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3-10-8 19:38 编辑
高一时我迷上了我年轻的语文老师。那时候对于一个钟情于文学梦的女生来说,被她一个帅气而富有才华的男老师吸引这该不算啥新鲜事儿,相信大家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那老师教我们的时候约摸二十六七岁。个头高高的,肩膀宽宽的,很是挺拔。老师的五官也很周正,额头宽阔,近似国字脸型。面部皮肤细致而白皙,特别干净的样子。加之一副金丝眼镜罩于挺直的鼻梁上,看上去特有书卷味儿。
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极为丰富。眉飞色舞样千千,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信口就来,让人觉得他的知识特别广博。加之他洒脱不羁的神态,实在让人心里折服。
老师毕业于C大学中文系,听我同桌儿阿微说他是C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是校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教育局墓哥局长那里抢来的。阿微是俺校副校长的女儿,是很文静优雅且特有天赋的一个女生。来自于她的消息当然十分可靠。
高一时语文老师并非我的班主任,当时他带的班意向中是走文科路线的。而我一进高中恰恰被分在一个意向为理科的班级内。我的班主任是我们的物理老师。我一向讨厌理科,打算将来文理分科时改进文科班。所以根本不拿理科当回事,在理化生科目时候常常看小说或者梦周公,而语文课上我却是积极活跃的一份子。
我班上男生特多,大部分都死抠理科题俨然一群书呆子。女生少,出色的女生更少。记忆中年级里出色点的只有兰舟和阿微在我班。而其余暮雪、北原、超然、青丝青黛二姐妹、丁香、小茶等等等等大都聚集在文科意向的班级里。她们的语文成绩都超好。开学第一期出于仰慕,我和她们就渐次混熟。我和阿微约好分班时一同去一个好点的文科班。
而隔壁紧挨着的就是那才华横溢帅气十足的语文老师所带的一个文科意向班。他班的男生特别活跃,以秦时明月、油纸伞、想不出等又屌又有才的那帮男生为代表。当时我们这俩班的历史老师是一个名叫令箭的年轻小老头儿。听青丝说,令箭老师在课下曾经和其他老师们笑言,说我们高一七班的学生太无生机,历史课上总那么死气沉沉。而他在八班上课时候感觉那就是一个不同。秦时明月、油纸伞、宋诗那帮学生们活泼有朝气,课堂上特灵活思维极快,给人感觉就是来劲。他还举例说他在上《中国古代史》讲女皇武则天曾先夫太宗李世民再夫太宗的儿子李治时,理科班只有阿微、锦瑟俩丫头听到那儿时冷笑两声,其他人再无任何反应。而在文科班这时候,那帮佼佼者们则是哄堂大笑,捧腹不止。
当我听到这些话时,心里琢磨:这老师们也蛮无厘头的。上课就上课呗,干啥还如此细致地去观察学生们的表情呢?难道笑与不笑就成了验证一个学生是否有灵气的象征?真是莫名其妙。
但打那会儿我开始明白,其实老师们也和学生们一样,多少都有些脱离不了孩子气的。每个老师并不都像在学生们心目中那样严肃古板,甚至呆了吧唧儿。他们同样也会背后研究人,议论人。
然而我想得到关注的人不仅是历史老师,我更想赢得我那语文老师的欣赏和赞美。那时候,我知道语文老师很赏识他班上的那些高材生们。我听说那个叫宋诗的男生在没进高中前就曾在地区刊物上发表过多篇作品,那个叫秦时明月的曾经在全国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中拿过一等奖。还有他们班上的油纸伞、想不出等个个都是才子。听青丝说,语文老师肯来六星中学教书很重要的原因是看上这几个在初中就有特殊表现的学生。
每个周四下午,我班上有两节作文课。我很喜欢周四的到来,因为我能一连两节课都看到那潇洒的语文老师。我喜欢他给我们评讲作文,给我们讲很多作文的技巧。我更能听到他班上那些才子才女们的大作,因为他会把他们班的好作文拿来当范文读给我们听。同时我也想我的作文能够引起他的注意。那时我常想:我们班只有阿微和兰州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念好几回了,给我们未来的理科班也争了光。哪一天,我的作文也能被他拿去当范文读读呢?
记得有一次作文,我有很用心去写,写完后自我感觉挺不赖。接下来几天我一直盼着作文课赶快来,一直幻想着我的作文能够得到帅哥老师的青睐。可是那堂课一直等到最后一篇范文读完,老师也没念到我的作文。本子发下来,我忐忑无比地去看他写的评语。当我打开本子的那一刻,真个是五雷轰顶一般,几行鲜红飘逸若行云流水般的钢笔行草严肃得一如他讲苏轼被贬、屈原被逐时的悲怆和冷峻。“写作,是极其严肃的事情,再笨再拙也是用自己的笔去抒写自己的心灵,怎好去借用别人思想所得的成果来装点自己的门面!”
老师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说我的作文是抄袭的。大家试想想,一个极其想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在付出了极大努力之后得到的不是肯定或者鼓励而是误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在意的人并不在意我;不在意我的人还来误解我、冤枉我、蔑视我的人格,我该有多么伤心。
当时的我回家后跟妈妈说了这事。我问老妈我该怎么去面对老师的行为。老妈当时回答我:丫头,知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道理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甭去解释,也不必解释。来日方长,用实力去证明自己,到那时谁还会不懂你。
那时候我真的时常琢磨:唉,啥时候我才能赢得那语文老师对我的认可呢?啥时候那老师才能像喜欢他班上的才子才女们那样喜欢我呢?
那时候我很喜欢古典文学,在初三暑假的时候,我就囫囵吞枣地读了古典小说四大名著及“封神”“隋唐”“说岳”等作品。尽管看不甚懂,尤其三国之类,但是我读书的观点很是切合陶渊明不求甚解的观点,我只追求略知些大意即可,所以深奥晦涩啥的并不影响我的阅读兴趣。而古典诗词也让我倍感欣喜。我喜欢初唐四杰,喜欢王维、孟浩然、小李杜,喜欢苏轼、李清照、柳永、辛弃疾,关汉卿、王实甫、汤显祖等等都令我着迷。由此使得我在语文课上较之其他同学活跃许多。每当语文老师旁征博引之时遇到我知道下文的地方我也会摇头晃脑不住地点头响应。大概在我班像我这样响应他授课、甚至敢于接下茬的人并不多,所以我如愿以偿,真的不久就赢得了他对我给予了和兰州、阿微等人一样的关注。
我和阿微的位置由班上第五排调到第二排后,基本是在老师们的眼皮底下。每当语文老师讲课讲到一些诗歌名句或者典故需要同学们互动之时就会把眼光投向我这边,我时常会高声地答出他的问题。那时候我感到特别的荣耀,特别的幸福。
那样以后我以为语文老师开始喜欢我了,慢慢地就变得有些得意忘形。语文课上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做,别人不敢搭的腔我敢搭,甚至在老师汪洋恣肆、纵横捭阖、行云流水般授课的时候我也会赶着替他去说下面的话,几乎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是在和他抢风头了。有一次大概打断了他的教学思路,实在把他给惹恼了。他就停下来几秒钟,偏着脑袋看着窗外一棵刺槐上的一只正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的鸟儿说:“鸟儿啊鸟儿,你也太博学了吧,仿佛天上知道一半,地下晓得完一样,过于浮躁了吧。”
听他这话一出,我全身血液腾地一下子直往上蹿,整个脸火辣辣,猛地低下头。从这话来看,他大概仍然不喜欢我这样的学生。他还是只喜欢宋诗、明月、油纸伞、想不出、暮雪、青丝青黛、兰州、小茶、阿微等。在他的心目中我该仍然是个不上档次的学生。
又是一次作文课,老师让我们改写鲁迅的作品《药》。让我们把小说中“药”的来源的那条暗线改写成明线,从正面来写革命者受害的过程。记得我当时又很用心地去写,一共写了大作文本的六七页字。
一天早读课时,语文老师把我们两个班都叫到附近阶梯教室里,说是临近期末考为了节省大家时间,借早读给大伙评讲下那次作文。那天早读我恰好迟到了,好不容易找到同学们所在的地方。当我走进教室时,闺蜜阿微用食指放她自己唇边示意我别出声,悄悄告诉我:“锦瑟,快进来,老师正读你的作文呢。”看我找座位的同时阿微又补充:“老师说你好多段落写得特生动,特有电影般的画面感,还夸你想象力丰富呢。”
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刚刚坐下,正好听到他已近尾声的总结陈述,说我的小说改写大部分很成功,就是结尾不该写那段中心意思般的文字,这好比是狗尾续貂、画蛇添足,好比一块美玉下面沾了一块橡胶疤。
听到这话后,八班的男生们顿时哄堂大笑,前仰后合。我们七班的同学多半没人理会。当时的我在座位上真是如坐针毡,尴尬得真想有个地缝都钻进去。在两个班的同学们面前,在他那些得意的门生们面前,他何苦要如此地嘲弄我,羞辱我,我真心不懂。
我开始对他有些怨意了,我决心学习从此不再在乎他。
那天中午,我和阿微一块儿去食堂打饭。当我们端着午饭准备找个靠窗的位置停下来的时候,恍惚中看见不远处一对俊男俏女正恩恩爱爱地共进午餐。那男的影子已经深入骨髓般我一眼就认出,女老师却原来是五班六班的英语老师红粉。那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红粉老师正在往语文老师的碗里夹菜,笑语盈盈,一脸的阳光,满眼的春风。
语文老师正温文尔雅满含笑意地拿着一只金属叉子,意图挑起他丰盛的菜盘里的一块佳肴。但我感觉那支叉子恰好有力地叉在了一颗当时正在滴血的心上。
呼拉拉地大厦倾,昏惨惨如灯将尽。我脑海的世界一片空白。一颗心如从悬崖边上顿时坠入谷底。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谐、比翼双飞的好伴侣。忽然间我想起了理科课上曾偷偷读过歌德的一部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可彼时的我比那可怜的维特更恼三分。
那个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阿微陪着我一直也一言不发。
春寒露冷的凉宵夜晚,一轮斜月冷冷挂高天。隐去了多少寒星,谁知道?我的世界那一刻已没有春天,青春年少多少酣梦终归该清醒。
当晚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多久没人知道,鼻涕眼泪弄脏了大半枕巾谁知晓?
那以后,对于语文老师,我是又怨、又恼,又敬、又迷,或者是否还有些其他什么更复杂的,我也说不清。只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心灰意冷。
无法再被他在乎了,无法再去赢得他的认可了,更无法得到他的赏识了。忽然间想起苏轼的几句词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高二开始,文理科终于分班了。我努力去做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样和阿微一同走进他所带的班级——也是我们年级中文科最好的一个班级。和那些才子才女们同进同出一个教室。
我开始专心各门功课,且依然固我地钟爱语文。早读课上我用心去朗读我喜欢的每一篇诗文,试图从美文中找到自我,从而忘却许多该忘的东西。作文课时我用心去构思每一篇文字。并开始重视语文基础知识的学习和巩固。功夫不负有心人。分科后半载一年下来我的语文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竟然有时能进入我新到班级的前三。就连宋诗那些个才子们也会在每一次大小考试后来探身窥觑我的语文分数了。
慢慢地我发现语文老师对我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早已变得低调的我上课时候反而慢慢地能被他时不时地提问到了。
他上新课前,要疏通生难僻字,很多次他都叫到我的名字:“锦瑟,“觊觎”二字怎么认?你给大家念念。”那时候我就会站起来,用不高不低、不卑不亢的声音念出。语文早读的时候,我观察到他总有习惯在我的位置边做一些停留,几十秒,或者一两分钟。不知有意或是无意。而经过别人位置的时候却仅限于偶然的停留。而那时候,在我的心目中老师已经只是老师了,他是别人的男友,我的老师。他在我的心里已如一轮皎洁的明月宁静地挂在天空了。即便他有时会遁隐了光芒,但他身边也时刻围绕着数不尽的朗星。
后来的日子我常想,一个人无论如何地完美,也难免有自己的缺点和不足。语文老师也一样,他才华横溢、外美慧中是他的长处;但他是非分明、心里容不得任何渣滓,情急之时依然执着地坚持原则去指点学生之不足的率真刚直秉性,自是难免引起学生的误解。当年情境,如我一样不能理解他的人又何其少呢?
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我高中语文老师的名字叫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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