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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阳铁梗青 [复制链接]

西歧

主楼

发表于 2014-1-23 22:18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西歧于 2014-1-23 22:21 编辑

任阳铁梗青

西歧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的40余年里，有一种常熟物产，曾经经久不绝地风靡于十里洋场，亦在苏州城、无锡城、嘉兴城声名赫赫，甚至在北京城的苏浙籍圈子里屡屡有人频频提及。这种物产，名曰“铁梗青”。“铁梗青”产于任阳，如今，已湮灭无闻，唯在上了年纪的老农民的脑子中尚存着丝丝缕缕的记忆。

何谓“铁梗青”？“铁梗青”乃水芹的一个优良品种。水芹与莲藕、红菱、茭白、荸荠、茨菰、莼菜、芡实一起并称“水八鲜”。在民间，水芹俗称“路路通”，因此，是年三十祭祖、春节待客以及嫁娶置席之必备食材。水芹其形挺拔俊俏，其色清白风雅，其味平凉恬淡，烹制简单方便，吃口水灵脆爽，食之齿颊生津，滋阴补阳。任阳产之“铁梗青”，根白如雪，茎润似玉，稍叶葱翠，较之于其他品种，株形更长，茎径更粗，质地更刚脆，更有一样别致处，保鲜保质期特长，随置阴凉处，可存十来天，插养浅水中，可存近一月，不软、不萎、不烂、不生异味，仍然保持原汁原味。基于它的这些特质，很有一些文人雅士借其八九枝，用来置放案头当做雅室清供，名之“泽国兰竹”。“铁梗青”之名有传出自两朝帝师翁同龢之口，翁氏长住北地京师，有时难免馋涎故乡美味，隔一两年，便要托人从故乡采买一些地产捎带入京，这其中，辛庄潭荡金瓜蟹和任阳水芹“铁梗青”两物总是不可或缺的。在京师，翁氏曾于家中设便宴以“铁梗青”招待张謇、盛宣怀、张元济诸人，“铁梗青”得诸人交口称赞。

因为“铁梗青”的形佳味美，也因社会名流的亲点访购，“铁梗青”远在清朝末期便已在沪上闻名遐迩。“铁梗青”运抵市郊码头，喊几声“常熟铁梗青到了！”候在陆路和水路的菜贩便蜂拥上来，两杆两百斤的大秤同时开秤，只消一时半刻，满满当当一船“铁梗青”便告售罄。菜贩们不愁买到“大兴货”，一是常熟人口音独特，总将“八”念做“剥”，将“不好啦！”喊做“好哉，好哉，来末真个好哉！”别地方的人想学，也是学不像，更是学不会的，二是，别的品种的芹菜，从形体形态上，压根就差了三四五六截，唯任阳的水土方长得出独一无二的“铁梗青”。因了这“铁梗青”做媒介，任阳人结交了很多上海人做朋友，从而，有很多小姑娘嫁到了上海，也有很多年轻人去了上海“学生意”。据说，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分到常熟的，很有一些主动恳求去任阳。

旧日的任阳地界，人少地多，地形高低差参，最多沼泽湿地，是水旱灾害频发区域，年景稍是不好，往往收不抵种，难得风调雨顺，主家又凑不起足够的劳力来颗粒归仓，需高薪好饭雇请异乡的麦客、稻客帮忙，总体是收成甚薄，人民甚穷。人云穷则思变，一些人就率先开始在沼泽洼地种植水芹，结果斩获颇丰，半亩水芹可抵三四亩稻田的收成，多种的可以置田造房，少种的可以舒舒齐齐打发年节。于是，也不知从何年何月始，这地界便形成了年年种水芹、家家种水芹的传统。家家种，年年种，技术便不断改进，品质便渐渐优化，也不知经过了几代人的传承，终于种出了“铁梗青”。

芹菜来钱多，种芹交关苦。谚说：天下三份苦差事，摇橹打铁磨豆腐，然而，事实上，这三样苦活加起来，也只不过只能与种芹菜这一样苦活打平。种芹的前道是弄肥，后道是运售，弄肥运售皆需一段时间频繁用船。打铁的至苦点是耐热，拔芹的至苦点是忍寒，忍寒之难受完胜耐热之难受。磨豆腐苦在起早摸黑，种芹菜在起早摸黑之外还要加上饥寒交迫。

栽种“铁梗青”不用任何粪肥，那会也没有化肥，只以拌了河泥在垩塘里垩熟了的湖荡荇草作肥，施以此肥，芹田泥质松软，长出的芹根一色白亮，茎节肥硕刚劲，叶片粗壮葳蕤，收获时也轻松省力，不会掉根断茎。芹田的前茬作物通常是莲藕，莲藕成熟于中秋，而水芹的下种日在重阳，前茬后茬挨得很紧，所以，那独特的肥料当早早地准备妥当。去湖荡卷荇草的活儿通常须在炎炎七月——亦即麦熟夏忙的间隙见缝插针进行。任阳附近有的是湖，有阳澄湖、昆承湖、尚湖和琴湖，路途倒是并不很远，然此刻正是农事最紧时，收了麦子，立马得种下稻子，几乎挤不出一丁一点的空闲，故而，卷草船常常总在凌晨三四点钟启航。水路在夜色里白白亮亮，月亮和星星静静浮躺于水面，看惯了的风景便不再是风景，猛摇橹咧，紧扭绷哟，推艄扳艄，扳艄推艄，穿浜过汊，穿桥过闸，一会来到湖中，寻一处荇草茂盛地方，一人在船尾摇，一人握两杆细长竹杆，伸入荇草间，一并、一卷、一提、一滤、一顿、一松，满满一卷荇草便装入了船舱，天犹未亮透，船儿就满载而归。荇草堆到半人高，船面平到水面，舷外的荇草一绺绺浸挂于水中，只能小心翼翼用小撸花行进，动静太大，船要倾覆。终于到家，用长齿钉耙卸荇草于垩塘一隅，来不及歇上一歇，又得换了罱网去罱一船河泥来。

北风怒号，河池冰封，天天得关心芹菜田的水位，水面必得盖住水芹的每一片叶片，否则，芹叶会冻焦。冰封季节，也正是水芹上市的黄金时刻，天愈冷，水芹愈鲜嫩、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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