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呆呆 于 2015-3-2 16:51 编辑
◎ 故乡记
屋前的老槐树,砍了
屋后的樱桃,紫荆,泡桐,砍了
池塘边的桑树。枯萎着死去了
坡地上的桑林还在,养蚕的女子嫁人去了他乡
空地上开紫色小花的楝树,不见了
矮墙。青苔。
透明的春天,没有了。黑色的屋顶,金黄的瓦草,看不到了
院子里踢毽子的女孩,消失了
提着弹弓打麻雀的男孩,找不到了
穿白色衬衫,军绿裤子写黑板报的青年
卖场上翻晒谷子的妇女
穿中山装的父亲
河面上浮着的水鸭子和碎冰
摇着独木舟抓鱼的汉子
在碎金般夕阳下,去庙里求一支签的祖母
在闲谈中,偶尔会被提及的它们。少年时飘着薄雪的冬日,远了
远了。村头小日本建造的碉堡,还在
土地庙还在。菩萨穿了新衣服,还在
河道还在
白色的雾气还在。带着游离而陌生的意味,不一样了
屋子们还在。更大更气派了,门上的锁换了
房间里的脸,变精致了
时光还在
小学同学母亲泡出熏豆茶。泛着白芝麻,藿香籽和红萝卜丝儿
徐三叔去了,龚家婶婶去了,另一个小学同学在城里做妈咪,日子混得真是好呢
喝着,喝着。
更沉默了。公交车站是新建的
轮渡码头和养殖场被填平,种植彩色桑树
明年,新的蚕娘就要来了。坐在晚风中,我们被命运嘲弄过的身体
一阵阵颤栗着
我还要再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
夜已降临
白米饭和红烧猪肉的香味,在村子里弥漫
◎ 我想我还远远不够
为了证明这些。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到少年时期
我轻而易举地绕过田垄,桑树
和参差的房屋
在阴暗天光的笼罩下,我穿过天井
向墙壁上的青苔,瓦草问好
我介绍自己时。它们总是心不在焉,对我说的一切都不相信
在灶台边,我介绍我自己
在稻草堆前面,我介绍我自己
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我介绍我自己
在美丽的妇人前面,我久久端详她们。她们的眼睛,她们的脸颊,她们饱满而诚实的身体
她们说话。只说起从前,紫楝树和躲在房梁上的白蛇
她们同样不相信我
我向供奉在神龛里的家神介绍我自己
我向枇杷树介绍我自己
我向一只闲逛的猫介绍我自己
我躲进田野。躲在皑皑白雪中向一株麦苗介绍我自己
它们同样不相信我。我不是麦苗,不是猫,不是斑驳廊柱下的一小片阳光
也不是屋子中不断走动的
那些诚实的妇人。她们的身体饱满而空灵,她们产下了夏天,池塘,星空和蛙鸣
干草般的夜晚--
那也不是我。
可是,我也是她们产下的
我不住地,一遍遍拥抱它们,我的心已经撕成了碎片
它们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 欢喜团子
成年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它们,也没吃过它们了 我想,这是生活给予的惩罚,我们得到的太多了,高速的铁路,通讯、网络
你若想见一个人,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飞机可以随时把你送到他面前。
一切都可以有解释。我们的生活不再神秘
月亮不再神秘,莲花不再神秘,黄昏与暮色不再神秘
诗词中的美景,也只是声色。若我们还未曾得到这些答案呢?
我们在黑暗中,在雾气氤氲中,在那神秘的仪式开始之前
我们的祖母和母亲们,那些有着晶莹容颜的女人们
她们把自己嵌在一只只庄严的欢喜团子里面
或花好月圆,或百年好合,或风调雨顺,或喜得贵子,或喃喃,或轻唱
或只是
一滴隐约的眼泪。
她们在无限的慢中,享受了时光的馈赠
在时光中,她们宝相庄严,不容侵犯
她们爱上了自己,所以她们不需要拥抱,自给自足地完成了一生
而我在寻找它们,莲花般的欢喜团子,月亮般的欢喜团子
我在陌生的街头,渴望被拥抱
渴望被消解,成为一个无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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