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声 于 2015-1-28 12:09 编辑
人在他乡,烟盒上流淌出的人间真情
金 声
大连建市100周年前夕,大连市委宣传部和大连电视台计划投资40万元,联合拍摄一部50集大型电视记录片《天涯海角大连人》,作为建市100周年献礼节目。50集大型记录片,而且又是献礼片,无疑是个重点项目。市委宣传部和电视台领导对该片都很重视。 为了保障片子质量,主创人员的选择尤其谨慎。经过反复探讨磋商,最终决定总导演为大连电视台《周末跟我来》总制片人、资深导演张汉东,特邀曾参与过多部影视剧的大连著名摄像家姜先生担任主摄像,拟请著名作曲家徐沛东担任主题歌作曲,主题歌歌词创作和片子撰稿任务交给了我, 片子撰稿是后期任务,我首先面临的就是主题歌歌词创作,因为这牵扯到作曲、配器、歌手贴声等事项。歌词不提前写出来,后面的工作无法往下开展。这不是一首普通的歌曲,不仅要请著名歌手孙楠来演唱,著名作曲家徐沛东作曲,更重要的这是大连建市100周年献礼片的主题歌,也是大连籍高端人才在外地辉煌成就的一次集中展示和汇总,其政治性、思想性、艺术性及历史意义非同凡响,这远远超越了歌曲本身。 大连360万人口,市音乐家协会600多会员,包括各行各业热爱音乐艺术人才难以统计,可谓人才济济。大连市政府和电视台把这样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交给自己,作为一个在滨城流浪的外乡人,我既认为是一种荣誉,同时也深感到责任重大。我暗下决心,不能辜负大连人民的厚望,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争取把歌词写好。 创作需要灵感。主题歌歌词如何写,不仅我自己,连总导演张汉东心里也没底。50集大型记录片,每集拍摄一个在异乡取得辉煌成就的大连人,政界、军界、商界、体育界、企业界、文学艺术界等各领域人才都有,每集45分钟。所有被采访的人,基本都是名人和高官。音乐界徐沛东、谷建芬、张黎、杨宏基、孙楠、范琳琳;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毕福剑;影视界著名电影艺术家王心刚;体育界羽毛球世界冠军兼教练李永波;李鹏总理亲自任命的青岛海关关长等,甚至还包括军界的将军级别的人物。这些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是大连籍人,而且也都被列为计划中的采访拍摄对象。歌词不仅要接受大连市政府和大连电视台的审核,还要求不能让被采访对象提出异议。作为片子撰稿,我还要随机跟着采访拍摄,总导演明确告诉我,主题歌词随身携带,随时要接受被采访者的名家们检验。拍摄人物成分也很复杂,有解放前为了生活被迫离开家乡的;有解放后响应政府号召被派去大西北支援祖国边疆建设的;也有改革开放后自己离开本地出外谋发展的,也有的是成绩突出离开故乡发展的。目的各不相同,历史背景和离开年代各异,人物所在的领域繁多,辉煌成就各有千秋,年龄段各不相同,歌曲如何能让所有人都接受,这无疑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总导演只把片子名称和基本拍摄思路给了我。至于歌词怎么写,名称叫什么,他一概不管,一切让我自己看着办,歌词创作期限为20天。 我苦思冥想,昼夜苦战,半月内连写了3稿,都被总导演和市委宣传部给毙了。总共给我20天创作时间,15天过去了,歌词还是等于零。因为徐沛东正在忙着给电视剧写曲,作曲换了大连作曲家杜明。总导演在催,作曲家也在催,电视台和市委宣传部领导也在催,我陷入一种极度的困惑,甚至想放弃任务逃回北京。 我的父亲是改革开放初期最早的一批企业家,他曾被多家电视台及报刊誉为中国的椅子王。为了扩大销售业务,父亲计划在全国各地设立100个门市部,批发兼零售。我被派往大连做门市部经理。由于我不务正业,把业务委托给副总办理,自己加入了大连音乐文化圈。不到一年功夫,我给总公司赔了50多万。父亲一怒之下,撤销了我的经理职务。 我回北京呆了一段时间,然后重新返回大连,身上仅带了500元。带500元闯大连,这无疑是故意给自己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经济境地。虽然我在大连音乐文化圈里积累了一些名气。但是经济上总是入不敷出。微薄的稿费难以维持基本的生活开支。接受主题歌词创作任务的时候,也是我在大连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倘若我立即回到父亲厂里,我依然是那个令人羡慕的衣食无忧的公子哥。我努力咬着牙关在大连坚持着,我在大连摔倒了,我还要在这里爬起来。我有意利用艰苦的生活环境惩罚自己,磨练自己的意志。 八月十五前夕,房东来收房租。我摸摸口袋,兜里仅有30元钱。房东见拿不出钱来,没好气地说:“3天之内不交房租请你马上搬走,要租房的人多着呢!”房东走了没多久,电话响起来,接通后是电话局催交电话费。我苦笑了。 八月十五那天傍晚,我身上只剩下5块钱。当晚,我到楼下饭店买了两个馒头,又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袋榨菜。回屋后,我倒了一碗白开水,开始吃晚饭。刚吃了一半,房东推门闯进来,身边还跟着自己两个彪悍的儿子。房东恶声恶气地逼着我拿钱,否则就立即把东西扔出去。 我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此时我低下头来,恳求道:“再等等,两天之内我一定给你!”堂堂的中国椅子王的儿子,竟然沦落到如此尴尬境地。说这话时,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 房东和他的两个儿子气哼哼地走了,房门摔的震天响。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这时,电话又响了。我拿起电话,原来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关切地问:“儿子,怎么样?身体好吗?没闹病吧?缺钱花了吧?你爸爸想你了。他去大连看你去了。他们几个人开车去的,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明天上午到。我让你爸爸给你带了一万块钱,还有一些过冬的衣服。钱你先用着,用完了跟妈说一声,妈再给你寄过去。” 我鼻子一阵发酸。母亲说完,电话那端又传来儿子稚嫩的声音:“爸爸,你两年没回来了,我可想你了!你回来吧?奶奶想你总是哭。” 母亲和儿子的话撞开了我感情的闸门,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流落了下来。我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了,眼含着热泪夺门而出。 我跑到附近的海边,坐在一块巨石上,遥望着天空那轮圆圆的明月,任凭冷风吹拂着自己纷乱的思绪。母亲和儿子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父亲慈爱的微笑在我眼前浮现着,我感到心中有一股热流在奔涌,我的视线模糊了。十五的月亮,好圆、好大、好亮。明媚的月光强烈刺激着我的心,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创作冲动,旋即掏出香烟,迅速将烟盒扯开,借着朦胧的月光在巴掌大的纸片上疯狂地写起来。一行行感人肺腑的词句,在我的笔端飞快地跳跃,流淌……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为什么又怕看见十五的月亮? 人在他乡就好像轮船漂泊在大海上, 到达彼岸,心还是留在上船的地方。 都说好男儿性格坚强, 为什么又怕听见别人喊爹娘? 人在他乡就好像风筝飘荡在蓝天上, 飞得再远,线还是拴在爹娘的心房。 人在他乡,人在他乡, 人在他乡找不到流淌眼泪的地方; 人在他乡,人在他乡, 人在他乡心还是留在上船的地方。 一首感人的歌词作品就这样出笼了。我将这首名为《人在他乡》的歌词送到节目组。总导演张汉东看完后拍案叫绝,满脸兴奋,连声说:“好,好!我马上给市委宣传部传过去!” 感人的歌词,优美的旋律,加上孙楠富于激情的演唱。《人在他乡》成为50集大型记录片《天涯海角大连人》的魂,播放后许多观众边听边落泪。歌曲很快在滨城传开了。随着片子的播出,我接受了多家电视台及报刊的采访。许多歌手、企业、包括公园都来找我写歌。经济条件也慢慢好转起来。无论是在电台、电视台、中秋大学生联欢晚会、包括某城市近万人参与的广场晚会上,我都朗诵过这首歌词。《人在他乡》曾经感染过无数在外漂泊的人,朗诵时台下很多人眼里噙着泪花。每次朗诵完毕,总会有很多人跑过来跟我索要歌词,并让我为其签名留念。 离开大连数年后,有一天,大连电视台一位导演给我打来电话,邀请我去大连和几位当年的主创人员做特别访谈节目。他的一句话特别让我感动。他说大连电视台很多人,这些年一直都把《人在他乡》歌曲作为手机铃声。 还有一次,我带著名歌星张华敏、郭公芳、耿宁等人去大连演出。演出完我们在大连街上闲逛。路边正在挖地沟。地沟里十几个农民工,一边挥舞着铁锹挖土,一边嘴里哼唱着:“都说好男人儿,志在四方,为什么又怕看见十五的月亮……” 我停下脚步,凝望着那些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农民工们,勾起自己当年在大连漂泊时那段艰苦辛酸的回忆,心里顿时百感交集,酸涩的泪水不知不觉滑落到脸颊上。 回顾《人在他乡》的创作过程,我认为开始连写三稿都失败了,那是因为我被总导演长汉东的思路给框住了,也因为这首歌曲所承载的东西过于沉重,我的心里压力过于巨大,束缚住了我的手脚。当时只考虑大连人如何眷恋自己的故乡,如何让各界人士都满意,写得越具体化,越细微,越是挂一漏万,越是失败。无论你生活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个民族,无论你的官做多大,名气有多大,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爱父母、爱家乡这是人类共同的一种情愫,谁都无法回避这人类永恒的情感。当我跳出地域的局限性,当我放弃了政治任务、高官名人、总导演、电视台、市委宣传部这些人为的精神羁绊,完全放松心情,回归到原始的人性基点去创作歌词,突破了人为的思想藩篱,灵感顿时像山洪爆发般波涛汹涌,最终获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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