不用牵挂,计划买辆三轮车。最后,父亲的计划终归没有实现,他把耕作变卖作物的钱财统统供养了我的学业。父亲苦难的一生就像冬季的葵,把一生的情感叠加在一起,像山一样,给了我期盼的力量,给了我生命的厚度,给了家庭稳固的依靠,而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他走了,走的急促而悄然,让我没有时间细细留恋。 向日葵,一种非常草根而坚韧的植物。它们坚信东方,坚守日升日落。在贫瘠的土壤里,根系抓松土地,反馈大地,灰烬和生命一道重生,可以被折断,但不轻易弯曲。挺立的葵盘总追随着阳光的踪迹,即使在白雪皑皑的葵园,落雪的葵盘仍然向前,诠释着大地蓬勃不息的生命。 经过春天的孕育和攀援的生长,夏日盛开的向阳花像流火,硕大的叶子遮盖着大地,即使在冰雹的敲击下,满是窟窿,也坚强执著地生长,交互的群相交织出生命的混响,金黄的花盘绽放出诗意的绝唱。秋葵则既有丰硕又有沉重,既见辉煌又见沧桑,在割裂的伤痛中,奉献果盘,就连满身的绿叶也一并归还大地。在瑟瑟的冬风里,绿色回归土地,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水分的葵杆像执勤的士兵,傲然挺立在寒天冻地之上,诠释着金属的质感的力量,诉说着冬日的坚守,直至被农闲的农夫连根拔起,在灶膛里奉献最后一丝温热。 葵花是有生命的,有向背的,有一种天地的表情。它们怀抱理想,带着淡淡的苦味、悠长的追怀,或激越,或青葱,或沧桑,或守候,有生长的自信,有绿荫的豪迈,有割裂的伤痛,有燃烧的坦然,甚至有乡愁的心怀的外化。总之,在不同的季节,在不同的田园,和葵对话、凝视、共鸣,也许你会聆听它向阳的执着,感知画家的行走与守望,也许葵花的一生就像人的一生的塑造一样,葵燃烧向上,草根坚韧,代表的不正是一代中国人的生命况味么? 家乡的葵园不像科学家的试验田,也不同于许江先生的艺术葵园,那是真切的自然的生长,是农民生计的耕耘与守望。成片的葵园在耕犁的引领下,在劳作汗水的侵渍里,在深厚土地的滋养中,伸展躯干,绽放光鲜,追随阳光,奉献果实,燃烧躯体。那些相抵的葵盘,那些竞逐的枝干,还有那些衰败时的相挽搀扶,莫不给你生命的力量。走在那一片片成群的灿烂里,你沉静而孤迈,精神放逐于天地间,有一种超越时间和地域的历史感。我曾好多次在葵盘下纳凉,在葵园里静坐遐想,在葵叶的罅隙里捕捉阳光,甚至听自然的心跳和父亲耕作的吆喝。 葵花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就如父亲的一生,父如老葵,沧桑、执着、无私地守护着家园,那些播撒的瞬间,那些收获的喜悦,甚至那敲击葵盘的明快的声响,至今仍在我心里清晰地回响。葵的命运也难逃离生离死别,由孱弱而茁壮,由葱郁而走向衰败,在生长的节奏里饱满自己,传承接代,奉献自我,正如人的一生。葵园是家园,是父辈,是自己。 我歌赞向阳花,我怀念父亲,我的记忆从未疏远过故乡。我将自己的灵魂在父亲劳作过的地方牢牢安放,挽起裤脚,走进温热的黄土地,为自己开辟一片葵园,让那里满是诗意的栖息,做一个快乐的葵园农夫,播种,除草,收割,在忙碌中追随葵园的影子,在充实的积淀中耕耘人生,最好能衍生出些葵香和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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