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灯彩中的年味
其实,最能体现年的氛围的莫过于灯彩,在千姿百态的灯彩中,我独钟情于故乡的红灯笼,感觉那红彤彤灯笼里装满了浓浓的年味。
故乡是有几千户的小镇,幽居在东北的大山深处,繁华从未侵袭,岁月一直保留着她的古朴和美丽。那里,三面环水,四面环山,错落有致的砖屋瓦舍像层层花瓣,连绵无尽的青山碧岭若田田荷叶,而镇恰如水面上一朵美丽的睡莲.
年总是穿过冰河踏雪而来,这时的小镇另有一番风韵。她脱去了绿色的轻衫,穿上了雪色的貂绒,从亭亭玉立的睡莲变成了冰肌玉骨的雪莲花,带着圣女般的纯洁去恭迎年的芳驾。
当年的纤足在雪枝上印上梅瓣,“猫冬”的人们就感觉到了年的脚步,于是,他们开始为迎接年忙碌起来。此时最忙莫过于“采灯杆”。东北素有大红灯笼高高挂之俗,人们踏着冰河,走进雪山,钻入密林,寻找细、直、高的倒木,打完枝,用绳子拉回家作灯杆。腊月廿八、廿九的时候,家家把灯笼杆的尖端用松枝扎成树冠状,并安装滑轮绳索,竖起,灯杆很高,有直插云霄的气势。到“三十”上午,户户的灯杆安装完毕,有迫不及待的人早就把大红的灯笼升上了天。登高一望,几千根灯杆林立,青绿的树冠开在空中,红盈盈的灯笼就像树枝上结出的一个成熟的大柿子,仿佛一夜间,冰雪里长出一片柿子林,那景致壮观而诱人。
那种“诱”对少时的我来说,充满魔力。那时盼过年几乎是每个孩子的梦想,而红灯笼所代表的就是年。我眼中的灯笼就像年背来的红通通的礼包。别人看灯是看喜气,我看灯就是一种诱惑,像糖果的诱,像鱼肉的惑,那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年的味道。于是,我会挨家挨户看立灯杆,胡灯笼,我傻傻地站着,傻傻地笑着,等灯杆立起,大红灯笼升上天空,我会跟着一群孩子欢呼雀跃。有慷慨的邻居有时会给我几块糖,我含在嘴里不忍咀嚼,怕吃的太快,就不能好好的品尝那甜甜的年味了。有时,我会呆呆看灯笼很久,总想,这灯笼是哪个有才人发明的,怎么这样好看这这般诱人?心里对她真是要多稀罕有多稀罕。
妈妈也稀罕红灯笼,因为她眼中的灯笼是喜庆、圆满、平安和吉祥的象征。每年“三十”上午,妈妈就会精心的糊她的灯彩,大红的纸面,金黄的云字卷,五彩的穗,粘贴组合,一个红盈盈的大灯彩就出笼了。这个是最大的灯笼,是要用灯杆升到天上挂福的。接着妈妈还要糊八个小灯笼。妈妈和爸爸结婚时的新年,妈妈就多糊了两个灯笼,一个代表爸爸,一个代表妈妈。后来,妈妈每生一个孩子,就要糊一个灯笼代表。到我出生时候,妈妈已经糊了八个。妈妈有一双巧手,会剪出各种字的剪纸,贴在灯面上,如主灯上贴的是团圆,爸爸的灯贴的是寿字,妈妈的是勤字,姐姐哥哥们各有妈妈期冀的字样,我的灯年年贴的是平安。妈妈糊完所有的灯,总是挨个看一遍,再挨个瞧我们,满眼笑盈盈的,一脸幸福。
爆竹声声里,全家人吃完久违的盛宴,妈妈便带领全家人挂灯笼。八只小灯笼全部点亮,由爸爸逐个挂在屋檐下,一字排开的红灯笼照着我们一家人红红的脸,连心里也红堂堂的。等爸爸将又大又圆的主灯顺着灯杆升到空中,妈妈会带着我们去后山坡上看全镇的灯彩。
站在高处俯视全镇,那景象还记忆犹新。
小镇家家灯火通明,亮若白昼。那是因为庭院里挂满各式灯彩。白雪红灯交相辉映,爆竹礼花琴瑟和鸣,年味浓的热烈奔放。
这时最美丽的还是天空。夜色的天像一块无边的黛玉,万千只灯笼像剔透晶莹的红宝石镶嵌其中,或流光溢彩,或闪烁熠熠,天和地都被辉映成梦幻的紫、瑰丽的红,让人仿佛置身在童话世界里。我们在覆冰盖雪的山坡上看得兴高采烈,不由指指点点,爸爸说,我看这些灯笼更像红眼圈土豆,妈妈说,我看像满天熟透的樱桃,哥姐们有说像红豆的有说像红色流星雨的,唯有我张口就说,像无数颗红色的苹果、桔子、糖球。大家哈哈笑,说我馋嘴,我不否认,还说天天过年多好!
大红的灯笼一直挂到正月十五,年味在一场舞龙灯后达到高潮并谢幕。我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无法抓住年的衣角去挽留。等到家家摘去了红灯笼,也把年味在我心头摘走。
长大后,定居在城市,但每年还是归心似箭地回家过年,总感觉城市绚烂的霓虹太过虚幻做作,总不如故乡的灯彩那样纯朴真实。
后来爸爸去世了,老家的屋檐下少了一盏爸爸的灯,我们悲哀了几年。但妈妈的灯还一直顽强地亮着。后来,妈妈的灯也灭了,老家的屋檐下只剩下六盏灯。大哥说,爸妈都没了,还有我,大哥守着这个家。于是,我们依然回家过年。
故乡还是如此美丽,“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画面依然惊艳,白雪红灯依然美不胜收。故乡什么都没变,可是再看灯彩心里却空落落的。那诱人年味呢?包里无数的糖果,席上回回都是鸡鸭鱼肉,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吃不出来年味呢?
我想,年味是妈妈装到灯彩里,沿着爸爸的灯杆挂到我们心上,没有了爸爸妈妈,那绚丽的灯彩里装的全是寂寞。
2015.02.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