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远方。 [复制链接]

庄宝儿

主楼

发表于 2010-1-28 17:53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老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每次都不知该如何回答。论户籍，是广东那边的；论居住，在华东，论祖籍，在华中；父母现在的居住地，我在那长到18岁的地方，算是吗？

来机场接我的照例是老周，他开出租车,又是我家邻居。爸的电话追过来，确知我们到了。一路上老给我打电话，跟故乡的感情，亲人的感情，象情人似的——一站到家门口，跟他们抱抱，坐下来，喝杯茶以后，就开始索然无味了。美食端上来，这些梦里都谗得流口水的东东,忽然就没胃口了。

最近几年回家，我总是呆在家里,尽量多陪陪他们。下意识里,躲避着那些以前当丫头时候,认识我的邻居，大叔大婶，乃至高中同学.勉强陪妈出去买东西，总是要被迫停下来,接受这些已经叫不上什么名字的人们"审阅"。我感觉自己象个猴子，无地自容。

上次回家的时候，终于没能躲过我干姐姐的丈夫。大概有8年没见了，期间他们和我家有些生疏。这8年中我结婚了,记忆中我很怀念他对我的疼爱和好。他显然老了。见到我和我老公，十分吃惊，上下打量，亲昵的拉我的手，就象我小的时候那样。吃完饭，我弟弟，我姐姐姐夫，很多人去唱歌。

干姐夫拉我跳舞，把我往身边拉，我使劲离他远点。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一定感觉到了，过去我和他是小女孩和一个男人的亲近关系，现在是一个成熟女人和比成熟还熟的男人的感觉。我们同时为这个发现感到悲哀。

这次我刚到家，他和干姐姐就来了。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彼此都保持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礼节，客气地寒暄，碰杯。临出家门前，他伸出手，我往后缩了缩，然后握了握他。

我和老公目送他们远去，我注意到这个给我带来快乐记忆的干姐夫，背竟然有点驮了。老公说，你笑什么呢？我说，谁要你管，扭头进屋，眼泪就流了下来。

长大有什么好，见到熟人有什么好，你大了，他老了。等将来，你老了，他不在了，你的父母都不在了。你楼上邻居的小毛孩都成家了，当爸爸妈妈了。

到老家的第二天上午，约莫10点钟，我还在床上赖着，听见有人敲门，是楼下的秦姑娘的声音，说让我去楼下找她聊天。秦比我大三岁。容貌姣好，肤色嫩白，身材高挑，就是有些发育迟缓和“古怪”。当丫头的时候，我上初中，她高中，记得她老穿一套工作服和她老爸单位发的劳保鞋子。因为她家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很一般。

说她古怪，因为不太理睬别人，都高三啦，没见过一个男孩去她家找她。我初中就有男生护送回家了呢。有一天，我问秦，读高中是为啥？

她答，上大学。

我说，上大学又为啥？

她说，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问，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吗？妈妈说咱们这是地质单位，工矿企业，衣食无忧，好着呢。

她答，世界很大。假如你从出生就呆在这个地方，象他们一样上班下班，你想想多无聊呀！不管外面好不好，总该出去看看。你要记住，只有考上大学我们才能出去看看。

我回家后，把秦姑娘的话，想了半天。我敢说那是生平第一次思考关于人生的问题。那个晚上我就做出了重大决定，我要出去看看世界，于是我必须考上大学。按照这个逻辑，初中毕业我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考上高中。

等我上高中的时候，秦姑娘已经考上大学了。她读的是西安石油学院，委培生，将来毕业后还得回到“这个地方”。

秦姑娘每年放暑假回我们这个地方的时候，都来找我聊天。她告诉我在大学里的生活，五光十色，令我向往。她还是那么好看，比以前会打扮了。但她一直没有男朋友。

等我考上大学，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秦姑娘被分配回来了。我放假回家来找她，清高的，不肯在这个地方交男朋友的她，在单位里混的怎样，可想而知。她不停和我唠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那些技校职高毕业的地质工人，她的大老粗上级的刁难和无聊。她被分配到前线勘探单位，大冬天的，裹着军大衣，在男人堆里负责看守机器。我默默地听着她的委屈。替她悲凉。

后面的几年，每当放寒暑假，秦姑娘一听说我回家了，都会到楼上来敲门找我。她一直单身，发表了几篇论文，终于掉回工作条件相对优越的后方。晚上，她叫我到单位去陪她加夜班黑咕隆咚的楼里，我找到她办公室，她捧一杯茶，气定神闲地看报纸。见我来了，无比高兴，给我找出瓜子零食。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一年她已经２６岁了。

我说，你怎么不谈个朋友？

她答，我就没想呆在这个地方。

我说，那现在已经这样了，你想怎样啊？

她说，我也没想好。正准备考研究生呢，只有考取研究生才能让我离开这。我觉得我跟这个地方一点格格不入，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指谁，噤声。

秦姑娘从备战考研究生，到终于拿到通知书，又经历了５年。２００１年，已届３１岁的她竟然考取了清华大学的硕士班。她去单位里办停薪留职的时候，单位里那个想把自己儿子介绍给她遭到拒绝的处长，捏着她人事档案不放。

我依稀记得，她和我说过离开“这个地方”的艰辛。她原本想办停薪留职，遭到拒绝。最后不得已，只好从国营大企业里除名，以失去稳定的医疗保障和待遇为前提，拿到了档案，获取了自由。
.......

秦姑娘让我想起一部蒋雯丽演的《立春》。人生际遇千百种，假如我是秦，我想我未必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自己的梦想，在别的女人靠在家庭和老公的怀抱里时，还能够挑灯夜读，克服重重困难考取清华。

秦姑娘去清华以后，我们一年一次的见面也就失去了规律。我听妈妈说，她去年结婚了。我为她感到高兴。

想起从前的种种，在秦姑娘来找我的第二天，我推开二楼她的家门。她还是那么的美，所不同的是，手里抱着象洋娃娃一样的“小宝贝”。
哇塞，秦，你太成功了，小孩子都有了。

秦说，已经一岁了。我什么都比别人晚一步，以３８岁高龄诞下健康的宝宝~~~~~~

秦和老公工作都在北京。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幸福，很开心，很满足。之后，她老公来接她和孩子，秦姑娘特意让我们见了一面，骄傲和自豪写在她脸上。她老公很帅，很宠爱孩子和她。

秦，你真棒。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因为你身上那股韧劲，不服输的劲！祝你永远幸福，追求完美，新的梦想成真！

元旦夜里，和爸聊天到凌晨２点。就快走了，和他说个没完没了的。那个装茶的杯子，是老公给买的。我喜欢在车上喝茶，以前买的乐扣杯都会漏，他去屈臣氏精挑细选，好看的盖子，不大不小的杯子。抱在手里甚是暖和。

想起我们结婚这些年，许多有着我们共同记忆的物件，都被我一生气给摔了。尤其是玻璃杯，比如云南尼西乡的土陶壶，去年夏天跟他吵架一生气，就砸了。砸了，这东西就没了。所谓新东西越多，这家就越留不住人。

胡思乱想际，到达了北京机场。我喜欢北京机场多过上海的机场，尤其二楼有一个还算不错的书店，小雨康桥的书就是偶然在那里买的，否则我还不知道南慕容北康桥呢。

这次他说，我陪你逛逛二楼的书店吧。你看熟人就这点好，就是再怎么，他总是和你熟了，知道你的喜好。不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是有多少习惯可以和一个陌生人讲解？

挑了半天，挑了一本《空姐之恋》。《空姐之恋》卖得只剩下一本，可见这世界上和我一样喜欢轻松阅读的居多。写作者显然是个女的，应该是第一次写小说，没什么经验，第一人称，自己的故事。

附了作者简介，作者过去就是一位空姐，跑遍全球，也好。她提到了印度人，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跟我去旅行的观感大致相同；只是她没有提到埃及人和土耳其人。包括英国人，我无兴趣看她的爱情，倒颇爱看她的见闻。

这样看完，就到了ＳＨ。虹桥。

什么时候，把回家也当成旅行，脑海里想着这些人，自个的爸妈，老家，却有着穿越时空的恍惚和美妙。生活如此美好。所有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的故乡，你们我们和他们，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