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青羽 [复制链接]

青丝.红颜

主楼

发表于 2013-10-14 13:15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小叶切开了一个坏西瓜，有点急了，继而，毫不犹豫将其余四只全部剖开，又发现了一只瓜囊微烂了的，更急了，马上抓起手机走到门口，对着鞋柜上方贴着的一张纸，找到第五个电话，开始拨打，却无人接听。
　　
　　母亲抱着孩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别打了，昨天，卖瓜的就说没瓜了。”小叶说：“不行，得让他赔。”继续拨打，好容易接通，那头却嘈杂不清，小叶将嗓音提高到八度，说明情况。卖瓜的赔笑说：“就剩七八只了，你下来都拿去，不要钱。”小叶不肯，坚持说：“你送来，只要不坏，我付钱。”卖瓜的说：“真没空送了，我已经收拾好，马上要回老家呢。”僵持了两个来回，那边把电话挂了。
　　
　　下到四楼，小叶才发觉还穿着睡衣，脚上耷拉着拖鞋，头发好像也没梳理，但她连母亲叫喊了什么都没听清，很快冲到底层。刚走到阳光下，眼就花了，头也晕眩，忙抬手挡在眼睛上方，快步走到小区大门外，见路边的黑色帆布棚早已拆下，卖瓜的正和他十二三岁的儿子装车，两人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小叶顿时没了火气，愣到树荫下看。卖瓜的见了，指着边上一个蛇皮口袋笑笑说：“真对不起，孩子要开学了，我们这就走，司机在等着呢。”小叶说：“我哪提得动啊！”没等卖瓜的回答，那孩子已蹦了过来，一把背起口袋奔向小区，边喘息说：“阿姨，快点。”卖瓜的叫：“五楼呢！你扛得上去么？”跟着也跑了过去从后面托住口袋。
　　
　　等小叶气喘吁吁爬到三楼，见父子俩已经擦着汗回转，忙拦住说：“等会，我上楼给你拿瓜钱。”卖瓜的头也不回地说：“你家买了我一整夏的瓜，这点送你，应该的。”没说完，人已不见，小叶只好对着空空的楼梯叫了两声“谢谢”。
　　
　　再抬脚，小叶却浑身酥软，没了力气。索性靠上楼梯扶手歇息，想想自己两个月没下楼，人便虚成这样，该锻炼锻炼了。再想想刚才莫名其妙的火气，隐隐有些内疚，不明白最近几天为什么老要发火。对了，刚才那卖瓜的说什么来着？孩子要开学了！是啊，暑假快结束了，孩子要开学了，这才是小叶将要面临的困境。
　　
　　当然，孩子开学和小叶本身没什么牵连，十岁的大儿子有公婆打理，不需她操心。自从断奶后，孩子就被住在另一小区的公婆接了去，衣食住行极少让她插手，为此还雇佣了三年多保姆。其实，骨子里，小叶知道婆婆的意思。那就是小叶来自农村，公婆担心她把孩子带野了，让孩子沾染上那些泥土习气，何况，公婆本来就不看好儿子的选择，即便小叶也是正宗本科毕业，学历上还算般配。这些，一家人虽从未提过，但心知肚明，小叶便自顾自上她的班，乐得省力省心。
　　
　　论理，虽然公公退休后还给一家机械厂做技术顾问，少有空闲照顾孩子，但婆婆是退休老教师，应该有一套抚育孩子的经验，还育有一个不错的儿子这一明证，小叶自然放心了的。可这放心的后果任谁也没料到，孩子会不正常。开始，活波可爱，谁见了都喜欢，可慢慢的，会走路了，咿呀学语了，就显露出不同一般来。跑了好几家大医院，等到智障的报告成了定论，一家再没了笑脸。
　　
　　首先，从遗传因素上筛查，公婆一口咬定，他们那边没有任何问题，就算追溯到四代以上，也全部优良。为此，小叶还专门回了百里外老家，可任凭父母如何努力回忆，都未找到双方祖上有弱智先例。小叶断定，是抚育上出了差错，至少方法不当。这种说法公婆自然不能接受。后来有一次，看电视上说一保姆偷偷给孩子喂安眠药，导致孩子大脑受损，小叶便怀疑是保姆缺德，但婆婆不乐意了，拍胸口保证说那个保姆知根知底，是好人，绝不会做那种事，一定是小叶怀孕期间没注重保养。就这样，一家人明里暗里互相抱怨了好几年，明知于事无补，可心里的隔膜却越积越厚。好在，后来在丈夫的努力下，总算找出了让一家都认可的病根：带孩子的人太少。
　　
　　其根源出在经济上，那时他们的房贷还没还尽，丈夫也刚从建筑设计院出来，正着手自立。而小叶在一个不错的外企工作，薪金较一般企业都高，一家都不想她丢弃。如今，丈夫经过几年没日没夜打拼，私营设计院已初具规模，盈利颇丰，加上公婆的退休金和额外收入，足够让一般人家羡慕，小叶的那点工资已不足称道。于是，再要一个孩子的方案，很快被提上议事日程。
　　
　　虽说丈夫是独子，政策允许生二代，可小叶首先想的是收养。全家为此驱车去了四川地震灾区三次，却未物色到让他们满意的孩子，主要是公婆对要收养的孩子，条件简直苛刻得离谱。要宽额头，圆脑袋，发要棉，骨架要粗，手要软等等，细致到牙齿血型生肖，甚至生日星座。三次徒劳往返后，小叶泄气了，悲壮地提出要自己生。毫无疑问，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全家鼎力支持。尤其是公婆，一个忙着帮小叶辞职，一个忙着安排孕前食谱及保健，有时深更半夜想起什么还要打电话关照。小叶不耐烦了，提出这个孩子从怀孕到生育，到上学，都由她自己带，公婆不得有任何干涉。公婆虽然不快，但因大孩子的状况少了底气，只得依了小叶，条件是生了不能去乡下，乡下太脏，购物不便，也不能请保姆，不是请不起，是不敢冒险。当然，一个人带孩子，小叶不是她嫂子，可没这份能力，唯一的依靠，是她母亲。
　　
　　可喜的是，小叶这二胎男孩从孕到生前后都很顺利，全家欣喜异常，尤其是丈夫，孩子出生前后两三天，刚签定两份不小的合约，坚信是小儿带来了财运。
　　
　　现在，小儿双满月了，这期间，从出院回来小叶几乎没下楼过，最多，晚上在阳台上来回走走。吃的穿的用的，大都上网购得，然后就等快递上门。附近从饭店外卖到水果熟食等，能送货的，全用电话解决，实在买不到的，丈夫没空，公婆也会立马买来。平时，只让母亲每天去菜场采购一次，自己一心一意带孩子，日子过得虽忙碌却惬意，娴静时，小叶时常会赞叹自己生这个决断是多么明智。
　　
　　其实在生之前半个月，小叶就让丈夫把母亲接了来，一直没离开。母女俩对付这个小家伙，可谓无微不至，得心应手，公婆偶尔来看望，都不得不承认小叶母亲带孩子有经验。可眼下，学校要开学了，意味着母亲必须回去，
　　
　　小叶哥哥做木匠手艺，常年在外地搞装修，两个儿子，大的上初中，小的和小叶大子同龄，上小学三年级，嫂子在乡镇企业上班，父亲因抽烟气管炎日复一日加重，不能劳作，也是一辈子都做不好家务活的粗人。虽因老家搞开发，粮田已被国家收去，仅剩一亩多菜地，无需太多人力打理，但洗衣做饭等家务却全靠母亲一人支撑。小叶生孩子这段时间，正逢暑假，嫂子还能将就做，一旦孩子开学，嫂子要上班，还要接送孩子，没分身术怎么也忙不过来。如留住母亲，嫂子那里肯定乱套，不留，小叶一个人又不行，这事已经困扰小叶好久了。
　　
　　上楼时，小叶有了个想法，马上电告千里外的哥哥，先说明情况，后问他在外一年能挣多少，回家又能挣多少，哥哥说在外三五万，在家两三万，小叶就想让哥哥回来，帮着照看家里，差额我们补贴。哥哥想了想，说这事你先和嫂子商量下再定。
　　
　　小叶明白，嫂子个性很强，凭她那样一个漂亮的大学生能嫁给哥哥，就已不同一般。但嫂子并非不近人情，不仅孝顺，且和顺知礼。为了孩子和公婆，城里长大的她，可以放弃好工作委屈到乡下去。前年母亲下肢静脉曲张住院手术，全仗着嫂子一人伺候，作为女儿的小叶仅去看望了两三次。这回小叶生产，丈夫和公婆抽不开身，嫂子更是请了半月假，在医院跑前跑后帮忙，人都瘦了一圈。最主要的，是她不肯收人恩惠，就算家人，经济上也分得清清楚楚，很让小叶一家过意不去。
　　
　　晚上，小叶打电话给丈夫，让他拿注意。丈夫信心十足地说：“嫂子那里我来说，夜里就去，应该不是问题。”小叶说：“嫂子不是哥哥，我看够呛。”不出所料，凌晨两点，丈夫电话说谈判破裂了。让哥哥回家，或者嫂子不再上班，都可以考虑，但拒不接受所谓的“补贴”，就算丈夫说请保姆也得花钱，也不行。而哥哥一家都等着用钱，一个人的工资应付日常开支都难。嫂子的意思很明显：母亲必须回家。
　　
　　丈夫的电话刚挂，婆婆电话就来了：“我们出钱给你哥家找个保姆，你再问问嫂子行不行。”小叶敷衍两声，不置可否，心里说：乡下人雇用保姆，不被人笑死，也得被人骂疯，亏你们想得出来。中午，婆婆来了，叹息着对小叶说：“我们商量了一夜，你还是带孩子去乡下吧。”小叶愣了，跟着眼泪就下来了，说：“妈你放心，我会带好孩子的。大的就让你受累了。”婆婆说：“我知道现在乡下条件也不错，不过，我们有要求，让你哥回来稍微装修下，整干净点，家里狗啊猫的都不能再养。”又对小叶母亲说：“有些事我们做得不地道，让你孩子受了委屈，。”母亲说了什么，小叶一句也没听见，她早溜进房里去给哥嫂打电话了。
　　
　　半个月后，小叶带着母亲和孩子回到老家，见家里已焕然一新，吊了天花，换了木门，铺了地砖，刷了墙面，她的房间也新买了床被和衣柜，装饰得和城里一样。丈夫很满意。说：“爸妈担心得实在不值。”正安装玻璃的哥哥笑了：“回来才知道这里也在开发，工资不比外面低，买东西也方便，我不出去了。”
　　
　　临走，丈夫说：“你让哥哥给修了车库吧，回这个家只个把小时，我们等孩子上学了再走。”小叶满口答应，心里说：母亲已经七十高龄了啊！我们还能待多久？！看到丈夫的笑脸，这话没说出口。
　　
　　目送丈夫开车离去，小叶有些怅然。这时，怀里的孩子兴奋了，脚蹬手舞，小嘴呀呀叫，小叶顺着他的目光斜向上看，见五六米高的电线上站一少见的小鸟，不是麻雀，也不是白头翁，很漂亮，似曾相识，陡然间却叫不出名儿，此刻，正悠闲地用黄黄的小嘴梳理着身后一尾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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