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逮回村的母猫习惯了睡在爷爷的被窝里。虽然家人多次劝说甚至将它赶下床,但爷爷总会表面赞同,却依然让它钻进来。
天冷时,母猫白天会趴在炉火旁,身子蜷缩成半圈围着茶壶;晚上早早在爷爷铺好盖子后钻进被窝。我常常问爷爷:“它捉老鼠吗,从来没见过这么懒的猫。”
母猫见了生人,总是拔腿四窜,在自以为逮不到它的地方回过头,好奇地打量同样望着它的人,黄色的眼珠转动片刻,便安然地在院子里趴下;偶尔前腿翻滚着皮球,或扑扑小虫。总之将它关在有老鼠的房间,它非得想方设法地出来。
它大多数不走寻常路地进入房间,爷爷了解了它的习性后通常不给留门;天窗下的小孔即使被黑夜隐蔽,对它来讲却不是难事。喜好在温暖阳光下慵懒伸展腰肢的它,想必早已发现这束光笼罩着尘埃的秘密通道。
我一直认为,猫长大了,便不再可爱了。可它用肥硕的身子矫健地跳跃到你身前,来回在我周围绕圈时,令我不禁又对它格外怜爱。爷爷慈祥的眼中泛着笑意,他说:“母猫怀孕了。”母猫在与生人相处一段时间,它渐渐会胆大妄为地在你的裤子腿上攀爬,或虎视眈眈地盯着碗里的饭菜,如果你不肯让它垂涎的食物分给它一点,它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它总喜欢在床头静卧,耳朵时而竖起,轻缓地呼吸使得肥胖的身子起伏,听,它还在打呼噜;经常还能欣赏到它舔着爪子,清理面部。这只又爱吃又臭美的猫,你忍心赶走它吗?一年四季除了空荡的院落飞来几只鸟,爷爷家中都是寂静的。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小淘气,爷爷该是多么欢欣啊,而他仍旧强笑地争辩:“它会捉老鼠,它会捉老鼠。”
一个没有价值的生物,在家人眼中是可有可无的,这是多么的惶恐和心悸;在家人眼里付出的爱需要回报。爷爷的笑是抹不掉的尴尬,他的胸中似有一根刺扎在心口,平时中气十足的嗓门偃旗息鼓了,在亲人面前显得异常柔弱;此伏彼起,曾经他们眼中的大山,此刻一点一点矮小下去,大家却从未觉察。
他用懦懦地口气接受着多月甚至一年累积在一天的关怀和爱。爷爷因高兴而脸色通红,对着手捧也捧不住礼物,空荡的心放佛一下膨胀起来;他不受控制地咳嗽,如服了一剂过量的药。这时猫躲藏在床下,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爷爷请您抚摸着猫的柔软的肚皮,它或许会不情愿地轻推您的手两下,但它真的像您在我儿时摸着我那般,感受着来自厚厚老茧传过的异样舒服。猫这会也懂得享受了,它微微眯住眼,侧躺在床上,将一半白色肚皮露出,前腿弯曲,乖巧的出神。
一天凌晨,爷爷照例准备起床,烧火做饭。虽然亲人给他的钱花不完,但我知道他在无声地告诉着儿女们,父亲的肩膀还很硬朗。他手正要按在床,忽然触到有一团柔柔的东西,掀开被子,惊喜地看见母猫生下了三只小猫;光秃的身子,眼睛紧闭,瘦弱的像长条茄子。
爷爷做了一个纸箱,将三只小猫放进去,精心养护。我回去时,两只小家伙正向上攀爬,它们眼睛已经睁开了,一种自由的渴望与活力使我心里不禁欢喜。爷爷失落地讲:“有一只小猫死了,母猫不见了。”
爷爷终究是放不下,他每天晚上都会拿着手电盲目地寻找不回家的母猫;他说它应该没走远,它的孩子还在这里。我凝视他开始颤巍巍的脚步,心里生出难过。但始终未找到。又到了返回城市的时候,他眼睛发亮,如一场雨来临的预兆。他从布袋里掏出几张十块,和一张发皱的旧一百块塞在我手里,说:“现在的孩们花钱可大手了,你不能跟哈(他)们比,呀(也)不能么钱花,别给捏(你)爸爸说我给你钱了。”我眼底湿润,多么想告诉他我早工作了。
再在我回来时,爷爷对我说,母猫回来了。在我走后没几天的一个夜里,它从天窗下的小孔跌进了屋子,晃晃悠悠地像喝醉了一样走到纸盒前,静静地趴下再也一动不动了。爷爷声音似穿过那个画面,声音缓缓地撕开说:“它嘴鼻流着血,它吃了一条中毒死的老鼠;埋的那只小猫土层被母猫抛开了好大的坑,不过埋得比较深,没能如愿。”
我的胸口犹如被什么东西穿透,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去牵引心呢?它放佛在风雨中摇曳,又放佛不断坠落到一处踏实的地方。大概在城市呆久了,功利欲望遮蔽了眼睛,迷失了内心,连最简单的渴望,希冀都遗忘,改变了。难道任何事物在感于伟大的爱前,不该都要自问和惭愧吗?
爷爷说着话走过我身边,这一刻我忽然发现爷爷的样子,在我印象中是如此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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