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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里西湖的王维 于 2014-2-27 14:14 编辑
【土路】
一
江流曲折、蜿蜒
放牛娃和他的牛，走在黄昏的土路上
江流曲折、蜿蜒，在远处。
二
穿蓝布裙的乡村女教师
背着鼓鼓的书袋子从镇上回家，在黄昏的土路上
盛夏的土路，是干裂的土路
三
拔络麻，剥络麻，浸络麻
两只公鸡在土路上打架
四
一队壮劳力，
披蓑戴笠，肩着带长毛竹柄的簸箕去耙沙
天刚蒙蒙亮
五
小瞎子的拐杖，笃笃笃地
敲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
无知无识的乡下人,是穷苦的命
六
中午，三十六碗粥汤
挑江塘的社员杨兰仙，
一条扁担磨得亮光光
七
“洋伞，雨伞修哦”
修雨伞的白胡子老大爷
挑着轻便的担子走过细雨绵绵的土路
八
迎亲的队伍,走过土路
送葬的队伍,走过土路
活人从土路上来
死人从土路上去……
九
在黄昏的土路上，放牛娃和他的牛
最后走进一条晃抖的云缝
天空缓缓地关上了两扇沉实的大门
【 春天】
一
小村牵出羞涩的炊烟
憧憬开花,欢喜筑巢
二
骑着一只锃亮的钢盖铃
穿过青青的麦田
三
月亮蘑菇，雨丝面条
杏花邻居，燕子客人
四
泛滥的小河
泛滥的野草花
泛滥的白米粥，泛滥的蛙唱
五
小瓷马，三条腿
驾，驾，驾
六
热气腾腾的灶台上摆着一碗清蒸螺蛳
上面撒有几粒盐花和一把小葱末末
七
两只胡蜂嗡嗡地飞进了
泥墙上的洞房
一波波鲜黄的油菜花
涌进窄窄的门缝里
八
年画上的鲤鱼，肚皮大
瘸腿猫，肚皮大
九
牛眼，比星星更亮
蚂蚁，也很强壮
春天，它是乡村的
没有围墙的学校
【雨】
一
瘦瘦的田埂上走来一件蓑衣
打碗花花开
二
一只蛤蟆跳进了堂屋
靠墙，面壁
三
水桶、木盆、洋铁盆
在床脚边，你也滴答，我也滴答
四
困懒觉的人闭着眼睛听雨声
灰亮的房间里多了一丝丝白米粥的香气
五
老太婆在墙角做针线活
猫在针线篮里困觉，老燕子
和小燕子在房檐下嘀咕
六
生意冷清的小店关起门来盘账
算盘子的脆响淹没在紧促的雨声里
七
下午，家生横肚骂骂咧咧的
拖他的老婆回去睡觉
八
夜里，锣声、叫喊声、跑步声
男人们都去护江堤
九
一个瘦老汉，一头大黑牛
一副粘满泥巴的犁耙
乘摇橹的木渡船过江去
【插秧】
一
田里有蚂蝗，插秧的人呐，
田里有蚂蝗，插秧的人呐，
你的腿上有蚂蝗
二
太阳当头照，
插秧的人呐，日头毒哇！
插秧的人呐，到树阴底下歇一歇吧！
三
整个村庄的人，
都插在田里了。
老牛带着健壮的小牛犊，
吃草吃到天边呔！
四
一边插秧，一边家长里短
男男女女
头不扬
五
螳螂一样精瘦的男子，
手指头掐着一只死牛虻，
螳螂一样精瘦的男子，
他笑了
六
停在秧尖上的蜻蜓呀，
你有金翅膀，
停在秧尖上的蜻蜓呀，
冬月里我要和那个瘸子入洞房
七
谁来送茶呢？
谁来送饭呢？
做月子的女人背着襁褓，
还有那驼背的老婆婆
八
远远的，一只白鹭
停在牛背上, 远远的
两只白鹭在苗田上空
悠悠地滑翔
九
插秧，插秧，
月光染白了村庄
插秧，插秧，
月光荡漾在水田中央
【池塘】
一
池塘底部，有一闪一闪的星子
还有被经年的淤泥收藏了的
一把彩色玻璃弹珠
二
抓住柳条的小天牛
拣回了一条命。
池塘中央，浮萍开花
三
跷脚女人的独养儿子
拿长晾竿哭作拉呜的赶不肯上岸的黑鸭子
黑鸭子，翅膀硬了
黑鸭子，脾气犟了
四
母鲤鱼“咣当”一声
掀翻了墨玉色的圆台面
把一席奢靡的寂静摔成稀里哗啦的碎月光
五
白鹭立在浅水里,良久不动
细小的眼睛里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六
鱼群象一朵压住水面的乌云。篱笆后面飞出
逃学少年的大鱼叉
七
青壳螺蛳和小螺蛳在棕树叶上安家
淘米的姐姐，哼起了歌谣
八
麻鸭儿的池塘，老水牛的池塘
白鹭的池塘，水蜘蛛的池塘
敲帮子的池塘,水鬼的池塘
九
池塘的天空就这么大
池塘，春天生婆婆纳和田草的池塘
【油菜花】
一
油菜花涌进了木门
油菜花漫过了屋顶，油菜花
淹没了人声、牛哞、狗吠
二
云淡风轻的乡村下午
从无边无际的油菜花里跑出来一条小路
一条奔跑的小路沿途撒下一些小村落
三
迎亲的喇叭
酥软了一座小村庄的骨头
小村庄，象蝴蝶醉眠在深深的花海
四
油菜忙着开花
蜜蜂忙着采蜜
从早到晚，一只蜜蜂沉醉在辛劳的农事里
五
乡村多的是油菜花一样的女人
土气、健壮、节俭、本分、能干、贤惠
多生多育……
六
花谢了，平原上已是一片波澜壮阔的青
浅陋无知的乡下人象生在果荚中的一粒粒油菜籽
七
母亲把晒干的油菜摊在竹席上
母亲跪在竹席上
用敲帮子一遍一遍打菜籽
八
一枝油菜的籽榨在油里
一枝油菜的茎燃在火里
一枝油菜的根烂在土里
九
乡村是一本油印的诗集
明朗又朴素的油菜花是它
辽阔的卷首语
【田】
一
整个平原，就是一个用纵横的阡陌
写在大地上的田字,一个村庄
是一个正楷的田字,田字，用尽一生
你需要恭敬的蘸着咸咸的汗水书写
二
那古老的节令时不时的牵引：
一头牛，一张犁，一个披蓑戴笠的人
才慢悠悠的下到田里
三
布谷鸟扇动湿漉漉的翅膀
“布谷”“布谷”，它清脆的叫声回荡在
一片氤氲的水墨里
四
清宁的乡村午夜
禾苗在田水中静悄悄的拔节
梦语的少女象一株亭亭的水稻
在星光下扬花
五
一个老汉光着脚板在田里拔萆草
一个老汉光着脚板在田间放水
一个老汉光着脚板在田埂上打圈圈
一个老汉光着脚板在稻田里割稻
六
有田。有人口。有耕牛，有犁，有水车，
有独轮车，有蓑衣，脚箩，扁担，锄头，镰刀，
有扬谷扇，簸箕，谷耙，有仓廪，有石磨。
有田。……
七
田，是乡下人的命
田，是乡下人的魂
走路说话老爱看地上的乡巴佬
他们的世界里还没有别的，只有田。
八
雁群掠过野火漫烧过的秋田
仿若纤夫的雁群在秋田上空喊着沙哑的号子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九
在田里讨生活的泥腿子，一辈子
都没有走出过田字
【篱笆】
一
篱笆有高的，有矮的。有稠密的，有稀疏的
有整齐的，有歪斜的。有紧致的，有松松垮垮的
二
篱笆象人。篱笆象威严的父亲，篱笆象管家婆
篱笆象醉酒的老汉。篱笆象颤巍巍的老妇。篱笆象飞跑的小孩
篱笆象各式各样的乡下人……
三
春夏的篱笆，是艺术的篱笆
爬满了藤，开满了花。
春夏的篱笆，是节日的篱笆
蜻蜓来看，蝴蝶来赏。
四
篱笆的影子是安静的。疏落的
屋檐的影子是安静的，凝重的
老树的影子是安静的，宽延的
五
松动的篱笆木，抬起穿着青苔的脚
她的心早已跟随年轻的乡村主妇到隔壁家串门去了
六
枯朽的篱笆木。心里还想着他从前爱慕过的一只
容貌登样的葫芦。没有人知道
他临终时——在灶膛的火焰里
说了一些什么话
七
一道矮篱笆，是允许人跨越的篱笆
一道中等高的篱笆，是允许你来我往交换菜蔬的篱笆
一道稍高一些的篱笆，是允许人说话谈天的篱笆
一道不设防的篱笆，是允许孩子钻进去偷枇杷和枣子的篱笆
八
层层叠叠的篱笆中，有一个乡下人
故乡的村村镇镇是他的篱笆，
庄稼是他的篱笆。农具是他的篱笆。
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房子是他的篱笆。
他活着，生活是他的篱笆
他死了，青青的墓草是他的篱笆
九
层层叠叠的篱笆中，有一个身份不明的浪子
他养在喉咙底的乡音是他的篱笆
他的印满头衔的名片是他的篱笆
他的热情他的冷漠他的忧伤是他的篱笆
浪子的名是他的篱笆。你也是我的篱笆
【蓑衣】
一
从墙上走下的蓑衣
独自走出黎明时的小院
走出一只公鸡嘹亮的啼鸣
他走远了，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二
从前他是爱在窗下听雨的蓑衣
从前他是在白墙黑瓦间翻飞的蝴蝶
从前他是田陌尽头那一片朦胧的山影
三
穿在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身上
它叫蓑衣。
穿在一个衰朽不堪的男人身上
它叫蓑衣。
四
谷雨前后，
那白鹭是披了蓑衣的
那老牛是披了蓑衣的
那村庄是披了蓑衣的
村庄的蓑衣乃是那凉丝丝的细密的雨
五
有溅满了泥点子的蓑衣
有粘了一些碎草叶子的蓑衣
有只留了零星几个雨珠子的干干净净的蓑衣
好像每一根细细的棕毛都在呼吸
六
在雨中耕耘，在雨中播种
在雨中间苗，在雨中施肥
蓑衣只是带着憧憬从一场雨走进另一场雨
七
清晨出门去的蓑衣
总是没有言语
傍晚归家的蓑衣
在淡淡炊烟下卸下一身寂静
八
挂在墙上的蓑衣
一副很清闲的样子
闲得都不想掸一掸落满身体的灰尘
九
从墙上走下的蓑衣
带走灰尘覆盖下的点点滴滴
他走远了，渐行渐远。
象墙上那枚孤零零的钉子已锲入时间的苍茫
【蚕豆】
一
竹篱笆下有个狗洞
狗洞外面是半人高的一望无边的蚕豆地
二
爱笑的蚕豆花，妹妹
怕羞的小蚕豆，弟弟
三
青青的豆秆，青青的豆叶
青青的豆荚，青青的蚕豆
四
空荡荡的蚕豆地
孤零零的小稻鸡
炊烟一蓬蓬、一缕缕
五
芽蚕豆一碗
芦秸烧半斤
阴雨天，两父子
六
日光照在廊檐下靠墙的一角
蚂蚁抬豆板，苍蝇戴豆壳
七
花生、蚕豆、年糕胖、冻米糖
一捆青皮甘蔗，还有簇簇新的二角钱，走动了廿几年的老亲
八
半夜炒蚕豆。
新房子，试新灶头
九
一颗虫蛀了的蚕豆
一段斧劈了的姻缘
【菜园】
一
三间马头房子前面
围了一圈密密实实的竹篱笆
篱笆里钻出一朵蒿菜的黄花
二
两只白蝴蝶飞进菜花丛
清晨的菜园里，阳光和暖
大粪飘香
三
小白菜，苋菜，韭菜，卷心菜
缸豆，茄子，丝瓜，冬瓜，南瓜，葫芦
大蒜，小葱，生姜。向日葵，蓖麻……
四
一个粉嫩的小婴儿
躺在肥肥的瓜叶下
头顶一支花
五
葱头上长出了小葱
小脚老太婆去屋里掇了把小剪刀
“好剪葱头哩”
六
一群鸡闯进了半开的篱笆门
把新出的毛毛菜啄的精精光
宝田嫂提着扫帚一边赶鸡一边骂
“哦嘘，哦嘘，个断命个瘟鸡头”
七
吃不光的小白菜做辣椒腌菜
腌菜坛子的口子太小了
力气小的女人和她力气小的儿子轮流站在板凳上用菜脚压菜
八
入冬以后
菜园里空了很多空地
休歇的空地上，都加盖了一层黄灰灰的猪粪肥
九
一个老太太，一天到晚
在菜园里东摸摸，西摸摸的
嘀嘀咕咕，念念叨叨，
直到有一篮子俊俏的蔬菜
在暮色里恭顺的挽起她的手臂回家
【燕子】
一
一座老房子，闹胃病
把从前吃的青桃子全吐出来，桃子
又把桃树给吐出来，桃树随便吐出来
一些造房子的椽子、青砖、瓦片……
二
燕子来了。土软了，风暖了
江滩青了，老树萌芽了
家家户户廊檐下挂着晶晶亮的雨帘。
三
燕子来了。燕子是多好的泥瓦匠
燕子是多好的父母
燕子是多好的邻居
燕子不嫌你家徒四壁。
四
燕子来了。“吉果吉果，过节过节”
燕子说你家年画好看，燕子说你家房子敞亮
燕子们交头接耳，夸你家女人能干
五
燕子来了。
在水稻田大街，田埂大厦
流浪的燕子收起内心的翅膀
流浪的燕子在虚空中给自己画了一个温暖的巢
六
燕子来了。清纯靓丽的燕子
饱受了寄人檐下的委屈
还是决定飞进肥头大耳的虫子老板的怀抱
七
燕子来了。在雨中的广场上弹着吉他
燕子来了。在午夜的发廊里从事暧昧
燕子来了，我梦见他把梦想之巢建成壮丽的景观……
八
这些年，钱把数钱的人都装进了麻袋
麻袋种在了长满荒草的田里
这些年，你活得像不透风的麻袋
丰收的钱里头风光无限
九
这些年，你无家可归
自从你头也不回地扎进城市的灯红酒绿
这些年，你血管里始终流的是乡村的血
这些年，你任凭一打燕子从你身体里穿进穿出
【曲蟮】
一
掘土，掘土。方齿铁耙下面
一条黄曲蟮就要痛得弹起来
二
两段曲蟮
一段钻到田沟里，一段挤进了城
两段曲蟮——两条
三
曲蟮留在地表上的松松的干粪便
是勤劳的曲蟮遗落在草叶间的黄金
四
天要下雨了，曲蟮就爬出地面，
曲蟮要用身体量一量苦辛的长度
五
一个饭团，一罐红头曲蟮
春日里，孩子在涨水的河里钓大鱼
六
黎明，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条在平原上蠕动的黑曲蟮
七
在社所晒谷场的水泥地上扭来扭去
后来就在又硬又烫的水泥地上
扭成了一张薄薄的皮
八
吃泥，拉泥。钻营土地
吃泥，拉泥，把鸡鸭们养肥
九
掘土，掘土。曲蟮住泥屋
掘土，掘土。老屋住蜘蛛
【牛】
一
江滩上传来一声长长的牛哞
柳荫下探出一对弯弯的犄角
池塘里浮出一双扑扇的耳朵
二
卖了小牛犊，老母牛
不吃，不喝，不吃
不喝，不吃，不喝
三
二升大麦，三斤黄酒
吃饱喝足的大牯牛
耕起田来不用牛绳，不用吆喝
四
一天一夜，耕田十二亩
满身泥浆的水牛
跪在田里起不来
五
清洗了一遍牛栏
牛在干干净净的牛栏里吃草、反刍。
牛也反刍话少的人讲的话
六
牛有牛的脾气
农忙时节，一头黄牛和邻村的一头黄牛在大田里顶架
七
赶不走的牛虻，是吸血的牛虻
吸血的牛虻从哪里来?
八
杀牛的屠夫把跛脚的老牛系在木桩上
看着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
牛眼流泪了
九
最后一声牛哞
傻大个，傻大个
【狗】
一
刚出生的小狗，睁不开眼
刚出生的小狗，一个一个轮流
让虚弱的母亲从头舔到尾
二
骨瘦如柴的母狗娘
满眼的眼屎，晃着红肿的奶子走回
空空的狗舍
三
男人刚踏上阶檐
狗就欢欢喜喜地迎出来
啪嗒啪嗒的舔起了脚趾头
“养个儿子情义也没噶好”
四
全村人都去喝某户人家的娶亲酒
全村的狗都分到了一根肉骨头
全村的老干柴纷纷失火
五
爱逮耗子的狗
被垮塌的柴垛压了三天三夜
后来就埋在菜园里的大香泡树下面
六
无子无女的孤老头去了
老黄狗也不吃不喝
终日蔫蔫的趴在破落的小院门口
七
微醺的夕阳在秋天金黄的田垄上
走着走着
就走成一支松松卷曲的狗尾
八
夜半归来。你以为村庄睡着了
但是还没有。它们吠成了一片
黑夜就缩成了一团
九
乡村只有一种狗。是给农家看家护院的土狗，
是在古老的乡村大地上，四处游荡
并习惯于用体液宣示强烈存在的土狗，
是生于斯，养于斯，死于斯的热爱乡土的土狗
【猫】
一
弓起了背
弓起了背
冬天的远山弓起了背
二
猫狗冤家
大姑婆和二奶奶
三
春天，猫的瞳孔里
开满金黄金黄的油菜花
四
在你脚背上打盹
在你眼皮底下偷腥
五
青蛙跳进水葫芦
鸡打鸣，猫上树
六
瘟猫头！一天到晚死了外头
鱼骨头拌饭喂饱了一群乌苍蝇
七
针线筐里，两只“喵喵”
稻草堆上，一只“喵喵”
母猫嘴上，还有一只“喵喵”
八
捉了放，放了捉
小老鼠死得好不容易
九
一群苍蝇在瓦背上商量它的身后事
——瘸腿猫已经花完了九条命
【瓦】
一
太阳晒在青色的瓦上
雨水从青色的瓦上流下
远远的看吧，远远的看——
二
真真切切
村庄的背已经驼了
村庄的背是瘦骨嶙峋的瓦背
三
曾为我们遮风挡雨的人
朴素如瓦
相契如瓦
沉默如瓦
四
年深日久
那愚钝的瓦片，终于开了一窍
从细小的瓦孔里
漏出来一线光亮
五
夏夜里，寂静的瓦脊上常有一只猫
坐在群星如心脏般搏动的
浩瀚的银河下
六
瓦片上厚厚的雪
一层层慢慢的融化
病愈的人，坐在廊檐下
静静的听从檐瓦上流下的一滴滴明亮
七
从房子上翻下来的瓦，
被人堆放在杂草丛生的墙角
从房子上翻下来的瓦，是用旧的瓦，
是老去的瓦。
八
黄昏的塘路上，尘埃徐徐落定
黄昏的塘路下，一江流逝的瓦
九
一支狗尾草，立在瓦上
它在摇晃，为谁招魂?
【月光】
一
瓦楞上湿漉漉的月光
蚕房里沙沙响的月光
堂前，用细孔筛子筛过的月光
二
头上的栀子花
腕上的银镯子
三
水缸里舀水 一瓢
水缸里舀月 一瓢
四
裸身睡去的孩子
麦色光洁的皮肤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白月光
五
渠里的清水，扭着细腰，一路漾晃着，漾晃着
哗哗地流进小路尽头那片正在扬花的水稻田
六
老渡埠留了一眼笑眯眯的灯光
夜半时分
小潮水的银子哗拉拉
七
老鼠一家，母鸡一家
锄头扁担一家，竹椅板凳一家
锅碗瓢勺一家，还有大眠床上
困着了的一家！
八
厚厚的稻草垫木床
木床下，一只烟青色的老夜壶
在听秋虫唧唧唧地叫
九
木门上温暖的月光
草垛上宁静的月光
平原上匀薄的如奶汁如淘米水似的月光
【寂静】
一
静啊，铁耙、锄头、镰刀要静出锈来
静啊，缸里的水要静出幽微的呼吸
二
寂静破了一个小洞。
小洞里漏出来门转、叶落、鱼咂嘴
鼠啃木板、虫鸣、狗吠
三
从筛星星的筛子的筛孔里
漏下一个小小的村庄
从筛村庄的筛子的筛孔里
漏下一盏微弱的灯光
四
黄昏，孤单的等渡人
像一粒微小的浮尘
被寂静吸入深深的暮色
五
笠帽沙像一只盛满星光的大碗
老坎磐头像一只小酒盅
纤细的江流像一付筷子
六
夜轮船像犁田的老牛
每犁到一颗拳头大的码头
就拉响它牛哞似的汽笛
七
春日的下午
从江塘上往下看，被油菜花淹没了的土路上
漂起一排火柴棍大小的拉嫁妆的车子
八
寂静像一条不停吐丝的蚕
寂静后来像一只致密的茧
九
寂静的风、霜、雨，雪
寂静的田野、炊烟、土路
寂静的年年岁岁，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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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2-27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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