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亲政以后,倘能励精图治,也可以做到“实非全无能为”。但故将旧臣威胁剪除,后蜀之政反而江河日下。据《十国春秋·后蜀七》,955年,龙游令田淳有段上疏,大体概括了孟昶后期之政: 三年以来,民颇怨嗟,谓陛下求贤失道,为政不平;重纂组,夺女工,贵雕镂,损农事;法令不信,赏罚无诚;纳谏之心,微自满假;驭朽之年,渐乖始卒。载舟覆舟,不可不惧。 这年,后周世宗雄心勃勃,发兵窥蜀。后蜀形势诚如田淳所喻,不啻以朽索驾驭车马,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但后主之政却逐渐悖离善始善终的轨辙,其后期衰政集中表現在三方面。 其一,耽溺享乐,穷奢极欲。后主前期,自奉尚称节制,但放纵物欲已露兆头。他沉迷方士房中之术,即位不久,便“多采良家子以充后宫”。943年,孟昶再次大选13岁至20岁民间女子,老百姓人心惶惶,“立嫁其女,谓之惊婚”。有官员进谏,他一边赏银嘉奖,一边却采择不止。某年元宵,孟昶召一舞伎入宫,宽绰地赏给她家十万钱。他雅好诗词,一次就赐诗僧可朋钱十万。 及至后期,正如《新五代史·后蜀世家》所论定,“君臣务以奢侈以自娱”。大规模选女活动虽未见史载,后主与妃嫔忘情游燕,恣意声色,仍见诸其《木兰花》“欹枕钗横云鬓乱”的自承。在物质享受上,孟昶更以侈靡为乐。每到腊日,内官各献圈金花树,“所费不赀”。他经常命织工一梭到底织成大至三幅帛的锦被,上镂二穴,名曰“鸳衾”,供其与妃嫔床笫之用;而张挂其上的“芙蓉帐”,帐幔以芙蓉花染缯做成;更有甚者,连溺壶都以七宝装饰。宋太祖后来召见他时,当面怒斥道:“你用七宝装饰这玩意儿,那该用什么器具来盛食物呢?自奉如此,不亡何待!” 其二,刻剥百姓,民心浮动。在豪奢极侈的同时,孟昶大行其侵削扰民之政,将御制官箴中“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警告彻底置诸脑后。见用度不足,他先是“立诸色科徭”,输纳苛繁;继而铸行铁钱,禁榷铁器,“用以专利,民甚苦之”。他还分遣使者赴四镇十六州,催索历年欠税,其中952年至957年,更是另行追督。田淳指出,这种扰民聚财之举,既犯天意,更损君道:“夫百姓,六军之主也。百姓足则军莫不足,百姓不足,军孰与足?务夺百姓,専赡六军,此其损君道者。”后主全然不以为意。 后主晚年之政,让老百姓日渐失去安全感。原先号称“蜀中久安”的政局,在赵宋代周后竟谣谶蜂起,在貌似荒诞的谣言背后,凸显的却是民心的流失。962年,有人接连两日在道上披发奔走,大喊神人让他唱言“无爷无母救汝”;民间也讹传“国家东迁天水”,而“天水”正是北宋赵氏的郡望。964年,一根破木里发现紫色隶书,上写“太平”两字,一时誉为祥瑞,夸饰太平。其时宋军尚未攻蜀,成都却传开了所谓识者的说法:“须成都破了,方见太平。”正是老百姓的这种疏离与失望,构成了蜀亡之际“更无一个是男儿”的深层内因。 其三,求贤失道,典兵非人。后主亲政,顾忌到枢密使“权重难制”,起用王昭远知枢密院事。无非其人原是侍候他的潜邸近臣,值得信赖,便于控制,故“委以机务,府库金帛,恣其取与,不复会计”。孟昶还让自幼与他亲狎的表兄弟伊审征也知枢密院事,“政之大小,悉以咨之”,审征也摆出“以经济为己任”的做派,实质上却“贪侈回邪,与王昭远相表里,蜀政由是浸衰”。右补阙章九龄对后主说:“政事不治,由奸佞在朝”,并点名宰相李昊、知枢密院事王昭远,后主却以“毁斥大臣”将其贬出。在《资治通鉴》这段纪事下,南宋史家胡三省慨然评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卒之亡蜀者,昊、昭远也。”《十国春秋·后蜀本纪》更是一针见血:“用匪其人,坐致沦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