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4-5-9 21:05 编辑
梦里,我又成了那个八九岁的顽童,不安分却又有几分新奇的坐在昏暗的教室里,讲堂上的老师、邻座的同学都是似曾相识的模样。可是屋里的光线的确很暗哎,书写在陈旧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就连老师的声音也是飘忽不定的。我的心里好像揣着一只小猴子,屁股又好像坐在热锅上,不由得就扭来扭去的往窗外张望,窗外是一片小杨树林,有麻雀在其间悠忽的飞起飞落,几张白白的废纸也在风中悠悠翻滚着。有几个早放学的孩子挤在教室门口,往里面好奇的期待的探头探脑,可我一个也不认识。老师合上了书本,说放学了。照例,应该是大扫除了。我慌慌张张的往校办公室跑,想要去找些什么东西,刚进门,坐在办公桌前的胖校长,手托着肥腮帮,吩咐说:“小虎,你去把铃打一下。”我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觉得理所应当,于是便返身到挂着铁铃的老榆树下-----比马脖下悬挂的铜铃大,比寺庙的铜钟小,用一根绳牵引着铃内的舌头作撞击发音------扯住了那根无比神圣的麻绳,可不妙的是,我就如同扯住了一根僵死的蛇,一而再,再而三,愣是敲击不出节奏清晰又宏亮悠长的铃声来。
我又羞又慌,一着急,醒了!
醒了。可我却好大一会儿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还是离不开梦境的氛围。一旁的妻子被我惊醒了,嘟哝了一句:“睡吧!”便又自顾自的翻身昏睡过去。我,却还是睡不着,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我们村离学校不远,二里地。学校与大队部一起并立在乡村公路旁,是赶集上街的必经之地 。朗朗的读书声,对于还没有上学的孩子也是有吸引力的,所以,我经常会同小玩伴们一起跑到学校去。学校那时候还没有院墙,一片平整的场地上兀立着几间低矮破旧的教室,但好歹有砖有瓦,已经算是当时较好的建筑物了。我们经常做的是趴在窗台外看老师在黑板上叽叽嚓嚓书写粉笔字,听台上一声台下一片的读书声,觉得挺好玩。除此,我对那些高年级的男生们还有些小小的恐惧,因为他们分明都是一些大小伙子的模样,课间的时候,通常都是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谈笑,有时打闹摔跤,还打唿哨。若见到我,便坏笑着用有些恐吓威逼的口气说:“过来!----喊姐夫!” 我不喊。他们互相使出了鬼脸,哄笑,又恐吓道:“喊姐夫。”--------有时候,我的二表姐也正好出来,甜甜的唤住我,便把我领到一边说一会儿话。然后约定放学后同她一起回她家去玩。对了,我二表姐长得很漂亮的,身材欣长匀称,瓜子脸,俩大眼,很清秀。若不巧,那帮小子欺负我的场面正好被撞见,那个小伙子羞得往人群后躲,我表姐也脸颊飞红,却偏不睬他们。我却朦朦胧胧的知道了这些家伙都在暗地里喜欢她,心中便派生出了一些骄傲来。
若说这些记忆,都是美的,那么,不妙的是,等我终于也读小学的时候,记忆中却掺杂了些许的苦楚。不好意思,我打小就是个很笨的家伙。上学读书这么高级的事情先不说,就连玩耍,我也玩不出同龄小伙伴们的花样来,比如说用弹壳、链条、铁丝捏出一把火药枪,我就一直做不来,只有眼羡的别人威风凛凛的份儿。简陋一点的木叉弹弓,倒是也能凑合着做,可怜我又一直学不会爬树,看别人小猴子一般抱树蹭蹭而上,我只能如同树懒一般笨拙而缓慢的往上爬,而且,还恐高!-----除了一般的嬉闹外,我简直要笨死了!
这么笨,对读书自然也很难上心。读二年级的时候,我的脑袋便因功课太差被数学老师用木条教鞭
硬生生的敲出个肿包来。我眼泪汪汪的回了家,母亲心疼了,怒气冲冲的到学校吵闹了一通。好在学校的老师都是三里五村的乡亲,劝慰了一番后,也就作罢了。过后,我的功课依然如旧,一直到后来的后来,都没什么大的改观。所以,直到现在,我对儿女的读书教育都是不敢过多指导的,因为若要现身说法的话,自己就是反面典型,多尴尬!---惨!
但是,若撇除读书学习这一块不谈,那就其乐无穷了。老师约家长谈话,对我的评价,每每总是惊人的一致,谓之曰:“够聪明,就是不用功。”----我却听了更困惑,也很难重新定义自己的“聪明”在何处。现在想一想,自己那时候仍然是个“笨”。功课差,不就是明确无疑的例证么?!其实,我是个有些耽搁于幻想的孩子,即使是在课堂上,也能神游;比如,别人在读书,我也在读书,但面对书中的插画,很有可能心思就飘到自己想象的北京城去了。平日里,若不是嬉戏正浓的时刻,也会呆呆的自言自语去了,即使一个人,也能毫不寂寞的独自玩下去。心不在读书上,如何能学得好?
我的懵懂,成了大家取乐的对象。刚入学,我的叔叔就笑问我:“学校里有没有漂亮的小闺女哎?相中了,我去给你说说,娶回来做媳妇。”我一想,班里的确有个小妮挺漂亮,细白,扎俩小辫子,衣着也好。便说给了叔叔。他大乐,摸着我的头,又细细的问下去。我便将自己所知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那个小妮家里是街上卖瓜子糖果的。他后来笑得简直是乐不可支,拉住我的手到我家后又讲给我的母亲听。我的母亲也笑,然后才告诫我:“这是开玩笑哩。可别当真。”我点头,却有些不以为然:那小妮就是很漂亮嘛!
这桩笑料,在我们村里流传了好久,谁见了我总要取乐一番。
当这个笑话成了老笑话后,不知觉中,我已读到了高年级。四年级的印象停留在斗鸡上,就是抱起自己左腿,右腿单脚着地蹦来跳去,两人互相撞击撩拨,左脚落地者为败。学校空场地多,正适合这游戏。我那时单薄瘦弱,若是一对一的话,通常落败的时候多,尤其害怕对手灵活多变的“花鸡”,稍不留意,便被对方撩中裆部,立刻撒手躺在地上夹紧双腿,哼哼唧唧的叫起疼来,逗惹得满场一阵哄笑。
但我却是喜欢组团作战的玩法,激烈热闹。最开始的时候,敌人几乎都无视我的存在,只紧盯着我方大将的一举一动,我便悄悄的躲避在一旁,待到瞅定机会,从敌后或一侧突然杀出,立即将敌方的大将撞翻在地。几次三番后,我的地位直线上升,一开局,立刻成了第一被围剿追杀的对象,一边还大喊:“先宰了这偷咬人的狗!”我一边拼命逃一边回骂:“爷是杨子荣!”……
到了五年级,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当年逼我喊姐夫的学长们早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我们这时候,一般都是十四五岁了,留级生们可就又大了一两岁,又都是大小伙子的模样了。于是,男生们课间闲聚在一起的时候,开始装模作样的吸烟,讲一些关于女生的荤话。有一个哥们儿,站在窗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小镜子反射阳光到教室里最漂亮的女生身上;那女孩在朋友的提示下,发现了这个猥琐的倾慕者,涨红脸站起身一通好骂,骂得那哥们 灰溜溜的躲到哄笑着的我们身后。
对于情爱,我这时已通过读课外书,模模糊糊的知晓了一些。我所谓的课外书,很杂乱,基本属于饥不择食的那一种,武侠、言情、课外作文、童话大王、西游记、三国演义、甚至还有毛泽东选集、军统内幕、半本红楼梦 。五年级的班主任是我母亲的娘家村里人,我应该叫舅的,虽然是民办教师,但对工作很认真。他在课堂上点名提问,我却在下面默不作声。待到我惊觉他是叫我时,他已站在我的面前了,一弯腰顺手就从我的课桌里将我正痴读的《反三国演义》抽了去。我顿时傻了眼,这书可是我好不容易借的呢。下课后,唤我到办公室,当面将书锁进了抽屉,含笑道:“毕业了,再给你。考不上初中,不给。”我臊得脸热,只有点头应允。
好在我的数学成绩虽说糟糕,语文却还较好,尤其作文,很得语文老师的重视。这样的成绩,勉勉强强的也就登上了小升初的榜单。我怀着欣喜又有些紧张的心情如约找到了班主任,他果然痛痛快快的将书还给了我。步出校门,我长出一口气,心花怒放。
曾以为会就此与小学永远作别了。不料想,我会在读中专的时候结识一个读幼师的女朋友。在尚未结婚,而她还在读书的情况下,有人给我出主意,说小学校里现在正缺老师,我可以先代课一段时间,这样她将来实习的话也就顺当些。我一想,觉得也中。
我直接代课三年级的数学。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是我同村,年龄大我一两岁。课程安排很简单,反正只有语数两门课。音乐、体育等等,在课程表上也有,但根本没上过。
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讲台下几十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我心里有些发慌。越慌乱越容易出错,汗都要下来了。只好向同学们道歉说:“对不起。我没做过老师。”然后,重新改过。 同学们笑了,是善意的笑。
虽说我这个编外的老师很有些不靠谱,但我很快就为他们带来了欢乐了。因为我开设了音乐课。只可惜我并不懂五线谱之类的,系统的教给孩子们音乐知识根本做不到。我只好在黑板上直接板书上歌词,然后一句句的教唱下去。都是些我喜欢也拿手的歌曲,《说句心里话》啊啥的。后来,我的女朋友与同学来探望我,我不失时机的请她们上台教了一首正流行的歌曲,陈星的《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教室里的气氛热烈极了,下课的时候,整个学校的学生一下子就围在我们的教室外边。
给孩子们教了多少歌,我已记不得了,反正看着他们兴奋而激动的模样,我也很激动很高兴。过节的时候,我收到了很多漂亮的贺卡,看住孩子们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出的热切祝福,我很感动。
只可惜在真正的教学上,因为他们很长一段的缺老师,又加上我的确水平差,数学成绩一直提高得不是很明显。这种状况一直到我家娘子嫁给我,她接手之后才终于有所改观。误人子弟,----嘿嘿,就是骂我这种人呢!
妻子也任教不长,正好教满这一届,便因为在教育局组织的招工考试中失利而离开了学校。我则开始了年复一年的外出打工生涯。学校的朗朗读书声,离我渐行渐远了。
记得前几年我在老家的公交车上,惊讶的发现一张熟识的面庞,原来是我教过的一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女生。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是怀抱襁褓的年轻妈妈了。她也认出了我,一笑:“老师。你从哪里回来的?”我也一笑:“内蒙。”正说着,孩子哭闹了起来,她赶紧开始哄孩子了。我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着窗外绿油油的麦田缓缓后移 ,感叹岁月的沧桑变幻。
离乡日久,再归去,小学校已被拆除一大半了,在马路的对面重新盖起了一栋二层小楼,说是新校舍。数次路过,终因物是人非,而不曾勾起入内一观的欲望。
据说,现在学校的状况很冷清。自从打工潮以不可逆转的气势席卷这片古老的土地后,渐渐的,能将孩子一并带往异乡寄读的都带走了,比如我。而迫不得己将孩子留在家乡的,又有多半的人不惜花重金将孩子送到县城私立的寄宿学校去。只有老人的空心化村落,读书声稀少的学校,让这片曾人气繁茂的土地日渐归于沉寂,只有过年或播种收获季节才会昙花一现出它的喧闹。
羁旅飘泊异乡多年,我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未来的出路在何方。小学校,即使梦中萦绕千百回,也且只好寄存在梦中吧!就如同偶尔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截陈旧的红蜡,任由火苗在暗夜里忽闪忽闪的,藉以温暖疲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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