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偏西了,可三伏天里早晚也没凉快的时候。今天更是燥热难耐,从早上就感觉天地间活脱脱似一个大蒸笼,憋得人胸闷气短,稍稍一动弹,汗珠子便你推我赶地往外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人人都在骂娘。而隐匿在灌木树林的知了好像就喜欢这样的天气,扯开尖细的喉咙,玩命似的聒噪,此起彼伏,甭想让耳根子清静一会,越发的让人心烦气躁。
跟草儿结伴出来打猪草的几个小姐妹早已丢下镰筐,奔去了那棵粗粗的歪脖柳下的河水中戏做了一团。可任凭老柳树浓密的树荫下的小姐妹怎样欢闹,草儿似乎一点也不动心。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成了绺,衣裤也贴在了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但她依旧不停地挥舞着镰刀。那天娘说了,只要把猪喂得肥肥的就能卖出好价钱,过了这个夏天她就可以去上学了。而此时她也望见西北处的天空有大团大团的黑云正涌了过来,还隐隐有雷声“隆隆”作响,所以她要紧赶着雨来之前把筐塞满。
当肥嫩的猪草挤满藤筐的最后一处空当,忽的一阵凉风就急掠过来,老柳树似受了惊吓般枝叶乱抖。好舒服啊!草儿直了直腰,用手背拭了拭两腮,说不出的惬意。紧接着又一阵比刚才还急还猛的风扑过,黑云便如浪头一样汹涌翻滚而至。一个响雷似从头顶炸裂,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浓浓的土腥味升腾而起。树下的小姐妹忙不迭趿上鞋子,拎起几棵可怜巴巴待在筐底的猪草,咋咋呼呼地往村子逃去。草儿也没料到雨会来的这样猛,忙不迭挎起几乎跟她一样重的藤筐,歪歪斜斜地跟在小姐妹后面,一会便被落了好远。厚厚的云彩瞬间遮住了整个天空,黑夜似乎忙着与谁约会提前降临,风雨雷电也加快了速度与力量,曲折的乡间小路眨眼已是泥泞难行。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雨水浸透了猪草,顺着裤管往下流。草儿的身体歪斜得有些夸张了,可她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惊恐,不肯丢掉一棵猪草,深一脚浅一脚地一步步往家挪去。
总算到家了。草儿把藤筐放进南墙下的草棚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长长“吁”了口气。这会雨势小了许多,天空竟也露出了一片亮色。草儿撅着起小嘴嘟哝道:“也到家了,雨也小了,天爷爷真会捉弄人。”她从筐里撕出一抱猪草,用力甩了几下,欢跳着跑向猪圈。“咦!猪呢?”她探着头满圈里扫察了一遍也不见那头大肥猪憨憨的影子,再瞅圈门大开着,不觉惊呆了。“不会是让雷吓跑了吧?”她把猪草一丢,一迭声地喊叫着:“娘,娘,猪跑了!猪跑了!”
娘咋没有反应呢?出去找猪了?草儿嘀咕着跑进屋里,原来娘哪儿也没去,披头散发的呆坐在床沿上抹眼泪呢。草儿瞬间明白了大肥猪去了哪儿。以前是羊,现在是猪,她精心挑拣,一天一筐新鲜青草喂大的大肥猪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扑跪到娘跟前,摇晃着娘的双腿哭喊:“娘,俺的学费,俺的学费!娘!”
娘似乎极不耐烦,猛地把草儿推翻在地,吼道:“人都不想活了,一天到晚就记挂着这!”
娘这是咋了?从来没有这样对草儿啊?草儿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只是抖着肩膀剧烈地抽泣,又委屈又害怕地望着娘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蓦地,娘一把拽起草儿,紧紧揽进怀里,抚摸着草儿的湿漉漉的头发泪水肆流:“草儿,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别怪娘,啊。”稍顷,娘捧着草儿的脸,边给她擦着泪水边道:“草儿,这回你爹又拿猪抵了赌债,咋样也要不回了。我求你姥姥想想办法去,好好在家呆着,别乱跑也别多说话,娘很快就回,记下了?”
草儿偎在娘温暖的怀里使劲点了点头。娘掰开草儿的手,道:“娘这就走了,快去换身干衣服,当心着凉了。”说完扭头便跑出了屋子。
草儿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追到院门外喊道:“娘,明天再去不行吗?”
“娘一天也等不及了,快回屋去,雨又大了!”
俗语讲“亮一亮,下一丈”。一道刺目的闪电把天空撕裂,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把草儿吓回了屋内。雨水扯天扯地,天也当真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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