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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小说《神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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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长篇小说《神调》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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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1 20:1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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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2-3-12 18:43 编辑


百合  


典式奎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永远也咂摸不透两样东西:酒和女人。同样的水,同样的粮,同样的曲,每锅烧出来的酒相似却不同。在喉咙口滑过的感觉,由胃里返顶回的余味,刺激食管的力道,都有细微的差别。女人也如此,俗话说百女百样,千女千样。他还用酒泡过女人,不过,那是被迫的。


道光十七年八月的一天,日头惨白地于天一色,热烘烘地让人烦躁不安。没有风没有云自然也没有雨。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在冯家集迅速扩散。

“典家生了怪胎!

“——典家烧锅老典家——老典家的大儿子——典家老大的媳妇生了怪胎!

“怪胎有多怪?

“那怪红瞎瞎秃豁豁带着血沫子,盘成人型,窝在泥盆子里。

“旱魃现世了!

“我的老天爷,遭天的大旱终究有了出处,咱们这儿出旱魃了。

“旱魃?旱魃就是不播云不布雨的土龙。

“找龙母去!谁生了旱魃,谁就是龙母。她怀了数月的旱魃,我们也旱了一春一夏!唉,地裂口子河见底,苗晒死在田地里,连着三个月不下一滴雨,敢情旱魃早就进住了冯家集,它窝在典家媳妇的肚子里,这条懒龙,这条土龙,拔了它,找龙母去。


典家烧锅处在老河口土崖坡下,一溜石基土墙青砖垒角的正房,两侧分别是甑锅和窖棚,院子里有一眼轱辘井和十几个敞口的立缸和大肚子酒坛。最抢眼的是黑糊糊的烟囱,正冒着直直的白烟,远远能闻到酒的香气和糟的味道。烧锅的矮墙和木栅栏门外,旋风般地刮来一群人,他们围着烧锅院,向里面喊着:

“你们家出旱魃了,大旱的根子呀。快埋了旱魃,交出龙母。

“交出旱魃,交出龙母!

“对!埋了旱魃,连根拔掉!

“我们要水泡龙母,水淹龙母,水浇龙母!


此时典家的老大典式奎正冲着泥盆里的“旱魃”发怔。今天是为二里集大财东出酒的日子,一大早他把甑锅点着,叮嘱了伙计几句,就兴冲冲地奔回内屋,到了门口,他唤媳妇周云美拿酒量,随着女人的应答,他看见媳妇递酒量时,脚下一拌,人就像陀螺一样转了圈子,晃一晃歪向一旁。他伸手去扶却没能抓定,眼见着媳妇滑脱倒在地上。女人捂着大肚子痛苦地哭叫,等他和闻声跑来的家人把她弄起来,她早产了。

典式奎知道这一带的俗规,大旱必有来头,作怪的旱魃要交出去。这个没完全成人型的死婴,自己埋了,还是由着别人埋,没多大区别。可要是把产后虚弱的媳妇用水泡了,浸了,浇了,他怎么舍得?

典周两家原本就是偏亲,典家住上集,周家住下集。两家平素来往也不少,彼此间都觉得对方是正经过日子人家。那年又先后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子。就在女孩满月的当天,两家定了娃娃亲,找了中人互换了帖子,帖子上正式写了男孩的名字典式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六月初五寅时生,女孩的帖子上名字叫周云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十月初六子时生。

周家女婴的一缕头发被剪下来,典家男孩的也剪了一撮。两缕头发打了结,夹在帖子中间,他们的命运瞬间通了气糅合在一起了。两家吃了定婚宴,又给了中人不菲的定婚介钱,两个孩子在自家各自抚养,只等云美到了十岁好过门。


小云美正式过门也是十月初六,那天小云美整整十岁,应了”满十满子”那句话。过门时,小云美穿着月蓝色的花布衫,绛红色的灯笼裤,由她的二姨和叔伯婶牵引着来到典家,她还特地被大人梳了油头发,弯弯的刘海齐齐地搭在眉毛上边,那双眼睛里丝毫没有胆怯,一直没忘在人群里寻找蹦进蹦出的小式奎。

其实,小云美过门之前就经常跑到典家来,和典家早熟络了。那时典家的烧锅一年要烧十通酒,日子过得正起劲,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人们每每和两个孩子开玩笑,有的对小式奎说:


“奎娃,你要照顾好你媳妇呀,别弄摔了,那可是你自己的媳妇。

小式奎就紧紧护住小云美,拉着她的小手挺着小胸脯很丈夫地说:

“是啦,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又有人对小云美说:“你去找你男人去,别让拍花的拐跑了,那你该多可怜。

小云美立马返身去追自己的男人,追上了就不撒手。在小云美眼里,她早已认定典家的烧锅院是自己最后的家,她跟她的爷大和娘大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俺去婆家了,在婆家还吃大枣了呢!”说得自然又清脆。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长大,彼此早有了归属感,尤其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时,小式奎是断然不能让小云美吃一点亏的。见两个孩子这般好,两家就迫不及待地办完了过门,等着云美十六岁给他们圆房。

本应从容的圆房倒是草率凌乱缺了章法。正常情况,圆房应该有个像样的拜堂仪式,但那年典式奎的父亲病急,典家要用婚事冲冲喜,企望当家人平平安安地逃过这一劫,却是最现实的。

当天晚上,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新人住到了一起。这几年,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故意疏远起对方来。年龄越大,关注对方的方式就越特别。天天见面,却不用正眼相看,在目光的游盼中,彼此更能感觉对方的存在。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曾萌动过不安分的心,但真要睡到一个被筒里还真需要一番过程。


云美比式奎要成熟一些,一点点引着式奎脱去底衣,泥鳅一样的式奎想快速地钻进被窝,却找不准入口,慌乱间把那条赤腿伸进了褥子底下,云美只好掀开被筒,把他裹住,式奎这时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是船夫抓住了缆绳。云美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悄悄地解了裤绳,又上移再解衣襻,慢慢地除了上衣褪了下衣,忽地钻进被筒,两个人就在烛光的颤动下赤裸裸地抱在一起。


式奎紧迫间本能地寻找,云美迷茫着他的误打误撞,疲惫的式奎在云美的怀抱里终于安生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那梦里尽是些暖风吹过流云,小溪漫过河石。云美拥着自己的小丈夫却是睡不着,她用手摩挲着男人的后背,烛光摇曳着像是在晃动着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式奎又抬起了青春的头,这次他沉静多了,没有了不安和迟疑,像一只脱了缰绳的儿马一样,奔腾起来,他忘了去疼爱他新婚的娇娘,也忘了圆房冲喜的使命,自顾自地放纵着自己……


新喜没能冲走病魔,老烧锅在临死前手捧着家谱,对两个儿子嘱咐着看好祖业,然后撒手而去。经历了新婚和丧父的典式奎,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一下子成熟了。他刚当一年家,就遇到这样的大旱,河岸边的沙土地眼瞧着种子都收不回来,能送粮酿酒的财主也少之又少,一家子生计难以为继,好不容易揽了一家出酒的活,媳妇周云美又早产生了“旱魃”,这让典式奎像拧干的麻布,从短暂的发怔、紧张继而终究冷静下来,他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


人越聚越多,喊声越来越急。拔去旱魃吧!浸了水母!不去旱根,再旱下去,颗粒不收,让我们怎么过活!你们典家也要为大家伙着想……有说理的,有恳求的,有呐喊的,也有声讨的。


除了还躺在屋内的典周氏周云美,典家其它人都拢在了典式奎周围,焦急的眼神聚在当家人的脸上,典式奎从表面上四肢僵硬立在中间,头脑里却是风雨雷电,只见他抿了一下嘴唇,分开众人,端起那个装着旱魃的泥盆向院门口走去,他看见了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炽热干涸如这旱天。典式奎放下泥盆,不急不徐把大门打开,人们寂静着,默默地看着典式奎的一举一动。门开处,典式奎双手抱拳对大家说:

“诸位乡邻,三亲六故:我们家不幸出了旱魃,对不住大家,旱魃既出,只能拔去;淹了水母,才能解了大旱。我典式奎和我们典家一定照规矩办!先请你们把这盆子里的旱魃埋在河岸边,它既土龙懒龙,就让它安息在干河边。

“对着咧!”人群里有人啧啧称赞,典式奎循声看去,原来是上集的冯老伯,穿着脏兮兮对扣儿坎肩,青布裤子挽得老高,额头上三条刀刻似的皱纹,嗓门又粗又高,他在众人中显得非常突出。典式奎接着说:

“麻烦大家在埋葬旱魃时,举行个仪式,让它长卧土中,别再给冯家集添乱。

典式奎说完这些,回头对着他的弟弟典式轮说:

“小轮子,你把新出的酒拎来一桶,再带个酒舀子,都交给冯老伯。

他对喊声最大的汉子冯老伯鞠了一躬:

“冯老伯,麻烦你老给主持一下,让大家都喝点酒,酒能去邪阻邪,别让大伙遭了灾。

“大侄子,没的说,这个我们马上办。”冯老伯应声道,他接过小轮子递过去的酒舀子。


典式奎又对大家说道:

“葬完旱魃,大家伙回到这里来,我在院中放一个水缸,我来主持水淹水母的仪式。
人们听了典式奎的话,都露出满意的表情,可有的也在心里嘀咕,这个典老大也够狠的,他要亲自动手呀!可转念一想,不这样办,大旱又什么时候到头呢?


众人到老河口埋葬旱魃去了,典式奎等人们走远,回头吩咐伙计继续出酒,他拉过来比他小一头的弟弟小轮子,告诉他如此这般。一直在房檐角下注视这一切的典母,从哥俩个咬耳朵频频点头的动作,也觉察出她的儿子或许有好的办法,缓解可怜儿媳的痛苦。


人们葬完旱魃,拎着空空的酒桶回来了,他们看见典家院子轱辘井旁放了一口大缸,典家老二典式轮正从轱辘井里往上汲水,这眼井可是附近为数不多能舀上水的井了。小轮子左右摇晃提着柳罐,走到大缸旁,用力翻转柳罐,把水倒了进去。尽管大家都喝了酒,但依然清楚地听到水翻花的声音,能看见溅出来的水星儿。小轮子就这样又舀上几罐水,把缸装满。一想到要把刚刚生产的女人浸在这井水里,一些人都感到身上发紧。


院子内格外地安静,人们站在水缸对面,目光集中到典式奎身上,这个马上要用井水浸泡自己的产后女人的汉子。典式奎向内屋走去,把门打开,身子没入屋影里,一会儿,他抱着媳妇出现了,周云美被裹在一块蓝布内,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丈夫的脖子,典式奎“腾腾”地走到水缸前站定,然后举目向人群看过来,只这一眼,众乡亲已跪倒一片,但那一双双眼睛没有离开典式奎夫妇。


典式奎双手一纵,把周云美托起,略一倾斜把媳妇顺进缸里,随着人缓缓入缸,那件蓝布围住缸口,只露出女人的脑袋,缸内的水沿着缸沿溢出一片。没有人们预想的惊叫,也没有想象到的昏厥,周云美立在缸内,闭着双眼,神情反倒分外的恬淡。

典式奎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水舀,揭开蓝布的一角,从缸内舀出满满一舀子水,举到周云美的头顶开始往下浇,一边浇着,一遍喊着:“浇龙母喽,浇龙母喽,浇龙母喽!

“快磕头啊!”看呆了的人们在冯伯的提醒下,慌忙叩头。典式奎又浇了几舀子后,把水舀扔在地上,整个浇龙母的仪式结束。怀着希冀的人们纷纷散去,在他们心里,觉得这个仪式大概与龙神有关,所以少了悲壮,多了神秘。


泡龙母的缸里事先装了大半缸刚刚酿出来的热酒,兑了井水以后,刚好让人感到舒适,周云美体会到的全是温馨醇和的爱怜,酒香在鼻间飘飘而过,她确实沉醉其中了。外人都喝了酒,怎么能闻出那是满缸的温酒呢!

好多次,周云美在丈夫的臂弯里还回味:那温酒实在太舒服了。


这是典式奎第一次用酒泡女人。以后,他又用酒泡了另外两个女人。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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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发表于 2023-11-8 19:46 |只看该作者
歌词特别有意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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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发表于 2023-11-8 19:44 |只看该作者
神调很传奇,一个家族的历史,记录一个时代~~
小鱼是真正爱小说的人,一下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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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发表于 2023-11-7 10:46 |只看该作者
过路的鱼 发表于 2023-11-7 10:29
没客气啊!用一个俗语形容烟云老师顶出这贴,就是我正犯困你递过来一个枕头。

  看来我这枕头递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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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发表于 2023-11-7 10:29 |只看该作者

没客气啊!用一个俗语形容烟云老师顶出这贴,就是我正犯困你递过来一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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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发表于 2023-11-7 10:29 |只看该作者

没客气啊!用一个俗语形容烟云老师顶出这贴,就是我正犯困你递过来一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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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发表于 2023-11-7 05:52 |只看该作者

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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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发表于 2023-11-6 18:56 |只看该作者
慢慢看完~~
有地域和时代差异,像传奇~~
好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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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发表于 2023-11-6 18:22 |只看该作者
过路的鱼 发表于 2023-11-5 20:47
看完了。原来是敦化县志,经过加工的。写的不错哦。


我记得格非的人面桃花也是根据县志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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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发表于 2023-11-5 20:4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原来是敦化县志,经过加工的。写的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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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发表于 2023-11-5 16:52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3-11-5 15:56
看《东北传奇》停更,转到这里来看了个痛快!好,东北往事写得真好!

谢谢你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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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发表于 2023-11-5 15:56 |只看该作者
  看《东北传奇》停更,转到这里来看了个痛快!好,东北往事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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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发表于 2022-3-17 19:08 |只看该作者
读到43章,做个记号,先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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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发表于 2022-3-15 22:38 |只看该作者
看到了17章,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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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发表于 2022-3-12 14:29 |只看该作者
写的厉害,读的也厉害,我一直没勇气在网上追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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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发表于 2022-3-12 12:38 |只看该作者
总去其他地方找好作品,原来,好作品就在书房。好一部荡气回肠,厚重凝练的长篇巨制。
标记下,有时间再来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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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发表于 2015-4-28 17:23 |只看该作者
有时间就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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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发表于 2015-4-28 17:21 |只看该作者
开篇就很吸引人,好酒不怕巷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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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发表于 2015-4-28 15:24 |只看该作者
小说第一段的描写说明了主人公典式奎是个遇事有谋的人,面对着愚昧无知的迷信面前没有慌了手脚。吸引着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一点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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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发表于 2015-4-28 14:52 |只看该作者
谢谢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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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发表于 2015-4-28 11:31 |只看该作者

帮你广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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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发表于 2015-4-28 10:45 |只看该作者
谢谢百合老师! 谢谢宋朝的推荐! 精彩小说,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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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发表于 2015-4-28 00:32 |只看该作者
《神调》终于发完,感谢大家的关注和鼓励!

《神调》是典世家族系列的第一部,但却不是第一个写完,此前还有花开说的《体制内外》,还有《珍珠貂》和《猎婚》,其中《猎婚》也在六星刊出。

再次感谢大家的赏读!百合如沐春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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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发表于 2015-4-27 23: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25 编辑

                                                                 六十五

       吉林将军铭安专门找来守尉盛雨亭、阿克敦垦务局主事赵敦諴,商讨阿克敦地区建县事项。
       这位蜜蜡朝珠、双眼花翎的封疆大吏铭安,很有特点。遇到生气的事拍案子,遇到高兴的事也拍案子。熟悉的人知道他拍案的差别,生气时拍案用全掌,把手拍得啪啪响,手下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高兴时拍空掌,手心悬着,拍得像奏乐。铭安对盛雨亭和赵敦諴说:
       “阿克敦地方民众增多,土地垦殖亦广,需要增设民官管理地方。今天把两位召集来,你们都做过管理民事的守尉,赵主事还主持了具体垦务,让你们提提意见。”

       两人都觉得在阿克敦设县条件成熟,而且也非常必要。铭安见意见一致,就往下研究新设县的四至,四界也得到了初步认定,以阿克敦为中心,管辖额摩、黑石、关地、南岗等地。
       最后商议县名。
       赵敦諴说:“我觉得叫‘敦化’好。”
       “说说理由。” 铭安看着他说。
       “在阿克敦地区设县,自然要在阿克敦里取字,” 赵敦諴见到吉林将军认真的神情,受到鼓舞,娓娓道来,“我朝新设县,一般为二字。阿克敦三个字中,只有‘敦’字可与另一字组县名。这另一字不外乎‘安、宁、通、定、顺’等字,《中庸》有句‘小德川流,大德敦化。’用‘敦化’做县名,可寄‘敦风化俗’之意。”
       赵敦諴说完,铭安频频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盛雨亭。盛雨亭一听“敦化”二字,一颗心就放下了。近些天,他一直担心他这个守尉能否转任知县。按理,主管阿克敦地区民政的守尉转为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因为有赵敦諴,才充满了变数。赵敦諴也做过守尉,还是他的上一任,主持两年多的阿克敦垦荒,这是设县的基础。赵敦諴当新设县的第一任知县,好像理由更充分些。可是,赵敦諴他自己提出用“阿克敦”三字中的“敦”字组县名,实际上就是拒绝了当知县,哪个知县也不会把自己名字镶入县名,那是违反祖制的。赵敦諴要是不当知县,那知县可就由我盛雨亭来当了,我这“盛雨亭”三字和“敦化”可是一点啰嗦也没有。想到这,他回道:
       “赵主事说的极有道理,我看也应该是‘敦化’二字。敦者,厚也,厚道,诚恳,这样的民风民俗正是治县的目的。”
       赵敦諴说:“还有一点,治理民事,也要‘敦风化俗’,用包容的心,厚待民众,要一改苛严之风。”
       赵敦諴这样理解“敦风化俗”,盛雨亭是不赞同的,但一想你赵敦諴既当不了知县,再有包容之心,民众也轮不到你去厚待,而我盛雨亭却是要好好改改那里的民风了。于是,他没接话,还重重地点头赞许。

       吉林将军并没在意两位对“敦风化俗”理解的不同,他落下手掌拍在案上。
       “好!那就上奏朝廷。”
       他拍了空掌。

       吉林将军铭安于光绪六年十二月初八(1881年1月7日)专折具奏,称吉林地方积弊甚深,亟应力图整顿,量为变通,请添设民官以资治理而裨地方。请在阿克敦地方设县,并且设立正印、教佐等官,实施试署。

       吏部等几大部遵照旨意,对阿克敦地方设县进行了专门议定,认为吉林应设民官之处甚多,只是经办费用紧张,势难一齐举办,只好选择最迫切的地方,如阿勒楚喀、五常堡、阿克敦三处,先行设县,添设各官。又查阿克敦地方地势平坦,宽阔高爽,东南系珲春大道,东北系宁古塔大道,西系吉林大道,实为扼要之地,周围山环水抱,而四面去山背远,可以设城建署。即请在阿克敦城设立知县一员,名曰敦化县,南冈分设县丞一员,即为敦化县统属。同时又设巡检管典史事一员,训导一员。敦化县辖区东至马鹿沟一百一十里,东北至都林河一百二十里,北至大洋白山一百七十里,西北至张广才岭一百八十里,西至威虎岭一百里,西南至帽儿山一百三十里,南至古洞河二百三十里,东至高江五百里。敦化县南部,即南岗及相邻地方由县丞分管。

       吏部将上述意见,上奏并获批准,于是,敦化县正式设立。

       敦化立县后,吉林将军又上奏推举盛雨亭为知县,赵敦諴为县丞。这时,朝廷的政治力量也已发生变化,奕譞等人地位更是上升,盛雨亭的名字报上来后,吏部查得此人还是经慈禧太后过问,结束流放,安排在关东的原礼部司务。为讨好慈禧太后和奕譞,就让盛雨亭仍回礼部做了堂主事。赵敦諴做知县,至于县丞,另安排了他人。

       设县后,赵敦諴监造城郭,选址在古敖东城城西二里处,光绪七年(1881年)破土动工,翌年建成。筑土为墙,墙上加盖厚木板。垛口砌砖。城的平面呈正方形,每边长二百二十丈,城周长五里。城门有六个,东门叫“迎旭”,宽度三十二尺,南门叫“来薰”,宽度三十尺,西门叫“挹爽”,宽度二十四尺;北门叫“拱晨”,宽度三十尺。另外还有小东门和小西门做为便门。四个大城门均为砖砌,上有木板城楼。赵敦諴为四个城门题写了门匾,那字笔风遒劲,颇有风骨。

       赵敦諴的第一任知县当了四年多,就被突然停职。原因还是盛雨亭。奕䜣终因与慈禧太后积怨太深而被罢黜,奕澴等人掌握了实权。盛雨亭也因是清流派人物,有了发言权。一次礼部议论遵照祖制问题,盛雨亭为了强化他的观点,就举了个实例来说明。在吉林敦化县,首任知县的名字竟和县名重叠,这还了得,而且一重就重四年多,没人查办。盛雨亭本和赵敦諴无过节,也没有个人成见,他甚至认为赵敦諴还是个讲义气有作为的人。可是,祖制要守,而且观点急于找到佐证,就把重字的事说了出来。这种事情,没人提及,不会有人理会,一旦提出,问题可就严重了。一查,赵敦諴在建县时原准备做县丞的,他错就错在,当上第一任知县时,不知道主动提出,以示回避。于是,免了他的知县。

       对于这样的结果,盛雨亭内心还是不安了几天,但想想赵敦諴违背祖制的事情确实不少。别的不说,他盛雨亭亲身经历的事就有两件。一件是,按规定流放之人多集中去宁古塔、尚阳堡这样艰苦的地方,或在各驿站当杂役,零星的流人也有去旗人家当奴役的,再变通,也得去个随旗人家吧。当初,把他盛雨亭安排到典家教书,还以为典式奎土地那么多,是个随旗人吧,谁想,他到了才了解到,典家竟是个讨荒过来的灾民。另一件就是巧割皇祖地柳边的事,他没去揭发,也算厚道了。这样一算,好像赵敦諴倒欠了他的人情。他用一句阿克敦土话结束了内心的争斗----拧歪个啥?

       赵敦諴离开敦化城那天,百姓感念他办事公平,清正廉明,倾城相送。还把他的官靴留下,置于迎门城楼上,以示赵敦諴德政。

       赵敦諴闲赋其间,学习中医,他收藏了大量医药典籍,遍搜医书验方,还命其子赵中思弃官从医。
       有一天他意外地来到典家大院,赵敦諴对典式奎说:
       “还认识我吗?我是来喝酒的。”
       典式奎拉他坐下,给他拿烟,把酒菜摆在他面前说:“咱们喝酒。”

       两人都喝多了。赵敦諴说:“这酒好啊!”这时,典式奎的三房媳妇也来凑热闹,他们说:
       “赵大老爷来了,我加个菜,我给你满上,我陪你喝一盅!”
       喝高了的典式奎点着他的三个女人说:
       “女人如酒,女人如酒,女人如酒。”

       他半眯着眼睛大着舌头对赵敦諴细说:
       “仙荣是水火升腾后产出的烈酒,冲撞他的感官,让他热血奔涌;云美是沉淀在酒海里的陈酒,滋润他的心田,让他沉醉其中;仙萍是加入补品的药酒,抚慰他的全身,让他倍感舒畅。”他把咂摸好多年的感觉终于说出来,赵敦諴感慨道:
       “男人懂酒如懂女人,大概如此吧。”

       本打算下半辈子就当医生的赵敦諴,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意外地再一次当上了敦化县知县,人们对他仍念念不忘啊!赵敦諴鞠躬尽瘁,夙兴夜寐,二年后累死在任上,敦化百姓尊称其为“赵大老爷”。

       典式奎实际活过百岁。他的三房媳妇和大多数儿子都先他而去。他九十多岁时,就不再和人谈论年龄了。有曾孙子曾孙女问他,老祖宗,你几岁呀?他说九十九了,再过一年,他仍九十九,再过一年,他还是九十九。

       曾孙子还问他,老祖宗,你为啥要把敦化叫阿克敦呢?他反问那孩子,你叫啥?锁头。大名呢?典玉锁。这不就对了吗,你俩名,我这敦化和阿克敦也俩名嘛!其实啊,旗人、随旗人、民人、流人、站人、巴拉人都是关东人,敖东城、鄂多哩、阿克敦、敦化城都是一个地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孩子们嬉笑着,拍着手做着动作给他唱儿歌。

       大帮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帮酿酒吹火样。
       二助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助酿酒和泥样。
       三石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石酿酒品茶样。
       四墙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强酿酒拉风箱样。
       五地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地酿酒插墙样。
       六仓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沧酿酒扬场样。
       七舟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舟酿酒拼板子样。
       八斧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府酿酒端药罐样。
       九风起酿酒什么样?
       典得风酿酒吹喇叭样。
       十雨后酿酒什么样?
       典得雨酿酒跳格子样。

       典家的一枝一直在额摩镇卖典家烧锅酒,最先在红灯客栈,后来又换了几个地方,另一枝在敦化城卖,卖的年头多了,这酒也就有了名称,叫“九十酒”。
       都传九十酒是九十九岁老人酿的酒,当然醇香无比,延年益寿。更有人说,九十九岁老人鹿神附过体,酒好那是自然的。
       九十九岁老人去世时,几处典家人和乡邻来为他送别。大家说,这是喜丧,所以,都喝了九十酒。

       典家的后人,在盛雨亭写的典式奎生平后,加了几句话,算作更正和补白。
       一、其岳父黄二月与土匪同归于尽。二房妻黄仙萍被救,出家为尼后还俗,生四男二女,典得甑、典得曲、典得海、典得药、典彩云、典彩霞。
       二、三房妻黄仙荣又生一男一女,典得冰、典彩虹。
       三、典家烧锅酒被称作九十酒。
       有典家后人用神调唱颂:

       火里蒸腾水里静,
       土里刨食炕上醒。
       风里呼号雨里走,
       谷稻麦粱粮食精。
       醇香纯厚壮雄风,
       回味绵长体泰通。
       神调一曲阿克敦,
       九十酒里岁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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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7 23: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14 编辑

                                                                     六十四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闭宫的石墙被拆掉,那扇黑大门打开,典式奎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家都围过来想看一看闭过宫的人有什么变化。式奎分开大家,奔后院烧锅走去。

       典家不再有请神仪式,每月的十五,有人会想到曾有过这样的活动,连续几个十五后,人们就淡忘了。儿子们各过各的,尚未结婚的老八得府到老三得石那里帮忙去了。看来,老三得石的家业还在扩大。式奎把主要精力放在造酒上,他按照徐先生的要求做了许多改进,他发现,把心劲儿用在酒上比用在人身上更舒心妥帖。他长时间地观察那酒的习性,哪怕一点微小的变化,他都要深究其原因。他沉醉在酒香和酒气中,深深地吸入,慢慢地玩味,觉得这酒有灵气,他从酒里能嗅到各种果实成熟后散发的气味。每天,他都要喝酒,只有两小杯,不多喝也不少喝,一点一点地嘬,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个中滋味那么着人咂摸。他想,只有经历太多的事,才有这般心境。

       不久,他平静的心又被搅动了,赵敦諴带着垦荒局的人来到阿克敦。赵敦諴从吉林将军那里得到指令,任命他为阿克敦垦荒局主事。阿克敦也不再是个小堡子,是以阿克敦堡子为中心的被称为东大荒的广大地区。赵敦諴决定将垦荒局衙署设在阿克敦堡子,新建房舍需要些时日,他亲自到典家大院来,想租用典家部分房舍做临时办公住宿用房。

       官家租用,典式奎哪里会不同意。再说,他对赵敦諴这样的亲民官更是从心里往外地佩服和拥护。最后,垦荒局租用了典家大院第一趟房子,这趟房靠东是黄大仙的,再往西就是大灶和吃饭的连铺大炕,垦荒局把这趟房子间隔成几间,对外招垦,收赋办契。大灶仍做灶房。赵敦諴住在过去盛雨亭住的那间,学堂成了差人们的居所。

       垦荒局衙署和典家用木板皮墙隔开,又把典家大院的一段院墙开了一个大门,用木板钉了个木门楼,上面悬挂着一木匾,上面有赵敦諴亲笔书写的几个大字“阿克敦垦荒局”。

       垦荒告示贴出来后,堡子旁出现许多“马架子”和“地抢子”。马架子房长宽高都是九尺左右,下面以圆木为墙,外敷泥土,上盖以木杆为支架,支架上面再铺满茅草,房山头儿开门,旁开一小纸窗。地抢子房就更简单,将山坡地切成与地面垂直,利用山坡做后墙,然后斜搭上树杆,树杆上再铺苫上茅草,前面开个门。无论是马架子还是地抢子,里面全都搭上火炕。各种口音的人住了进去,他们到垦荒局办理手续,然后一家老小钻进荒草之中,拼命地开掘土地。黑色的土壤翻转过来,把新的希望埋藏进去。他们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直隶,还有的来自河南,有的是新进关东的,有的已在关东闯荡多年了,听说东大荒开垦,又来到这里。

       人多之后,少不了纠纷。小一点的靠说和,再大一点的由垦荒局的人干预一下,但也出了几起械斗和抢盗事件,都由盛雨亭派人处理。守尉府仍负责民政等事物。盛雨亭一直没到垦荒局来,典式奎也不想再见到他。倒是赵敦諴常去守尉府,协调一些事物。

       阿克敦堡子边以及沟叉里的荒地基本上都被开垦起来了,人刨牛耕,一直到第一场雪飘落,还有人顶着寒风建马架子房。马架子被茅草围住,在外面压上雪块,长长的烟囱支出老远,冒起浓浓的烟,陆续又来了不少人,专等过年开春继续开荒。

       典式奎看着新开垦的地区已贴近鄂多哩的柳树趟子。不知怎的,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鄂多哩最终会怎样。鄂多哩也会放垦吗?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他更注意赵敦諴,估计着他的想法。发生过两起偷割柳枝铺马架子房顶的事,被垦荒局的制止,但也没处罚,说说了事了。人们隔着柳树趟子往里张望,那里被大雪覆盖,地势平整开阔,可是上好的垦田呢。

       一天,典式奎注意到赵敦諴带着马队出了衙署,他们到柳树趟子边分成两拨,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去了,到了晚上,两伙人才分别回来,这样的事,又有几次,看样子,他们是再踏查。他们到江边了吗?典式奎心里估摸,眼睛更注意观察动向。

       又过了两天,典式奎看见赵敦諴只带了两名下属,骑马跨刀又一次奔向柳树趟子。典式奎猜测,他们这次是越过了柳树趟子,进了鄂多哩。他在院子门前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见赵敦諴三个人的身影回来了,他们这一天一定走了不少路。

       典式奎转身回到他的烧锅院,不知为什么心跳加快了,他围着烧锅院转了几圈后,才把心放平。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沉不住气吗?他等待着,等待着……

       一直等到转年第一场春雨,更多的人来到阿克敦。此时的堡子已扩大了好几倍,人们急切地盼着化冻开犁。
       赵敦諴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来到典家,他快踱到烧锅后院时,才被典式奎发现。两人像是有约定,没有寒暄客套,典式奎把赵敦諴让进后院的一间小屋。平时,典式奎在这里独饮静思,现在,炕桌放在中间,上面摆了四样小菜,一把酒壶两只酒盅,两人坐下对饮。
       赵敦諴说:“柳树趟子隔着,去不了江边,交通不开,垦殖受限,从乌拉那方面来的人过不来,以后的粮食也不能漕运,陆路运粮还不够送粮的人吃马喂……”

       典式奎给赵敦諴倒酒,也不接话。喝了两盅后,典式奎像是另起话题,他说:
       “阿克敦有好多树啊,松树,椴树,桦树,只有柳树枝插进地里,见水就活呀。”
        赵敦諴手举筷子僵在半空,他看着典式奎好一会儿,忽地放下筷子,他探身抢过酒壶,为典式奎满酒,典式奎嘴里说着“折煞小人”,手捂着酒盅躲闪。赵敦諴坚持地把酒倒上,然后,把自己的酒盅往前一送,碰到典式奎的酒盅上,说:
       “来!咱们干一盅。”

       垦荒局又贴出了新告示。垦荒局规定:对熟地、垦荒地进行确界。熟地之地主,要在地界边插上柳枝,每尺一枝,直至把拥有的土地圈定。四邻无争议后,丈量计册,重新核定赋税。新开垦地,去年开垦的,依熟地之法插柳枝,保证确界柳枝成活。不成活者,不予确地。对预开垦之荒地,必须先行插柳,按方栽植,每方不得多于四亩。用柳枝圈定的荒地,登在预开荒人之名下,限两年内开垦完结,逾期没有垦完,圈界无效,可另交他人垦殖。垦方之间要留足车路水道,垦荒局可根据交通水道之需,调整垦方……

       垦荒局告示还称,垦荒局月内移至南岗署理垦殖事物,一个月后再回阿克敦。

       典式奎在告示贴出的同时,把几个儿子召集到后院烧锅。老三得石、老七得舟和老八得府在外面,没能参加。老大得山、老二得水、老四得强、老五得地、老六得沧都来了。大家也知道,老爷子不再管他们的事,今天特地把他们叫来,事情一定是非同一般。典式奎说:
       “垦荒局的告示贴出后,我估计柳枝需要量很大,封禁地的三道柳树趟子可能被毁,我告诉你们,绝不能做带头割柳枝的人。有人起头后,也就是第一趟快被割尽了,你们可以去割第二趟。最近两天,你们多准备刀具,多准备牲畜,多准备干粮饮水,多雇些人手,两天后就能见分晓。等第三道柳树趟子没了,你们把准备好的柳枝拉到里面去,按方插柳,留足车道水道,那里面可是冒油的肥地。如果里面有城池旧址,千万别动。按你们两年开垦的能力插柳方,一天也不要耽搁。”

       典式奎说完,也不等儿子们再问,就催促他们快去。哥几个依样行动起来。
       和典式奎预料的一样,垦荒人涌向柳树趟子,老户开始还有些犹豫,新来的移民可管不了太多,他们向柳树趟子挥起了刀斧。割完一片,马上就招来另一批新的割柳人。柳树趟子被割得七零八落。
  

       消息还是惊动了守尉府的盛雨亭。垦务交由垦务局专管后,盛雨亭的民政事务并不多,他也能抽出闲暇时间看看书,也能与往来的官员聊些情况,他得到确认,阿克敦前面的封禁之地就是皇室的祖地——鄂多哩。听到封禁皇祖地的柳边被毁,他立即带着幕僚火速赶往阿克敦,他看到混乱的场面,急得去找垦荒局,去找赵敦諴,可临时衙署大门紧闭,人已去南岗了。气得他直拍大门,早就失去了儒雅的样子。一旁的幕宾劝解他,垦荒之事由垦荒局赵主事管,不是你的职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主事可是吉林将军的红人,还是少管为好。现在朝廷在这一带准备建县治,你老已经当了守尉,占了位置,别得罪了将军大人。你对当知县不在乎,我们可在乎,当幕宾的,就盼能跟着有权职有前途的主子,你行行好快回吧。看见就当没看见,看见了长在眼里拔不出来。

       幕宾们要把盛雨亭劝回去。其实,盛雨亭已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可他的步子仍蹒跚着。既到了典家大院附近,他希望能在这里遇见黄仙荣,再看一眼这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女人。幕宾们哪里知道他还有这等心思,连拉带拽把他扶到马上。

       式奎和仙荣从院子里转出来,看着远去的盛雨亭一行。式奎没有表情地说:“他们走了。”仙荣平平地说:“戴个天锅样的帽子,披着地锅样的青衣,中间还缀了个四方补子,像灶坑门似的,添把柴火,头上的红缨都能立起来冒烟。”式奎问:“你说谁呢?”
       “还有谁。”仙荣答。尽管仙荣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典式奎还是听出了不寻常。她把盛雨亭比作酿酒的烧锅,是调侃?是讽刺?是称赞?盛雨亭在院前这番走动,让典式奎浑身爬满虫子般地不舒服,可那些虫子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到无数只小爪子在蠕动。他伸手在身上在各处抓痒,不能解痒,反倒抓出了几道血印子。仙荣大概看出了式奎的不快,特地做了几道好菜,都是式奎平时爱吃的。几个儿子分出去单过后,洗衣服做饭这样的家务活全由云美和仙荣亲自干,仙荣做的要比云美多。仙荣还特地到后院一个酒缸里装了一壶酒。酒缸里还存着大半下酒,她舀完后,又用包了厚布的木盖塞紧。
       云美问:“啥日子,做了这么些好菜?”
       仙荣答:“说不上来。当家的刺挠。”
       云美把头抬向式奎,式奎抿一口酒没吱声,伸手在脖子两侧来回挠。云美见了对仙荣说:
       “吃完饭,到后院烧锅水,给他洗洗吧。”
       仙荣说:“知道了。”
       式奎一盅一盅地喝,他想,该洗的应该是仙荣,不是我。

       吃完饭,仙荣收拾碗筷,云美把一只盘子摞到另一只上,说:
       “不用你了,快去后院吧,饱洗澡,饿剃头。”

       后院里有蒸粮的大锅,烧洗澡水就用这锅。仙荣走在前面,式奎走在后面,仙荣把后院门打开,式奎进来又把门合上,合上了又上了插,仙荣听到了插门声,顿了一下,想想也对,洗澡还是插上好。

       仙荣把一个大木盆搬起直立了,轱辘到水池口,这个水池用一段段石槽连着山坡上的泉水,用水就去接,不用时任泉水往下流。水流不大,接一盆要等一会儿。两人到现在谁也没说话,仙荣偷眼看式奎,式奎这是已把酒缸的盖子拔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盖子拉开一些,而是把它倒翻在台案上。这样不跑酒气吗?要在平时,她早就提醒他了,可今天不同,式奎身体里憋着气,干挠挠不出来。她就低头看着木盆,听那水声,注意力依然还在式奎身上。

       式奎这时已从墙窝里摸到了火镰,“咔吧咔吧”地引燃了一截草杆儿,他把燃着的草杆儿伸进缸里。我的天,他要把酒点着啊,这是干啥呢?仙荣奔过去,这时,式奎的手已抽出来,仙荣看到缸里亮了,有蓝色火焰在窜动。仙荣不再沉默,问:
       “做啥啊?!”
       式奎把她往后拉了拉,说:
       “温酒。”
       哪有这样温酒的?式奎平时喜喝热酒,多数情况是把酒壶放到热水碗里烫,有时,也把酒倒进酒盅里点着,待到整盅酒热了,再把火压灭,这也是温酒。可把大半缸酒点着一起温,这也太大扯了。

       酒还在烧着,一会儿,能感到酒缸在发热,都烤脸了。式奎把缸盖小心地盖上,四周压紧,仙荣知道,这是在压火,过去用酒盅温酒,压火也是在上面再扣个酒盅。
       又等了一会儿,式奎把酒缸盖打开,一股酒气直冲出来,酒火是灭了,酒气却升腾了。式奎把酒缸盖重新放在台案上,拉着仙荣低沉地说:
       “帮我抬水。”

       这时,大木盆里刚好接满水,式奎和仙荣吃力地把满盆水搬到缸前,式奎用水舀子小心地往缸里兑水,兑了十几舀子,两人把余下的小半盆水一下子倒进缸里,缸快满了,式奎把手伸进去试了试,弹着水珠对仙荣说:
       “洗吧。”
       “是我洗,还是你洗?”
       式奎把仙荣拉过来,给她解腋下的扣襻,说:
       “你洗。”
       “我……洗?”仙荣犹豫着,又被脱下一件。
       “是,你洗,你洗我就不刺挠。”
       “那,我洗。”又是一件。

       式奎把赤裸的仙荣抱起,顺进缸里,缸里的酒水一下子漫了出来。仙荣的脚一触到缸底,她就蹲下身子,整个人都浸在酒水里了,只有那浓密的乌发飘荡在缸口。仙荣屏住气,心说:
       “我把自己泡透了,洗个脱胎换骨,看你还刺挠不刺挠。”
       仙荣憋着气坚持着,坚持啊坚持,忽地站起来,大口地喘着气,打了个喷嚏。
       “唉呀我的娘亲!快憋死了。”
       她用湿漉漉的拳头捶打着式奎。
       “这回你还刺挠不刺挠?你说!还刺挠不?”

       “咣,咣,咣”,有人在擂后院院门,式奎松开环住仙荣脖子的手,向院门口望去,听到云美激动地声音:
       “快开门,快开门!”
       式奎走过去,仙荣从缸里跳出来,慌乱地擦抹身子,躲在缸后。
       式奎把门打开,云美拉住他,往前面一指:
       “你快看,那是谁?”

       典式奎头脑中一道闪电,把他的双眼也晃花了,他努力地看看,是她,还是那目光,眷恋的目光,好像是看着自己,又不敢多看,在自己眼睛周围巡回着。还是那面容,恬淡的面容,头上刚长出细微的发茬,穿着青灰的长袍,把一张白皙的面容衬托得煞是好看。这是梦里的仙萍,在闪电分开处现身了!梦里的仙萍向他走来,他张着嘴不敢出声,瞪着眼不敢眨动,怕一有动作把她吓跑,被下一个闪电接回去。让这梦做下去,谁也不要打扰我。可是,云美却拉着他的手摇晃:
       “看出来了吗?她是仙萍啊!”
       云美的惊讶提醒了他这是现实。仙萍?你真是仙萍吗?典式奎上前几步,抓住了仙萍的手,那手光滑滑的有体温,那眼光亮亮的有泪光,那脸泛红了绽开笑容,是仙萍,真是仙萍啊!
        黄仙萍和吕芝清在六道庵等着典得府约定的日子。这时,来庵上香的人就说,阿克敦放垦了,正好有人要去阿克敦垦荒,两人商定,仙萍先还俗回典家,芝清在六道庵继续等得府。仙萍随着垦荒的人回到典家。

       仙荣已穿戴好,她上来抱住姐姐放声大哭。喜极而泣,两人哭了个一塌糊涂。云美劝解,还是止不住,就一把拍在仙荣背上。
         “别哭了,你个小妖婆!”
       仙萍一愣,两姐妹才破涕为笑。
       仙荣埋怨姐姐:“你真傻呀,好好的家不回!”
        “我不是对不住吗?”仙萍幽怨地说。
       仙荣凑近仙萍的耳边:“咋还那么想呢,他爹大狗熊不会怪你。”
       仙萍垂下眼小声说:“我再没妹妹给他了。”

       她们的话还是让式奎和云美听见了,云美见式奎又眯起眼睛,掐了他一把。
       云美说:“快都回屋,坐下说说多年的话。”
       仙荣意味深长地对式奎说:“我看还是让我姐先洗你的那个澡吧!我去拿几件衣服,让她从头换到脚。”
       云美说:“我也帮你去找。”      

       两人借机向前院去了,留下式奎和仙萍。
       青灰色的长袍褪下去,露出和脸一样白皙的身体。典式奎把软如玉白如玉的黄仙萍抱起,慢慢地泡进酒缸里。

       在关地的几位小关爷也知道了割柳的事,那位老关爷早就去世了,来的是两位隔辈的小关爷,他们和老关爷自然比不了,他们的旗田数目随着世袭的辈分在减少,多出的耕地也要缴纳税赋。近十几年,更没有在他们中招过兵,打过仗,旗人已经不再是能征善战精于骑射的枭雄,镇压国内反抗和抵御外敌,还要靠各地另征召的绿营和乡勇。他们对所看护的祖地也在淡化,割柳的事泛起了他们的怒气,想找人理论。人们割柳还忙不过来,谁去理会他们。

       一位小关爷拂袖要走,另一位拉住他。
       “大哥,干脆我们也割柳占地吧,兴他们占,我们为啥不占。”
       “也是,快回去组织人马。”
       两位关爷急火火地奔回关地。

       三条柳树趟子荡然无存。细一些的柳条被割去插地界了,再粗一些的柳树被围在方田里,有的被锯倒,有的连根刨掉了。鄂多哩出现了无数个柳方,一直延到江边。
       江边停下一只大船,从船上赶下一群牛。这是典得石从远处贩运到阿克敦的。阿克敦垦荒,急需大批畜力。他把制火药和经营红灯客栈的事,交给七弟典得舟打理。他带上八弟典得府买了耕牛运过来。得府算计着时间,船到岸时,也到了和芝清约定的时间,他急着去接他的新娘子。

       船正行驶着,一只头牛发了野性,冲撞护栏,把船舷撞裂了口子,典得石和两个船公拿着杆子去拦。刚把杆子别进去,用力过猛,杆子从中间断成两截,典得石失脚落入江中,得石不会水,在水里直扑通,得府和一个船公跳下去救,把得石托举上来,得府却被一个浪头卷走了。等船掉头追到下游,得府已漂到转弯的滩上。
       那群牛后,是抬着得府尸体的担架。典得石把八弟送回典家大院,典家哭成一片。他们把典得府葬在典家坟地,他的坟,在典式轮的下方。

       几天后,芝清到得府的坟前哭坟。终于盼到相会的日子,得府没来,她以为得府有急事,又等两天,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干脆还俗,回阿克敦,在路上遇到送信来的仙萍。典得府已进了新坟里了,芝清爬在坟上,抠着新土,泪水成串地滴落,她哭她的命苦啊,咋就这么苦!小斧子呀小斧子,刚开了刃的小斧子!为等你我睡不着,为等你我吃不下,牵肠挂肚盼见面,到头来你钻进里面不出来了!你个卷了刃丢了把儿生了锈的小斧子!

       芝清在坟前把胡琴唢呐砸了,然后她二度去了六道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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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7 23: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01 编辑

                                                                六十三

       仙荣终于见到大柳树的一枝柳条打了结,她偷眼看了又看,抑制着激动的心,尽量平静地回到院子里。她像往常一样,照管着家里的大事小情,暗自里盼望着夜晚快些来临,把式奎迎进闭宫的小天地里,和他单独过上余下的四十多天。

       仙荣吩咐得府套车,送芝清去六道庵,六道庵离芝清娘家十里堡近,她过去上香许愿都应该在那里。仙荣这边嫌时间过得慢,得府却在驱车紧赶,一去一回,得用一大天。

       终于在半夜把式奎迎进了闭宫的学堂,仙荣急不可待地扑到式奎的怀里,她腻着声音说:“你再不回来,我都绷不住了。”

       式奎安抚了一会儿仙荣,然后问她上次在守尉府演神调时,那些服装可还在。仙荣说,你说具体哪一件。式奎说,就是几个孩子扮成差役的样子,那灰色的衣服。仙荣说,有,在库房里。你要它们干啥?式奎说,有大用。他把一个包裹提到外边,借着月光,仙荣看到是差人的衣服。原来,式奎回来时,先到岔路口,把藏起来的包裹找出来,又让徐先生派人到红灯客栈送信,要得石和得舟马上回趟家。式奎告诉仙荣,把这两件差服和演神调的戏服拼一拼,既要像差服,又不能是差服,不用的部分烧掉。得石得舟回来时,你如此这般告诉他们咋说,这可是关系到咱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仙荣见式奎说的这么重要,怕有闪失,就又重复了一遍式奎的交待,式奎见仙荣这般仔细也就放下心来。仙荣又钻回去,连夜忙着拼服装。

       正如徐先生所料,盛雨亭盛守尉果然审问了殷洪海,他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被捆着送到守尉府门前。殷洪海说,他是被典式奎和两个假差人抓住的。盛雨亭就非常奇怪,典式奎抓殷洪海倒是符合常理,可抓住了不亲自送来没有道理。听说上次抓绺子知会他可是亲自押解的,这次为什么不露面呢?还有那两个差人,近些天也没有这样的差人呢,莫非真是假的?盛守尉想,殷洪海说的未必可信,可这些问题也需要搞清楚,还是问问来送火药的典式奎的儿子吧。

       典得石已经从仙荣那里得到了答案。守尉府的人一问,得石拿出那两套戏服说,是我扮做我爹,我的两个弟弟扮做戏里的差人,抓的殷洪海。殷洪海最怕我爹了,我是借我爹的名声吓唬他,就把这小子吓得屁滚尿流五迷三道了。问他为啥不把殷洪海押到守尉府,典得石回答,当时有一场神调演出,马上开演,急着赶场。问话的人回了盛守尉,盛雨亭笑道:
       “这老典家,真是我关东一绝。”
       有差人嘲笑殷洪海:“拿你的不仅是假差人,还有个假典式奎。”

       得石把问题回答得清清楚楚,可他一直也不明白,爹爹闭宫,咋去抓殷洪海,还穿了戏服去抓。仙荣告诉他怎么对答时,他就有疑问,但不敢问三娘。他看到闭宫的学堂大门上方的黄纸符没有裂开的痕迹,那半截子石墙仍严严实实地封着那道门,学堂墙根都撒了花土,上面也没有翻墙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几天前莫名其妙丢了一匹马,那马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典得府把芝清送到六道庵的路口,两人依依惜别。他们约定了日子,那天,得府再到这里接她。六道庵在半坡上,一个不大的院子,有六七间屋,房舍矮小,茅屋纸窗,房后几棵松柏,高出屋顶,院前种了几丛柳树,青幽幽碧沉沉,一条石砌小径通向庵门。芝清快走到庵门时,听到身后的喊声:“等着我,我一定来接你。”

       芝清剃了光头,做为刚入庵的小尼姑,分派做些杂活。六道庵里尼姑并不多,有五个常住的,还有两个俗家弟子,她们或因治病或因逃难,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芝清注意到有个中年尼姑长得非常像三娘仙荣,如果她长了头发,就和三娘一模一样,只是神态恬静,语气平和,和三娘倒是判若两人。芝清知道婆家原来有个二娘,就是仙荣的亲姐姐,可惜死了。这个尼姑不会就是二娘吧,或许她是三娘的什么人呢。于是,她就特别注意观察这个叫慧能的尼姑,找机会和她接触。

       芝清本无心佛事,只把当尼姑做为换身份的条件,走走过场,没几天就被训诫了几次。她不得不收回活份的眼神,止住张扬的动作,尽可能低眉顺目屏声静气蹑手蹑脚。但她那炽热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只盼着两个月后走出这里,和得府做夫妻。

       尼姑们好像谁也不愿谈及身世,芝清和慧能接触后,并没有了解到什么,这就更增添了芝清探究的兴趣。机会终于来了,芝清和慧能一起去山后草地采苏籽,在开满野花的草丛里,芝清放开了步履,就像是回到老爷岭盘云洞的山间,和得府一起采蘑菇,芝清采着采着,就用神调唱了起来。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反穿着皮袄漫山地走,
       绣花那个烟袋别腰上呀,
       狗皮帽子戴在头喽。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大海碗吃肉大海碗酒,
       脾气那个倔强一根筋呀,
       九头老牛不回头喽。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大呼呀小叫顺风地吼,
       粗中那个有细胸口热呀,
       婆娘装在心里头喽。

       芝清唱完,再看那慧能,已经满眼泪光了。慧能问芝清:“你唱的是啥调?”
       “是神调。”芝清回答,她仔细地看着慧能的神情。
       慧能语噎:“你……你为啥唱……这个?”
       芝清抓过慧能的手说:
       “你认识典式奎吧?你认识黄仙荣吧?”
       慧能的手在颤抖,她说:
       “认识,认识,我以为我的心死了,你唱了神调,我……”
       “二娘,你是我二娘啊!”芝清告诉慧能,“我是典家的儿媳妇。”

       黄仙萍没有被炸死,她被碎石埋在了盘云洞的小耳洞里,是六道庵的住持救了她。仙萍想,她不能回典家了,不能因为她再让典家受磨难。这天地之间,除了典家她又能上哪里去呢,她就在六道庵当了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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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7 23: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7 23:56 编辑

                                                                      六十二

       芝清来到云美的房里,她一边擦拭着炕桌,一边和云美唠着家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些吃得下睡得香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就有了片刻的停顿。从芝清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迟疑和躲闪,云美估计她有心事儿,就试探着问:
       “你琢磨个啥?”
       芝清鼓起勇气说:“娘,我想出家为尼。”
       “你说啥?”云美以为听错了。
       芝清又说一遍:“娘,我想去当尼姑。”

       云美以为芝清还在为得舟柳芬私奔的事儿纠结,一气之下想不开要去当尼姑,就劝解道:
       “芝清啊,你脸也好了,得舟一定会看上你,以前的家规不做数了,得舟可以回家了,到时我做主,你还是正房,柳芬为二房,你们愿意分出去也可以分出去。当啥尼姑,别说气话了。”

       芝清真佩服三娘分析的准,仙荣对芝清和得府说,如果芝清提出去当尼姑,大娘一定会这么说。现在看,大娘的话和三娘猜的没有二样。前一天,仙荣叫得府和芝清把从山里采的草药整理整理,三个人就在后院坐在石凳上打药籽,仙荣手里忙着,眼睛可没闲着,一会儿盯着芝清看,一会儿盯着得府看,看得两人都毛了,得府先吃不住劲,就问:
       “三娘,你看我做啥?”
       仙荣摔下一束草药,发出“啪”的一声:“你个小蹄子,你说,采药人啥时候下的山?”

       一句话就揭了两个人的底,他们知道,三娘一定是从徐先生那里知道徒弟们下山的时间,自然也猜到他们两人在山上多呆了半个月。这个小三娘,她啥都知道,幸亏是三娘知道,三娘开事儿啊!想到这儿,得府一边观察着三娘的脸色儿,一边慢吞吞地说:
       “三娘,我们是晚下山了,还不是为了治病。”
       “哼,别跟我打马虎眼,就你们看对方的眼神儿,啥秘密都不保。实话跟你们说,我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了成全你们。现在家规不做数了,机会也来了。”于是,她把芝清出家为尼数月,变身后得府再娶的主意说了。得府芝清听了,喜得直夸三娘你真好,三娘你长得好身体好唱得好身手好心眼好,主意就更好。仙荣说,少虚乎我,我是不想生生把你们分开。芝清你明天就去跟大娘说要出家当尼姑,大娘要是留你,你就说是为了还愿。

       芝清对云美说:“娘,我得脸瘫病时,曾到庙里烧过香,许过愿。如果能让我的左脸和右脸一个样,我情愿当尼姑。许下的愿,不能不还呢。”
       “这……?”云美愣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芝清,就说:“等当家的闭宫以后再定吧。”
       芝清照着仙荣分析的说:“不成啊,病好了就得还愿,拖不得的。”
       云美想想说:“你等我和你三娘商量商量咋办。”

       仙荣其实不想对云美隐瞒这些,可这事儿是她和式奎商量过的,要把这事儿说清楚,就绕不开地道儿的事,只好用了还愿的理由。仙荣对云美说:
       “许了愿就得还,不还愿,怕要加倍受惩罚。不过,当尼姑不一定要当一辈子,当几个月,再还俗,愿也还了,那时她愿意给得舟当二房就当二房,不愿意当就另许一个。”
       云美不解地问:“出家还俗了,正房还变了二房?”
       仙荣解释道:“出家再还俗,等于换了个人,和原来没啥关系,这么算,得舟先娶的是柳芬,她回来也就是二房。”
       云美啧啧道:“芝清这么一换身,吃了亏了。”
       仙荣笑道:“大姐,二房吃亏,三房不更亏。当年我姐当二房,遇到绺子这档子事儿,她觉得对不住当家的,就把我也拉上,我们二房三房加一块,才顶个二房。”
       云美撇撇嘴:“那还不是你愿意。”
       仙荣被云美说得红了脸,忙转移话题:
       “当家的这回闭宫,也算换了个人,也不知换完了会啥样?”
       云美说:“这刚几天呢。我也想看看他变了没有,时间过得真慢呢。”
       仙荣说:“是慢。”这几天,仙荣每天都到院前大柳树下看看垂下的柳枝。式奎临走时和她约好,如果他回来了,就把一条柳枝打个结,当天晚上仙荣支开巡夜的,式奎再顺着地道回去接着闭宫。可左等右等,大柳树的枝条各个舒展着,飘飘荡荡,依依而飞,让仙荣心焦,一想到要对付殷洪海,她就更担心,她能不觉得时间慢吗?

       式奎和楚北风分别后,他来到徐先生这里疗伤。徐先生一见式奎,惊讶地大张着嘴:“你,你不是……”式奎忍着伤痛给他解释:“我挖了地道偷着出来的。”徐先生说:“瞎,四十九天你都呆不住。”他指着式奎的伤,“你这是……”式奎说:“不小心,摔伤了。”

       徐先生忙安排式奎躺下,把他胳膊上的伤检查了一下,服了外伤药后,又让式奎借着酒服散药。徐先生一边倒着酒一边说:
       “你家这酒真是好酒,我给病人活血都用它。”
       “那太好了,这次我也不付你药费,再让他们给你带些酒来。”
       “好说好说,不过,我对酒还有些特殊的要求,你不妨告诉我这酒用什么材料酿的,我还要专门加工些。”
       “没问题,你尽管提。不瞒你说,我过去就有个想法,送个儿子在你这里学些药理,把咱关东的特产放进酒里,肯定有效果。上次你给我开的补药,真的好使,我都试过了。”


       徐先生想起典式奎的那个三媳妇,笑道:
       “好使就好,补药用酒泡过会更好使。”
       等徐先生为式奎的膝盖做检查时,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
       “我看你这伤不是摔的。”

       式奎见什么也瞒不住徐先生,就说了实话,他把抓住殷洪海的过程学了一遍。听到大青骡子驮着捆着的殷洪海去守尉府,徐先生就像看到那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过后,他一激灵,对式奎说:
       “不好,你要摊事儿。”
       式奎吃惊地看着徐先生问:“我会摊啥事儿?”
       徐先生说,守尉府见到殷洪海被捆在骡子身上自己送上门,一定会问殷洪海,是谁抓的你,是谁绑的你,殷洪海自然会说是你典式奎和两个假差人。你只知道抓住殷洪海是帮官府了,可也暴露了另一层,假扮差人也是犯法的,差服不能乱穿,几品官穿几品服,那是有定制的,绺子假扮差人更是罪加一等,你和他们有勾连那还了得。
       几句话,说得式奎出了一身冷汗,寒气在他脊梁上一路攀援,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式奎心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呢,楚北风还是逃走的站丁,他的女儿隐姓埋名嫁到了他典式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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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7 23: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7 23:49 编辑

                                                                六十一

       殷洪海再次逃脱后,就先躲藏起来,但藏到哪儿,都觉得不稳当。他想,还是投奔个绺子吧。到了晚上,他就直奔额摩镇镇边的一户人家而去。上次他就是从这家雇的几头骡子,驮着火药桶上的盘云洞。现在,他又想用骡子把火药取出来,只有这种受过专门训练的骡子才能负重上下山。殷洪海想把火药送给罗门山金钱豹,作为入伙的见面礼。

       殷洪海轻手轻脚地走近这家,很顺利地翻墙进了院子,返身把院门门闩拉开,移开了院门,然后,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木棍,悄悄地走到房门前,很小心地用那根木棍顶住了房门。他做完这些,嘴角还有一丝得意。他弓着腰,摸到牲口棚子里,解下了一匹骡子的缰绳,牵着骡子就出了院子,他一纵身跃上骡背,就听到后面有呼喊声和踹门声……

       殷洪海骑着皮毛油光乌亮的骡子走在通往盘云洞的山道上,正午的阳光把他和骡子的影子混在一起。在此之前,他还偷了一家的干粮,又在一个茅草堆里睡了一觉。昔日的大少爷,已习惯了这种偷盗抢掠的生活,打死张双妹后,他觉得杀人也不过如此,看来他又有提高了,加入绺子干些大的买卖才过瘾。只要驮上两桶火药,作为见面礼送给罗门山的金钱豹,他就有了新的生长空间,等金钱豹得到更多的火药,他的地位会更高,想到这儿,他还美得哼了小曲,沿着山路逶迤而上。

       骡子上山如平地,
       骡子下山走如风。
       骡子强过马和驴,
       驴马却把骡子生。
       骡子长屌没有用,
       骡子生来性无能。
       上山怨马不正经,
       下山怨驴太迷登。

       殷洪海胡编乱唱地往前走,转弯时突然看见不远处山道旁有两个穿着当兵服装的差人,手拿腰刀守在路中央。到底是贼人胆虚,他怕这两人是抓捕他的官兵,立即一勒缰绳,从山道拐到山坡下的沟底。

       刚进沟底,那大青骡子突然受了惊吓,沿着山沟狂奔起来,差一点把殷洪海扔了下来。殷洪海紧紧抓住缰绳,往后一看,我的天呀,四五头野猪正挺着獠牙奔袭过来,也是那大青骡子脚力好,很快冲出了这条沟,又转到另一条沟里,这沟谷便是野猪沟了。

       又跑了一会儿,大青骡子才缓下步子,殷洪海惊魂未定,一时间不知往哪里去,索性任那骡子往前走,就来到了一个水潭边。在潭边,殷洪海喝了水洗了脸,坐在大石头上稳定情绪。他过去听说过野猪沟上方有个水潭,但从未来过,今天误打误撞就跑到了这里。

       殷洪海歇了一会儿,在潭边转悠起来。他突然就悟到脚下的石头是后堵在潭口的,好多年的疑问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原来典家轻易得到的50多垧河套地,根源就在这啊!一定是典家人堵住了水河套的泄水口,得了一大片良田。

       典家的一绝是会制火药,会用火药,堵这潭口想必是用火药炸了上方的石壁。典家正是依靠这片良田,才成为阿克敦的大户,最后又击败了殷家,让他这样的大少爷,败落成今天这模样。

       “典式奎,典得石,我让你们到水里种地吧!就用你们制的火药。”

       殷洪海主意已定,回去到盘云洞取些火药来,就炸开这个潭口。想到大水滔滔淹过典家的河套地,殷洪海的嘴角堆起浮浪的笑容,这太过瘾了,比当年挖黄大仙和典式奎二媳妇的坟还要刺激。

       等殷洪海返到通往盘云洞的山道上,那两个差人早就没了踪影。他只怨自己没多偷几匹骡子,能一次把火药桶驮到水潭边。他就这样用大青骡子往返着运。这是最后一趟了,运完这趟火药也就够了,余下的火药还可以送到罗门山去。他拉着骡子驮着火药桶出了盘云洞,走出不远,突然,从路边一块大石头后面冲出了两个差人,他们冲着殷洪海喊道:
       “你是干什么的?驮的什么东西?停下检查!”

       殷洪海见他们是冲着东西来的,七上八下的心略有些安稳,停下骡子让他们检查,两个穿着兵服的差人正是楚北风和另一个绺子假扮的,今天又转到这里。
       楚北风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因里面藏着泥垢而显得更加粗深,他的嗓音也因受到磨砺更加直硬,他指着那两个大桶火药,问殷洪海:
       “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殷洪海也不回答,后悔不该再运这一趟,就蹭到路边,突然发力,向山下跑去,他火药也不要了,骡子也不要了,只恨爹娘少给他两条腿,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蹽啊。正跑着,就被一个人拦住了,这人正是典式奎。

       式奎在山下安顿了马匹,那匹马不擅走山道,只好寄存在山脚的一户人家。式奎沿着山道往盘云洞摸去,就见殷洪海正往山下跑呢。
       两个人在山道上厮打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一路翻滚着冲下山坡。楚北风和那个绺子随后赶到,把殷洪海摁住。

       式奎在和殷洪海扭打过程中,膝盖和胳膊都受了伤,由楚北风和同伴扶将着骑在大青骡子背上,他们押着背捆双手的殷洪海逶迤着走到山下。到了去往额摩镇的岔道口,楚北风左右看看,停下脚步,他的同伴猫着腰钻进路边的草丛,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两人把包裹打开,在原地换下了差人的衣服,又换上平时的打扮,接着他们把差人的衣服打了包,再送回草丛里藏好。殷洪海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更懊丧,栽了就栽了,还栽在了假官人手里。

       清晨,一匹大青骡子走在通往守尉府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声分外响亮。骡背上捆着像粽子似的一个人,胸前还挂着一个牌子,上书“杀人者殷洪海”。式奎仨人远远地盯着骡子走到守尉府门前,有兵士牵过缰绳,他们才闪身离去。他们都不能在守尉府出现,楚北风和同伴的绺子身份,自然不能到官府,式奎也不能,他正在闭宫,得石得舟经常往官府送火药,也不能让他们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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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7 20:50 |只看该作者
老师,还有最后五章,我放下已看了一半的《体制内外》专程跑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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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发表于 2015-4-26 22:43 |只看该作者
百合 发表于 2015-4-26 20:47
贴上五章,再贴五章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提出宝贵意见。

老师辛苦!
《体制内外》我也看了几章,就文字语言及故事情节来说,《神调》更好看,我太喜欢黄仙荣这个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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