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单位实行承包责任制,组织放手了,各人顾各人。我刚生孩子,没上班也就没了进项。老公的工资也低,那点钱买柴米油盐就不够买奶粉的,日子过得就像穿着破袄在荆棘丛中行走——牵牵绊绊的。
在国营商店鞋柜当柜长的大哥从河南进了一批大头鞋,说,要不你去摆个摊,卖鞋,本归他,利润归俺们。
老公正放寒假,这位211大学毕业的老师,一点没犹豫,应了。我们俩就在镇上最繁华热闹地——百货商场大门口,搁了张竹床,竹床上面摆满大头鞋,开卖。
当日,就下了一场大雪,极寒,遂了我们跟卖炭翁一样的心情——“心忧炭贱愿天寒”,里面絮羊毛的大头鞋,又暖和又不浸水,俏销了。老公生意做得硬气,坚决不还价,有一天竟赚了70块钱,相当于他一个月2/3的工资,高兴啊,天道酬勤啊。
那天老公提前收摊了,说在街上碰到他一姓蔡的同学,邮电大学毕业,调到我们镇上当邮政局副局长了,“得请同学来家吃个饭呀,我去买菜。”老公一个偏腿掠上自行车,一晃就没影了。
让他抱孩子,我去收拾菜。看着一桌的鸡鸭鱼肉,许多肉疼,年夜饭也不过如此。客人一直没来,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老公决定亲自去接他,是不是找不着门呀。
老公回来了,脸跟天一样黑,说同学不来了,他们邮政局长请吃饭,分不开身。
老公和蔡局长渐走渐淡,后来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没影了。
《世说新语》有篇记叙一位名叫“罗友”的,说他种种为人痴呆,率性放旷之逸事,有段是这样的——
“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来宿,答曰:‘民已有事期,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征西密谴人察之,至夕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怡然,不异胜达。”意思是说,这位叫罗友的东晋达人,做官做到了广州刺史,相当于广州市长吧,在去赴任的途中,先去拜见长官。长官桓豁让他晚上来衙门住顺便给接个风。罗友拒绝了,“属下已经有约在先了,请我吃饭的主人不富裕,他可能破费了很多钱钞来准备酒菜,我和他是有老交情的,不能让人倚门白望,请让我改日再来奉酒吧。”桓豁听了很诧异,居然还有辞长官饭局的,就暗地派人跟踪。到了晚上,只见罗友径直去了他的一位小僚属家,两人对坐饮酒,相谈甚欢,罗友那神态和对待其他达官显宦没啥两样。
看罢罗友和困顿之交吃的这顿饭,我忽然想到蔡副局长和蔡副局长没来吃的那顿饭,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同是上司的饭局,一个去了一个没去,只是这一去和没去,一念间境界大不同。
长叹,所谓名士风流,今不如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