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第一次与母亲见面的时候,几乎不敢正视母亲的脸,眼睛只是盯着母亲那一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
母亲笑问:“俺的辫子上有啥东西吗?”
父亲憨憨一笑,说:“没啥,没啥,俺就觉得你的辫子好看,真的!”
母亲阴了脸又问:“你的意思是俺身上就这辫子好看?”
父亲连忙摆手急道:“不不不,俺,俺,”
瞅着父亲满脸的窘态,母亲忍不住“扑哧”一笑,一甩辫子跑开了。
从此,父亲认定了这一对好看的麻花辫,母亲也决心留住这对麻花辫。
过门后第一天,母亲就把挽在脑后的头发放了开来,梳成了原来的样子。
父亲很惊讶,虽然是新社会了,而且有很多未出阁的姑娘,都把辫子剪成了清爽的短发,不想再被辫子拖累,村人们对此似乎也没多做议论。然而在已出嫁的女人中,却只有母亲又梳起了长长的麻花辫。
父亲问:“你不怕人家说闲话啊?”
母亲笑说:“你不嫌就行了。”
父亲“嘿嘿”一笑,说:“咋会呢?俺也觉着还是这样好看。”
爷爷尽管不理解母亲的行为,但看着小两口恩爱的样子,也不想多说啥,毕竟年代不同了。
当然,闲话还是免不了的。
“出洋相。”
“装黄花啊。”
“咋不嫌臊得慌?”
“等着开春看笑话吧。”
“等着开春看笑话”,为何要这样讲呢?因为一开春,生产队里的活计便多了起来,山区里的劳作,几乎除了肩挑便是人抬,她们知道平原来的母亲肯定吃不消。
为此父亲对母亲说:“要不你先别参加生产了,俺能养活你。”
母亲笑说:“俺知道你能养活俺,可俺不想吃闲饭。”
一晃,天就暖了起来。“二月二,龙抬头,田里忙坏老耕牛”,村里总在每年的二月二前后开犁。但犁地前先要在地里撒一层肥料,那时的肥料全是土杂肥,光往地里运就要花几天时间,因为能用上车子的地块少得可怜。以往一些比较轻省的活都给了那些身单力薄的人,队里想照顾一下刚来山区的母亲,可母亲坚持要了一根扁担,这也让那些爱多事的婆娘暗暗得意。
因为生怕母亲出事,父亲一直紧紧跟在母亲身后,而且装肥的时候往自己筐里多铲上一两锨,这样母亲便可以少装点了。这回母亲倒是依了父亲,因为看到那又陡又弯的山路,她也确实有些胆怵。
队里有规定,男的一天十趟,女的一天七趟,当然这只是对青壮年人而言。可是别说七趟,第三趟还没到,母亲的双脚再也挪不动一寸远了,肩膀更是火辣辣的疼痛难耐。
父亲连忙寻了处开阔的地方扶着母亲坐了下来,他瞅着母亲几乎快被扁担磨破的肩头心疼不已,便劝母亲回家,别在逞强了。可母亲却笑了,说她还没那么娇气,第一天就败下阵来,真该让那些婆娘有闲话扯了,歇会儿就好了。
母亲望着眼前的梯田,一层层依山势而建,凸凸凹凹,弯弯曲曲,就如一条条丝带缠绕在山间,很美。而男男女女挑着肥料颤颤悠悠地爬上爬下,穿梭不停,更像是一群勤劳的蚂蚁。
母亲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问父亲:“俺唱支歌吧?唱支歌俺就轻快了,有劲了。”
“唱就唱吧,”父亲无奈地一笑,“俺看大伙也都累了。”
母亲得到了父亲的鼓励,立刻清了清嗓,站起身,把两条长长的辫子往后一甩,便当真而且很投入地唱了起来: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哎~谁不说俺家乡好
得儿哟咿儿哟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母亲天生一副好嗓子,甜美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山间田野,村人们无不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寻着歌声望去,有的干脆也随声附和起来。一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劳累,欢歌笑语响彻在蓝天白云下。
从此,村人们记住了,也喜欢上了这个梳着一对乌黑的长长的麻花辫,却是已为人妇的女子。
以后的日子里,村子里又多了些扎着大辫子的新媳妇,然而母亲的麻花辫留到大哥出生后,却一狠心剪掉了。为何?爷爷年纪大了,又多出了几张嘴,母亲不可能再有时间梳她的麻花辫了,光是这一日三餐就够她头疼了。
虽然没见过母亲梳着麻花辫的样子,幸好有照片,也是仅有的一张。照片里的母亲真的很美,当然,短发的母亲一样的美,但这一对麻花辫,只因有一种叫做”爱”的东西编织在了里面,便美得不一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