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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小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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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1 14:0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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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小儿
晴天跟庙小儿结婚的那年,我上大二。
晴天以前是个当兵的,赶上国家裁军,铁道兵这个兵种整个裁掉了,原本属于军事院校的铁道学院交给了地方,晴天他们警卫连也全体办理了转业手续,分散安排到学院各个部门。晴天人憨,又没有门路可托,就当了火头军,在学生食堂里烧火。到我们这一届新生入学,他已经一口气烧了十年。
晴天结婚那天是星期日。
张洁和周北方都是我的室友,我们三个一到星期日就分开两拨行动。张洁非常讨厌,逢这天,就像从大牢里刚放出来的饿鬼一样,一整天跟男朋友腻在一起。那天九点不到,她男朋友举着两根冰糖葫芦来了,两个人边吃边咯咯地笑,而且还又搂又抱的,这让我和周北方浑身不舒服,害得我们只好躲出来了。那个鸟人长了个三等残废的小个子,眼睛又小,别说帅哥,甚至连一般帅都算不上,不知道张洁还笑什么劲。
眼镜湖那儿传来弹拨吉他的声音,三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们在大白天唱起了《绿岛小夜曲》。歌声在绿树间流窜,树叶在树上闪着光,灰喜鹊在远处嘎嘎地迎合。一只小京巴小心翼翼地挨近喝水的老斑鸠,
我们朝歌声走,走到校园合作社门前,李明从对面过来了,穿着白裤子和黑色紧身短背心,迈着他那卓别林式的八字脚,直接无视我的存在,咧着嘴看着周北方走过来。周北方对他没兴趣,却喊着让他请吃零点咖啡。李明就一个劲地给我俩买价钱贵的冰点,周北方一个劲地说不好,我就一个劲地吃。买都买了,总得有人吃吧。很明显,周北方越是淡淡的不为所动,李明越是想找话题引起她的注意,这鸟冷不丁说一句:“知道不?食堂有个老大爷正在结婚呢,刚才猫了一眼,笑坏我了。”
周北方问他:“食堂哪个老大爷?”
李明说:“烧火的那个,赵晴天。人家虽说年岁不够老,可长得着急,满够老大爷的资格了。”
我说:“人家结婚,你有什么好笑的?”
李明说:“这事有那么点不光彩,有那么点邪行,妈的简直是拐骗幼女,娶的新娘子像他隔辈人,丈母娘跟新郎看着倒像是一对。走,看看去,保管乐抽了你。”
我们跑去的时候婚礼还没散。一间筒子房被隔成两截,里间的床上铺着新床单新被褥,外间门旁边用木板搭了个小床,大概是给丈母娘睡的。门外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底下摆着一张桌子,有些糖和瓜子。新娘小小的身量,穿着红衣,在桌前低头怯怯地站着,一张嫩脸臊得绯红,听任那帮火头军的调戏。一抬头间,那双清水眼像吓着了一般,反衬得新郎官越发老鼻子老眼,像个老掉牙的呆瓜。看着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先是乐得喘不过气来,随即又开始忿忿不平,周北方气愤地大声说:“他缺德不?这也叫夫妻?想啃嫩草,跑幼儿园找个小朋友不是更好?”
她这样说话惹来了众怒。家属区那帮看热闹的大婶大妈们都恶狠狠地看着我们,火头军里的一个人向我们走来了,我们三个赶紧逃,像史前的哺乳类动物一样爬进旁边的假山竹林,然后直立起来,往图书馆那边逃窜。
李明还是不放过表现的机会,他摸出圆珠笔在白杨树干上胡诌了两句诗,把每一笔都仔细描过——庙小和尚疯,嫩草配苍松。底下还签上他的鸟名:材料系李明——就因为这两句歪诗,我们以后提到晴天的新娘子,一直叫她庙小儿,
李明的歪诗惹来麻烦了。第二天周一,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我们看见红衣小新娘进了材料系,两只大眼睛喷着怒火,直扑系主任办公室。我们被叫到办公室聆听教诲。我们一共是四个人,罪魁李明和我们寝室的三个女生,幸亏昨天庙小儿处于一派慌乱之中,没看清捣乱的是两个还是三个女生,才让张洁也加进来,一起分担新娘子的鸟语和唾沫。是唧唧哇哇的四川话,还有密如雨点的唾沫。
李明贼头贼脑地扫了我们一眼,他的意思明白无误:看看,昨天还是羞答答的小女孩状,今天整个换了一个人,敢对人吐唾沫了。庙小儿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家晴天说……我们可是领了证的……”“……念的啥子书嘛,念进狗肚肚了……”
我们挨个向新娘子道歉,并保证把树干上的诗句擦干净,连张洁都诚恳地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李明嘴上抹着油地说:“晴天嫂子,那小诗里还有另一层意思你不知道,是夸赵师傅呢,夸他像松树一样高风亮节有担当,能给树下的你遮风挡雨。这鸟还说嫂子和晴天师傅好有夫妻相,是天生的一对,来年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把新娘子说得消火了,关闭了唾沫喷洒阀门。
正当我们以为事情过去了,偷偷松了口气的时候,庙小儿出其不意地提出一个要求,她要求系主任答应她,来系里做清洁员,以抵消他的学生犯下的错误。我们揣测这才是她来兴师问罪的真正目的。
系主任当场答应她了。我们几个,也有了背后说笑的话题,在宿舍里嘻嘻哈哈拿庙小儿打趣:哎,庙小儿今天穿了她老公的裤子吔,裤脚挽三圈,裤腿里闲着一半,两条腿穿进一个裤腿里还差不离;庙小儿的娘走了吔;庙小儿怀孕了吔,穿老公的衫子也盖不住肚子吔,庙小儿的洛丽塔身板全毁了吔,简直一个大肚子蝈蝈……
老天爷成全了李明的油嘴,庙小儿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晴天给我们送来喜糖和喜蛋。他新剃了个光头,喜气从每一个头发根噌噌往外冒,他直喊李明是“高人”,说他除了会作诗,还懂得天机与命数。喜糖是清一色的大白兔奶糖,喜蛋是用笔一点一点涂红了的。
那一阵子都是晴天代替坐月子的庙小儿,利用早晚的时间来扫垃圾,擦地。这鸟兴致勃勃,动作麻利,模样似乎年轻了不少。
我们那时候都迷着一首歌:飞得更高。这首歌是由台湾的艺人陈小虫作词作曲的。 那也是个星期天的上午,眼镜湖边的花坛前召集了大约二十个同学,来了一个有裁判的演唱。各种伴奏,各种混搭,各种嚎喊。轮到周北方唱的时候,李明弹着吉他伴奏,他的眼睛不看琴弦,也不看别处,一味仰着脖子温顺地仰视着可爱的北方。演唱会快结束的时候,张洁男朋友过来说了几句话,大伙儿就一窝蜂地往食堂后边跑了,因为那鸟人说,家属区的角门那儿有谁放了个弃婴,过来过去的人谁都没看见,偏让买菜回来的庙小儿看见了,婴孩被她抱走了。我们边跑边抱怨老天,仿佛庙小儿瞒着大伙儿抱走的,是一笔钱财或者是一个漂亮毛绒玩具。当时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抱怨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便宜了庙小儿。
但是很快就知道了,庙小儿抱的女婴是先天性心脏病,大约人家父母因为这个才丢弃的。
那些天晴天家经常吵架,庙小儿嗷嗷地嚷,晴天说一句她说十句。有一天晴天追着庙小儿来材料系走廊里接着吵,俩人开始还注意音量,吵着吵着又忘乎所以,而且庙小儿还把晴天挤在门那儿要跟他撞头。正赶上主任进来,一推门,庙小儿的脑袋差点扎进他怀里,幸亏及时收住了,吓得主任一激灵。晴天跑了,庙小儿慌作一团,她转身闪进卫生间,关死了门。我们在外边喊,她不答,只有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这女婴的命运牵着我们的心,那一阵在食堂和宿舍里说的全是这个话题。到了学期末,四年级的一个师哥通过他老同学的师哥,联系上北京的一个先心病研究机构,能给女婴提供免费的检查和手术。师哥请了假陪着庙小儿去了。
当晚师哥的电话就过来了,孩子是室间隔缺损,先天心脏病里最简单的一种,运用动脉导管技术就可修补,不用开胸。大家一阵欢呼,为庙小儿庆幸,为孩子庆幸,我们不约而同地说起庙小儿的好来。正赶上晴天推着小车来清理门外的垃圾,李明忙不迭地跑出去了,我在门里边站着,想听听这鸟说什么。
“嗨,你因为娶了老婆才有了家,对不对?”他特别强调“老婆”两个字,以免谈话的主旨被晴天跑偏了。令我大为惊讶的是,晴天扁胖的黑脸上没有喜色,却浮现起一丝无奈的表情,就像你给了他一个明媚的春天,他也不觉得拥有了花朵。而且似乎还叹了口气,也许不是叹气,是他的两片厚嘴唇动了动,迸出来的“啵啵”声。
“你看,你现在儿女全齐了,这都是你老婆给你的,是不是?你该感谢有个好老婆是不是?”李明继续说,不想追究那“啵啵”声是不是叹气。
“啊?哦,”晴天带着一种痛苦的表情,很匆忙地朝左右看了看,显然是确定了只有李明一个人听他说话,他靠近李明恨声说了一句“还感谢她?我恨不得剥了她的皮,活剥下她的皮!自个儿不会生养了咋的?养人家个病孩子……”
我被雷着了,他当时的动作,他说的话把我吓坏了,哪怕在我有限的判断能力之内,这也是一个罪恶深重的想法,铁道学院里会出命案的。他推着车走了以后,我跟李明说起了我的担心,李明说:“你听他的!就会背后说两句狠话,当面他敢吗?他舍得吗?还不是事事都迁就人家。他只是不满意收养一个孩子。”
庙小儿抱着孩子回来那天没急着回家看儿子,直接到系里来了。孩子在她怀里睡着,她长得真美,苍白的小脸上,嘴唇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乌紫。死神以前用牙齿试过她,结果发现她还没成熟,放开她了。庙小儿——一个难以捉摸的、年轻的、可爱的小母亲,她小身体里的感激满得直往外溢——她笨拙地说着感激的话,用一块纸板遮挡住晒在女儿脸上的阳光。
我们进入生产实习,快毕业了。世界向我们打开了一角,即将进入的生活晃着我们的眼,庙小儿一家人淡出了我们的话题。
临近毕业前一月,晴天出事了。他晚上出去倒垃圾,返回来看见道旁的树上耷拉着一段电线,心想捡回去兴许有点用处。往下扯的时候看见地上还有一个断头,他没多想就伸出一只手去捡,另一只手还攥着树杈上的那个断头。祸事一眨眼的功夫就酿成了,电流通过的那一刹那,他本能地将两手往胸前抱,想恢复到出生前的姿态,两手一触到,只听“啪”地一声响,周围随着这声巨响变成一片黑暗。幸亏晴天还有本能,电线瞬间短路了,没击穿他的心脏,只是把他的两只胳膊烧成了黑焦炭。
我们跑得飞快,一口气从宿舍跑到出事地点,望着抬进救护车的晴天的黑胳膊,望着哭得像泪人似的庙小儿,谁也没说话,一个个痴痴呆呆。张洁的眼泪先掉下来了,女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跟着哭,眼前的黑暗被重新打开,有了与往常完全廻异的色彩,我们每个人都突然发现不再讨厌晴天了。失去双手,他一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如果一定要他失去四肢的一部分,还不如让他没有双腿呢。这不能怪晴天,与机敏或笨拙无关,老天压根没给他选择的时间。
今年的五一长假前,留校的周北方开始张罗要老同学们回校聚一聚,我提前一天到了。
周北方的办公室里昏暗一片,看不见外边的校园,视线被百叶窗挡住了。我“咔嗒咔嗒”地将百叶窗摇起来,明亮的太阳光就进来了。窗外,是笔直的毛白杨,是教学楼的灰墙,是一条挂在墙上的横幅:欢迎九零届校友回家。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毕业离校二十年了。我朝北方问道:“这二十年的岁月都到哪儿去了?”
周北方不答,却说:“有一位故人你想不想见见?”
“谁?”
“庙小儿。怕是你要认不出她了,你见了就知道了。这些年,她当过环卫工掏下水道,卖过雪糕卖过菜,没人疼没人惜的,糟蹋得一塌糊涂。也没准儿,她早就想一走了之了,要不是养育一双儿女的责任使她拔不开脚步,她能在困苦中坚持多长时间?”
“哎,周北方,”我不满地说,“你突然成了谁了?猜测大师?你真以为,就凭你的这几句猜测,就把庙小儿总结了?”
周北方还是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跟着她去了。隔着冬青树篱,我看见了他俩,晴天和庙小儿,他们都在院子里,穿着邋遢的衣服,留着差不多一样长的短发。晴天像一个痴呆的乡下老汉,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庙小儿忙碌着没有抬头,她把一缕一缕的彩色纤维捋整齐絮进去,编成脚垫。他俩都在,还是夫妻,但是给我的感觉,他们有各自的呼吸,有各自的空气,由无形的罩子分隔开。在线锤甩过来甩过去的“呱嗒”声中,一点一点伸长的脚垫也如她不断继续的生活,那应该是一场持久的挣扎和期望。
所幸的是,她的一双儿女现在都在南方一所不错的大学里读书。
周北方又总结说:这也是生活吧。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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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4-6-16 14: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我就像走进了这个故事,这么真实的。在这个故事构建的世界里,我看到这是真正的人生,不那么美好不那么精彩,有着世间最卑微的沉淀,但人得活下去,在艰难中求得希望。我知道,这是楼主给予的一种对生活最好的诠释。我很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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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4-6-16 14: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我就像走进了这个故事,这么真实的。在这个故事构建的世界里,我看到这是真正的人生,不那么美好不那么精彩,有着世间最卑微的沉淀,但人得活下去,在艰难中求得希望。我知道,这是楼主给予的一种对生活最好的诠释。我很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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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4-6-16 08:22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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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4-6-12 19:05 |只看该作者
他们有各自的呼吸,有各自的空气,由无形的罩子分隔开。在线锤甩过来甩过去的“呱嗒”声中,一点一点伸长的脚垫也如她不断继续的生活,那应该是一场持久的挣扎和期望。
{:soso_e179:}{: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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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4-6-12 16:22 |只看该作者
这也是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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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4-6-11 21:19 |只看该作者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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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4-6-11 21:19 |只看该作者
相信庙小儿自有否极泰来之时。{:soso_e163:}{: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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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4-6-11 14:50 |只看该作者
不过,当然了,有些美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当中,而生活,终归只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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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4-6-11 14:50 |只看该作者
呃,结局有点意外。我以为凭庙小儿的泼辣和善良,一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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