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4-9-23 07:00 编辑
三
虽然每天坐在小板凳上看《新闻联播》非她本意,但沐辛还是藉此猜测了在漫长的九年过后,外面的世界或许面目全非。所以当她真正走出监狱大门,去迎接她盼望已久的自由时,并未表露出过多意外的表情(虽然城市那陌生却鲜活华丽的外表的确让她隐隐不安)。真正让她感到失落的是与曾经那些朋友的疏离。是的,真正变化的是那帮家伙。他们变得好像很匆忙的样子,忙得没有时间和她谈谈往事,谈谈曾经让她付出惨痛青春的那个年代,以及那个年代的诗歌、梦想与信仰。更加令人痛心的是,没有任何人和她提及肖恩,甚至在她主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闪烁其词。
于是沐辛带着失望与愤懑的情绪回到了小城。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峦,照进二楼窗户的时候,窗台上的金属边框的镜子露出了它锈迹斑斑的难看样子。而窗户外面那棵已然长大的黄桷树,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它甚至结出了好看的黄色果实。镜子里面的面孔却变得有些让人生厌,它不再有那种粉红的颜色,看得见的是一些鱼尾纹在眼角,而且皮肤上的毛孔似乎清晰可见。从这个角度,黯淡的阳光可以毫无遮掩地照射过来,让沐辛敏感地发现镜中的眼睛有些乖戾,虽然它依旧很大很黑。
她把本来往两边分开的刘海拢过来,遮在前面,阳光让头发变出一种枯草一样的色彩,这让她猛地升起一股厌恶的情绪。是的,厌恶,厌恶到让人情绪失控。她猛地伸出手,在触到玻璃的冰凉的那一瞬间,不,是在那之后,她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镜子裂成一些尖锐的角,静静躺在陈旧的水磨石地面上。
哦,这是怎么了?这个焦躁的女人颓然坐在了身后的木床上,听到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她把父母留下的一件遗物打碎了,剩下的似乎也并不太多。回来的那天,她就把这间小小的单元房粗略地清理了一遍,虽然那些不忍睹目的东西都丢弃了,但房间仍然剩下一种破败凄凉的感觉。最后她只好把父母那件略大的卧室锁了起来,并不再打算触景伤情地流下眼泪。而这间小小的闺房,装满过少女时代那些粉色的幻想,如今却像地面那些破碎的玻璃,给人一种刺痛的感觉。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翻出以前的衣物,但它们除了能勾起青春的回忆以外毫无用处,即使是这个偏远小城的女人,如今恐怕也不太好意思把它们穿在身上了。于是她只好又披上那件有些污迹的黑色风衣(这是她出狱以后曾经的室友,一个叫娜娜的女人买给她的),缓步走出了这栋让她感觉阴冷的楼房。
比起都市,县城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轻易就回到了曾经就读过的高中。站在围墙外面还可以看到那块操场,不过现在上面铺上了塑胶草坪,并不像从前的样子。短暂的停留片刻,沐辛穿过马路,站在了学校对面那条狭窄的巷道口。
天空变得阴沉下来。小巷深处似乎更黑暗了,完全吞噬了九年前沐辛在这里的身影。那天,在和肖恩一起拐入巷子的那一刻,她似乎有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但却完全忽视了,甚至于在沿着铁路轨道前行的时候都没有一次回头去留意一下身后,而等到进入山林以后,一切都已经晚了。在监狱的无聊时光里,沐辛无数次回忆起发生过的往事,她拼命想找出一点点的漏洞来安慰自己,但无论如何她都只能确信只有肖恩和她自己知道这一切。后来她母亲在一次探望她的时候,告诉她肖恩在被捕三个月之后就出狱了,这个消息击溃了她最后的幻想,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劝说自己不要去怀疑肖恩了。是的,沐辛告诉自己必须要证实这一切,否则她认为自己会死不瞑目。
转身从巷子离开以后,沐辛径直向曾经的派出所走去。
吕松见到沐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惊奇,他似乎早就预想过沐辛会来找他。但沐辛没有料到他已经升职做了所长,而且还胖得快让她认不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是高中同学,我没必要骗你。”
“肖恩是我的大学同学,我该相信他吗?”
吕松斟酌了一下,“你也当过警察。我一个普通的干警……所以,关于你们的事情,我从不知道内情,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一样。所以……我不能做出判断。”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从监狱回来……大约一个月以后。局里把他开除了,然后他消失了。”
“开除了?”
“是的。”
沐辛感觉有些绝望,身子陷在那张黑色皮革的会客沙发里。她觉得有点冷。
“我也好奇过。”吕松点着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从他那蒜头一样鼻子里喷出来,挡住了他的眼睛,“但你们的案件,县局的档案室都没有,据说那是绝密。所以……”
“谢谢。”沐辛站了起来,裹紧了她的风衣,快步走出了这位所长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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