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上海 文/五点五折
惠生和木墩头被周老板扔在了897路公交车站。
他俩坐在车上的时候,周老板用命令式的口气正在打电话:“你赶紧给我去大润发买两张一千块钱的购物卡,明天我请项目经理吃饭,什么?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有事,不回去了。”他俩从周老板那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普桑后备箱中提出行李时,周老板又在打电话,异常温柔地说:“乖,我已经到上海了,马上就去见你,等我。”然后转过头看一下惠生和木墩头,面无表情地拧动车钥匙,普桑抖动了两下,绝尘而去。
木墩头撇了一下嘴:“第一个电话是打个大老婆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小老婆的。”
惠生捅了木墩头一下:“快,897路来了。”
公交车司机看了一下木墩头和惠生的行李,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后门,木墩头带着惠生从后门把行李搬了上来,嘴里喊着麻烦让一下让一下,自觉地把行李搬到座位的最后面坐了下来,并多交了一个人头的车费。
风灌进车里的时候,惠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他顺着木墩头的眼光向前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小西装一步裙、背着小包的女孩正坐在他们的斜对面位置上打盹,额前一缕头发性感地垂在了胸前,解开二粒扣的白衬衫勾勒了小白兔的丰满造型,惠生听到木墩头喉咙咽下一大口口水的咕咚声。惠生心里跳了一下,他转头看着窗外如鱼鳞一样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建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之感,这个女孩长相很普通,自己的女朋友冬梅是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可惠生还是感觉到了她们之间明确的阶层与距离,就像香水和香皂,一字之差却云泥之别。
下车后,步行了20分钟才到工地大门门口,工地门口一片狼籍,地上全是菜饭渣、碎玻璃和一些扔在门外折了腿的椅子桌子。从别人口中得知,上午是业主们过来在售楼处大吵大闹要求赔偿经济损失,下午是城管和工地食堂、门口设摊的三方混战。
木墩头说:“惠生,你要是买房的时候花了一万五一平买的,房子还没到手房价跌到一万二,你来不来闹事?”
惠生把行李放到空的床上,用手扇了扇鼻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来闹事。”
木墩头说:“操,你这么怂?”
惠生说:“我他妈没钱买房,我来闹什么事?哎,这里怎么这么臭啊!”
木墩头一脚踢开了窗子,一股呛人的灰尘轰地一下冲进这简易工棚宿舍。
工地食堂卖价偏高,白菜梆子没点油水,不好吃还吃不饱。门口摆小摊的价格便宜点,量也足,虽然味儿不怎么样,但管饱。城管嫌有碍观瞻,旁边的居民投诉了几次,所以他们加大力度时不时来没收作案工具,终于把小摊主给激怒了,在和城管推搡的过程中,平时早就想收拾小摊的工地食堂的人带了几个民工直扑过来,打得几乎人人都挂了彩。周老板给那几个打架民工掏医药费的时候,他的脸阴沉得都拧得出水来。从那以后,城管再也没来管过。惠生和木墩头多数时候委屈地坐在工地门口小摊设的小板小方桌上,吃着味同嚼蜡的炒面炒饭和馒头,看着一双双白白嫩嫩的腿从他们眼前经过,留下一阵让人迷恋多情又无法捕捉的香水味儿。
每当一双白嫩的大腿经过后,木墩头在晚上就要例行公事,总是要在被窝里做好长时间的小动作,做完后还不睡,把床翻得咯吱咯吱响。
惠生替周老板搬家的时候,见到了老板娘,果然和周老板越来越有夫妻相。周老板长得圆滚滚的,老板娘也长得圆滚滚的,老板的父母都长得圆滚滚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五官的摆放位置不太一样。老板娘拍了拍惠生的肩膀说:“惠生啊,你爸让我给你带话,干活时一定要带安全帽啊。”惠生点了点头,他每个月从老板娘手中接过生活费的时候知道,这个工地是周老板垫资干的,钱全是老板娘从娘家借的,听说已经砸下去一百来万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银行贷不到款,只好又借了高利贷。
惠生替周老板又搬家的时候,见到了周老板的小老婆,和惠生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女孩子没什么两样,长相一般,瘦瘦的,但说话娇娇嗲嗲的,拉着周老板的衣角一通乱摇,周老板那圆滚滚的身体就直接软下来了,狠不得在地上来回滚给她看。惠生看着小老婆微凸的肚子,替老板娘捏了一把汗。
老板娘找到惠生,打听小老婆的事。惠生直摇头,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周老板破天荒地请惠生和木墩头在工地旁边的小饭店吃饭,点了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炒豆芽,一份红烧排骨,三个人喝掉一箱雪花啤酒的时候,周老板的话就多起来了。
“你们知道吗?这是我包的第一个工程活,是我求爷爷装孙子弄来的。”周老板打了一个酒嗝,把酒气咽下去以后又说:“我那辆普桑是我花一百块钱一天租来的,工程款下来后,我立马就换辆凯美瑞。来,干。”
惠生干掉之后,感觉到自己能看到自己的上眼皮,但他的心里突然振奋起来,他想也许自己以后也能像周老板那样一下子包个工地,然后在这个城市开着一辆凯美瑞,拥有两个老婆。
木墩头站起来敬周老板,脖子上的青筋绽起,打着卷舌说:“周老板,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人,我和惠生就是冲着您来的,以后多提携一下小弟,我们不会忘记您的。”说完后,自己对着啤酒瓶,直接吹掉一瓶,然后趴在酒桌上呜呜地哭了。
工程盖一半的时候,周老板换了一辆凯美瑞,副驾驶座上有时候是老板娘,有时候是周老板的小老婆。周老板让惠生去侍候小老婆的月子,惠生没去,木墩头去了。
有一回,惠生路过老板娘在工地的临时房子时,看到她正在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桌边吃饭,人消瘦了不少,看到惠生就别过脸,不像以前那样问寒嘘暖。生活费仍然由老板娘发放,听说老板娘在经济方面卡得相当紧,以死相逼周老板,那一百万不还完不许插手。周老板也没坚持,就是隔三岔五地向老板娘要钱。
在陪老板娘去银行取钱统一发放生活费的路上,老板娘问惠生:“惠生,你以后挣大钱了,会不要冬梅吗?”惠生摇了摇头。
老板娘又问:“惠生,要是另外的女人的给你生了儿子,你会对冬梅和冬梅的孩子好吗?”
惠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怔怔地跟着老板娘走到工地门口,仍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感觉痛痛的。
木墩头侍候完周老板小老婆的月子后,养了一个月的白胖和红润没几天又和惠生一样灰头灰脸了,只是木墩头的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多,只顾着埋头干活,惠生打趣他:“这侍候完母鸡下蛋,公鸡也不会打鸣了啊。”
木墩头说:“我侍候啥啊,人家有月嫂,我只是负责打扫卫生和买买菜。哎,你说老板娘要知道这件事了,会不会骂我?”
惠生说:“要骂也骂周老板,不过你也该骂。”
木墩头说:“那小老婆也挺可怜的。一个人生孩子,除了给点钱之外,还能图啥呢?”
房子快封顶的时候,惠生听说周老板和老板娘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后来周老板的小老婆抱着儿子出现在工地。惠生听说周老板和老板娘离婚的时候哭了,和小老婆结婚的时候,又哭了。
房子封顶后,木墩头跟着周老板去了下一个工地,惠生打算留在上海找其他工作做。他一个人坐着897路来到他和木墩头上车的地方,又沿着十里繁华的南京路步行至黄浦江边,从黄浦江边轮渡到陆家嘴,绕了一圈不自觉地来到原来的工地,看着那幢已现雏形的大楼,再看着已经涨到二万/平的房子,他仿佛看到一年前的惠生正在对着上海那轮初升的太阳练习说:”你好,上海!“
惠生有点惆怅,原来上海不止一个样子,在上海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也不止一个样子。而惠生他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惠生自己也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