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卧龙 于 2013-11-10 10:40 编辑
我 的 父 亲
(于年迈的父亲总想写点什么。旧作整理。)
作者:卧 龙
记忆里,我与父亲向来少有面对面的交流。也许,是父亲工作太忙,或性格使然。抑或,我自幼对父亲的敬畏。
我一直想写点什么,关于我的父亲。但,总不知从何下笔。
今天定要写,我想。作为儿子为他做的实在太少,无论文字写多少,或好与坏。
父亲自参加工作后,一直没离开公、检、法这些行业。在我儿时的心目中,父亲是一个非常古板、严肃的人。
从长辈们的口中得知,父亲年轻时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后来,在那些陈旧的相册中,我领略了父亲当年的风采,也验证了长辈们对父亲的赞誉:方脸,眼睛虽不大,却炯炯有神,两道浓眉习惯性地紧锁,一头闪亮的黑发。
父亲有三大嗜好:抽烟、下棋、摄影。
听父亲自己说51年他开始吸烟。一天究竟抽多少,我不得而知。老烟龄的缘故,父亲经常还没进家门,从由远及近的咳嗽中,我就知哓父亲下班了。朦胧中,偶尔我也知道父亲是否又在熬夜工作了,多半因为咳嗽。
现在每次看望父母,很远处,我便能见到在老年活动中心正聚精会神下棋的父亲。父亲离任后,参加了老年摄影协会,对相机爱不释手。有几幅获奖作品挂在父母家中,每每有人观赏时,不爱言笑的父亲,脸上就会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自豪感,眼睛高兴得眯成一条线,然后,“咯咯”习惯性地咳嗽几声。
也许是职业习惯,平日里,我很少见到父亲的笑脸。父亲工作时间最长的部门是公安局和法院。
我在家中是老幺,因此,母亲对我自然偏爱。上学时,我稍犯一点小错,父亲的脸就会瞬间拉长,两道浓眉立刻聚集在一起,凝成了一把令我心惊胆战的大刀,我尚未成熟的小个儿也会突然萎缩许多。接着就是一顿严厉的训话,我通常不敢言语。若是大错,父亲会让我跪在板凳上,要我自我反省。偶尔也会赏我一记耳光,我也只能用手捂着脸低头沉默,等着救星(母亲)的到来。母亲的护驾,我的心温暖了起来,委屈的眼泪才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母亲的面前,怒气未消的父亲也只能作罢。
那时的我,对父亲非常敬畏,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怨恨。
80年代初,留长发、穿喇叭裤是一种时尚。我和同学也赶时髦留起了长发,穿起了喇叭裤。父亲发现后对我大发雷霆,你看自己像什么样,你现在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事后,便用剪刀剪掉我的喇叭筒,而后押送我将长发剪短。从此,我只能偷偷穿喇叭裤,到了家门口就卷起裤筒不让父亲发现。
工作中的父亲永远是一丝不苟,任劳任怨。
任刑侦队长时,无论四季怎样变换,父亲回家路上疲惫的脚步声夹带着“咯咯”的咳嗽都从未改变,这个声音时常回响在大院这一片沉睡的夜空中。
几年后,我家随父亲的单位搬迁。家与办公楼几十米的距离,是父亲大半生的路程。
父亲为人忠厚、正直,但也很固执,有时与母亲为家庭锁事发生口角,不管自己对与错,绝不降服。尽管如此,每次最后还是以父亲的一句“懒得与你争”而告结束。但在外父亲从不与人争执。
那年我们尚未恢复省辖市,父亲是全县户籍的主管领导。我一个同学的父亲找他帮忙,想给亲戚农转非,作为答谢条件帮我免费办理一本汽车驾照(当时上千元的驾照,不是个小数目)。父亲以不符条件为由,一口就回绝了。事后,我说父亲是一个老古董,也不为自己的儿子办点事,太不通人情。结果,我被父亲臭骂了一通:“都像你这样通人情,国家还要政策干什么?”
当年常有人送来一些酒和鸡鸭,或其他土特产品,父亲每次要退回去,要么,就按市场价买下来。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固守着自己原则的人。
那年随单位搬迁时,按规定父亲可以挑选最好的楼层,可他偏偏等大家选完,最终拿到的是一楼(三四楼是大家最想要的楼层)。为此,他被母亲和兄弟姐妹狠狠地批评、教育了一番,父亲也只“呵呵”地一笑,随后习惯性地咳嗽两声,便进里屋埋下头看文件去了。
我当时很难理解老一辈人的思想和行为,但我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老一辈的政治素养,中国即便发生过政治动乱,也从没动摇他们的理想信仰,和对党、对人民的忠诚,我们的国家才能稳定地发展到今天。现在,至少我完全可以接受父亲当时的言行。
父亲尽管非常严厉,但也有柔弱的时侯。
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似感一股温暖,朦胧中才发现,父亲披件外衣到我卧室查看被子是否盖好,离开前轻轻地重新扯平被子,并将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被窝,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这与我眼里的父亲完全判若两人。
父亲这样的举动我想应该不仅仅这一次,只是,我未曾知道。
84年我入伍临行时,随着火车“呜······”的一声长鸣,平时那张紧绷的脸上,分明有两行长长的泪花一直在阳光下闪烁。那一刻,对父亲的一切怨恨都烟消云散了,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也许受父亲的影响,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循规蹈矩,不爱与人纷争。也正因如此,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平和。平平淡淡才是真,人生有平安,足矣。至少,我这样认为,也为之欣慰。
大年三十。还没进门,屋内就传来父亲不同以往的急促咳嗽,和他的声音:“小弈来了!”(我儿子的乳名)
从这句亲切的呼唤和节奏混乱的咳嗽中,我深深地感触到了父亲的那份快乐、苍老,还有一种期盼!
望着父亲笑呵呵地用那双微微哆嗦的手,端上他亲手炒上的丰盛菜肴,我突然感到心堵得很慌,有一种难言的酸涩。
眼前的父亲,再也不是那个曾经让我敬畏感到严厉的父亲,而是一位行动迟缓的慈祥老人。
当我们举杯共祝节日快乐之时,那一瞬间,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想对父亲轻轻地说一声——沉淀了几十年而不曾说出口的话:爸,我爱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