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苏薄荷 于 2013-10-22 15:51 编辑
很多遇见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却比美好的遇见让人多一份感叹。比如,遇见癌症。
那次回乡是参加老公外甥的婚礼的。二姑姐身患癌症半年多,恐怕是不行了,大家张罗着在二姑姐闭眼前了却她唯一的心事。
乐队的喜庆锣鼓铿锵高亢,进进出出的亲朋好友脸上挂着笑容,嘴上却是吝啬得很。
新盖的大瓦房,房顶是红铁的盖子,前墙上贴着有图案的瓷砖。屋内间隔很宽敞,窗户也大也亮。东屋两间是二姐两口子的房间,西屋两间是喜房。装修很是气派。
二姐在外甥女的伺候下,坐在炕里,穿了一件大红牡丹的短袖衫,白银的耳环和戒指,白银的手镯,脸上荣光焕发的,格外地高兴。大姑姐穿着和二姑姐一样的衣服,黄金的项链耳环和戒指,和二姑姐一样的白银手镯。坐在炕沿。炕头边放着个小氧气瓶。
来贺喜的邻居都来和姐姐打招呼,都说着成套的吉祥话,说你看房子也盖好了,媳妇也娶了,再没有什么心事了,好好养着,来年就要抱孙子了。
二姐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拉着人家的手不放,招呼着吃糖,嗑瓜子。
邻居说,我去外面看看还有啥活没有,转过头去眼里便噙了泪。
婚礼很顺利,据说新娘子很懂事,相处不到三个月婆家张罗结婚,啥话没说就同意了。
在典礼上,司仪没有太多的花哨言行,匆忙而庄严的主持下来。改口时,媳妇的一声妈,台上二姐在笑,台下人都哭了。有的甚至在抽噎。匆匆照了几张合影,二姐就被扶下台,去屋里吸氧了。
宴会开始了,喝酒的有,划拳的有,孩子也闹,猫狗也寻着骨头。吃过酒席没人走,都来东屋看二姐。
这时候的二姐还在操心呢。她和孩子的姑姑正在说话。
二姐说,他姑,你真有眼光,给我找了个好媳妇。
他姑说,这孩子脾气可好了,以后你就享福吧。
二姐又说,他姑,你看还差你一万块钱,你要是现在就要,我就和媳妇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先用她的陪嫁钱顶上,你要是不急着用,就等等,我现在手里不够。
他姑就说,你能给上我最好了。
二姐说,我去问问去。
大姐说,拉倒吧,你别下地了。去把媳妇叫过来吧。
媳妇过来了,手里攥着厚厚一沓钱。妈,姑,钱在这。一万够不够?
二姐说够了。
他姑说,正好。
二姐说,给你姑吧。他姑,你数数。
他姑说,还数啥,错不了。真就没数,拿过钱在手里像是捋扑克牌一样捋了一遍,优雅地塞进了小皮包里。
有两个碎嘴人边走出来边说,他姑不是开好几家药店呢吗,这会咋就这么缺钱呢?
谁知道呢,怕人死了还不上她呗。又不是外人,亲姑亲侄子的。
哼,越有钱越把钱当回事。
真是。也是,二哥不能干,不主事,二嫂走了,这钱恐怕真就没指望了。
那也是亲哥哥呀!
切,亲哥?钱才是亲哥。
参加完婚礼,可以自在地玩甩了。暑假嘛,孩子也撒欢了,今天要去大爷家,明天要去二大爷家。去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农村的空气也好,农村的人也热情,最主要的农村的饭菜都是绿色的,养人呢。
在大嫂家又遇见了一件事。
大嫂的娘家弟弟是个超级棒的瓦匠。用他的手艺供一对儿女上完了大学。那会儿正干着活呢腰疼得受不了,就去市内大医院拍了个片子。医生又找来另外两个医生一起看了片子,说是腰椎骨上长了个肿瘤,得手术。
媳妇就问,手术完了就能好了么?
医生说,能好。但也有瘫痪的可能。
媳妇就说那我们回家商量商量,就回来了。
然后和大嫂说,家里钱紧,孩子大学刚毕业,还没有工作,姑娘有了婆家,等着结婚。亲戚里外没个有钱人,治完了一样瘫痪,白花钱。
大嫂说,那就不治了?
弟媳妇说,还治啥?他不想治,挺挺兴许就好了。
弟弟也说,开了止疼药,吃上就不疼了。
大嫂抹着眼泪回了家。
硬生生地挺了两年。这期间疼得吃药也不管用了,自杀过两次。临死的时候,身上骨瘦如柴,有些地方长了褥疮。
大嫂心疼得不敢看,可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钱就没有发言权。
我说,不是有新农合么?大伙凑凑也要治啊,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么?
大嫂抹着眼泪说,丧良心啊。没辙。谁碰到这样的媳妇谁认倒霉呗。
我有些气,那俩孩子也不张罗给他爸看看?
都是白眼狼。大嫂咬牙切齿。
这边还在唏嘘,那边来电话说,二姐怕是过不了今天了。稀了呼噜去了二姐家。
大姐正和二姐说话,不是不给你治,是治不了啊。别恨姐,啊。
二姐挤出一丝笑,气若游丝。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突然扭脸喊了一句,斌子,五子,给我揍他。
斌子,是大嫂的儿子,膀大腰圆,每天陪着她二姑。
五子,是二姐的小叔子,三十岁左右,很文静的一个人,也是从外地赶回来的。回来就一直守护着嫂子,上厕所等都是他背来背去。
大姐立刻满脸泪水,老妹呀,这时候你才把憋了一辈子的怨气撒出来。晚了,晚了呀。
二姐在那里捯气,大姐对大姐夫说,别让她受罪了。拔了吧。
大姐夫在众目睽睽下,关了氧气开关。
料理完二姐的后事,大家说起来。大姐说,你二姐从有病那天我就算卦了,说她过不了秋。真就没过了秋。
二姐这一走,大姐你可舍手了吧?我问了一句。
哎,可不是。家里家外,这么多年,啥活都是你二姐的事。一年她得在我这待半年。这一走,把我的魂也带走了。
暑假过去了,我们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第二故乡。工作学习,为钱奔命。
奔着奔着就觉出身体的不自在。赶紧去医院,癌症就在身体里生根发芽了。
手术两年后,又复发了。我一边和癌症和平共处,一边暗下杀手。
据说中药对于提高身体免疫力很有效果。老妹访了一位来,老公带我去看,女中医很有气质,说话很有力度。开了好些药,药费贵得吓人。
大姑姐知道了,急三火四打来电话,不要信那个,都是骗人的。
老公说,骗人也要试一把。我要的不是她活着,而是高质量的活着。
在漫长的喝中药的日子里,大姑姐很关心。三五天一个电话。每次都是大夫是骗子,告她去,媒体曝光她。
老公有一次烦了,气哼哼地说,二姐要是碰上这个大夫,兴许死不了呢。
大姐在那头喊,你二姐人大医院都说没救了,她咋那么能?况且,你二姐就是治好了,照样拉一屁股饥荒,孩子结婚咋整?以后的日子咋整?我是看你二姐那样,干脆就不投了。赶紧张罗给孩子结了婚,这是最好的结局。你懂不懂啊?
大姐嚎哭起来。老公在这头也哭起来。老公说,我宁可卖房子卖地,倾家荡产,我也让她好好地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老公把电话挂了。很无力的坐在那里。
如今,我和癌症已经成了好朋友。我也不再害怕了,在没人陪我的时候,我经常和癌症悄悄地说话。
我很认真地喝着中药,每天都会问候癌症。告诉它,我这一天过得很快乐,你好好地睡觉吧。
其实,我快乐,它就会很温柔,温柔地沉睡。
我的目的就是让它永久地沉睡。待到有一天,医生说,你“怀”的是个“死胎”。或者说,你成功策反了癌症。你胜利了。
那个时候,我该多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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