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颜的荷 于 2013-12-16 11:40 编辑
那时候的他,七岁。
森林中游玩,捡拾一块温润光亮的心形琥珀。
搁在掌心反复把玩,捂一捂,摸一摸,且见通透的琥珀愈加通透。遂再也丢不开手。 丢不开手,还有一个原因,琥珀中有只振翅欲飞的小虫。
那时候他懵懂,不知那小虫原来是叫做萤火虫的。 暖在掌心的琥珀,通透无比;通透中的小虫愈加翩翩欲飞鲜活生动,见之者无不生怜感慨。 自此,琥珀与他,形影不分离。坐卧行走,无不随身携带。捧在掌心,间或放于口袋,间或揣在胸口。后恐丢失,干脆配上一股五彩金丝细绳,系于颈间。
家人劝诫,旁人耻笑,皆不以为然。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时光悄然已逝,琥珀已与他相伴二十余载。懵懂的孩童已成长为健硕的壮年。 健硕的壮年只是一位东奔西走的匠人,陋室一间,孑孓独行。
匠人精于雕刻。一枝一桠,凡经他手,熠熠生辉,姿态翩然。乡野十余里,小有名气。然而,匠人为人处事向来谦和低调,老实本分。奈何手艺高超,填饱肚皮而。 某日,入夜,匠人又坐于窗前灯下,摘下颈间琥珀,反复摩挲,怜惜不已。窗外,星光闪烁,月华如水。
匠人置琥珀于掌心,又掬捧于眉前,深情地呢喃:“琥珀琥珀,谁爱我,你可知道?我爱谁,你可知道?” 千百天的问,千百次的问。未果,琥珀只是默默。
然而,这次,匠人察觉到不同:琥珀似有所动。 他又深情呢喃:“琥珀琥珀,谁爱我,你可知道?我爱谁,你可知道?”
匠人的手猛然抖了三抖,心也跟着颤了三颤。眼前的琥珀融化般分裂,那振翅的小虫竟真的翩然轻盈地翩然飞升起来,向着窗外的星光,向着如水的月影,她竟真的翩翩然煽动翅膀飞升起来。
匠人讶异的心雀跃欢喜,他的手掌依然掬捧在眉前,哪里还记得收回,人早痴痴的,呆呆的,傻傻的了。 眼见小虫飞得不见踪影,正要喟叹,她竟折转方向往回飞,带来一圈圈美丽的萤光。她拍打着双翅,时而停在匠人的肩头,时而略扫过匠人的眉宇,时而栖息在匠人的指尖。
匠人不觉双手拢了拢,又拢了拢,意欲逗弄小虫。不料,掌心的琥珀又分裂开,振翅的小虫竟如得了召唤一般,飞了进去,定格在通透的琥珀里。依然是那块温润光滑的琥珀,振翅的小虫翩翩欲飞。 第二日,入夜,匠人又坐于窗前灯下,掬捧着琥珀,深情呢喃着同样的话。闪着萤光的小虫再一次翩翩飞在匠人的身旁,盘旋,舞蹈,玩耍,栖息。 匠人爱怜地看着飞舞玩耍的小虫,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在这爱怜和宠溺里,小虫在匠人眼前迅速飞升,萤光缠绕出漂亮的曲线,幻化成一亭亭玉立的曼妙女子。
女子盈盈含笑,朝匠人娉婷而来。匠人自是喜之不胜,牵着女子的手,看也看不够。
执手相望,情愫渐起,倾慕顿生。月光,星光,灯光下的两人之影复叠成一,缠绵偎依。
匠人问:“宠儿,告诉我,你爱谁?” 女子娇羞含嗔,答道:”傻子,我爱你呀!”
匠人又问:"宠儿,告诉我,我爱谁?" 女子歪头想想,狡黠一笑,说:”这个需要你答!” 匠人点她鼻头,爽笑:”傻瓜,我爱的当然是你!” 女子亦笑:“这可难说!” 嬉笑打闹,爱谁谁爱不去细究。 萤虫喜欢入夜从通透琥珀中翩然飞出,变成女子,与匠人幽会。匠人总觉不舍。 那日,阳光明媚,匠人赋闲无事。遂怀揣琥珀来到林边溪水处。同于以往,掬捧琥珀于掌心,口中低吟同样的话。反复几次,虔诚而忘形。果然,萤虫扇翅而出,幻化成夜夜与匠人幽会的女子,裙裾轻飘,袅婷而行,妩媚巧笑,姿容清丽。匠人大悦,与女子喁喁私语,浑然忘我。
岂料,村中乡绅恰逢路过,亲眼目睹匠人如何将萤虫从琥珀唤出,萤虫又如何摇身变为水边璧人,顿生羡慕,暗起邪念。他近身匠人,佯装问好,睨觑女子。女子惊惧,躲于匠人身后。
乡绅直指匠人手中琥珀,说:“重金买下这块琥珀,如何?”
匠人不假思索:“恕难从命。琥珀是我心爱,无价!”
乡绅又说:“用我两幢别墅换取,如何?”
匠人摆手:“陋室虽简,但遮风避雨,足矣。抱歉!”
最后,乡绅说:“给我琥珀,我荐举你进京修学,手艺达成,必扬名天下,进而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香车美女亦不在话下。如何?” 匠人不语。良久,扭脸问女子:“宠儿,你看呢?”
女子泪流不止。“你已自有决断,何苦再来问我?” 言毕,泪奔如注。又说:“我不能没有你,你却可以没有我。。。罢了罢了!”遂掩面抽泣而走。匠人深情呼唤:“宠儿别走!”
宠儿早已恢复原形,归位于通透琥珀之中。任匠人如何呢喃呼唤,不复出。 乡绅捻须而笑。“且放宽心,琥珀归于我手,必厚待之。君子无戏言,你明日即可进京修习技艺。” 三年有余,匠人衣锦还乡,果然宝马香车香满地。昔日陋室不足惜,摧毁之,重新建。不多时,广厦数间拔地而起,雕廊画栋,如处仙境。 方才命佣人抬数担银两,容光焕发去见乡绅。礼毕,匠人未语,乡绅已躬身在前:“大不敬,琥珀已非当日。”抖抖索索于袖内取出一萎缩浑浊石头,干瘪皱巴,划痕累累。
原来,乡绅最初对待琥珀,确实千般呵护万分备至,无奈任凭如何千呼万唤,琥珀始终死寂一块,通透亦不如以往。大呼上当,弃之于院中花盆中,任凭其受劲风蹂躏,日光曝晒。又有佣人无知幼儿玩弄,随处摩擦乱划。致使昔日之琥珀,今日泯然于众矣。 匠人大恸。归家,另辟出一间豪室,亲自雕饰,并搜集天下各色琥珀点缀。置身其中,珠光宝气,锦上添锦。
置身琥珀,手捧琥珀,目之所及亦是琥珀,萦绕耳边却是一遍又一遍的悲泣:“我不能没有你,你却可以没有我。。。” 匠人,赏玩的,仅仅只是琥珀,再无缘昔日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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