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贷等网贷平台公布黑名单涉嫌侵犯隐私

青尘

　网贷平台遭遇赖账者，公布黑名单，涉嫌侵犯隐私，解决途径应在纳入征信体系　　

　　宜信除了服务小微企业，还推出了“宜农贷”“宜车贷”“宜学贷”等，针对农民、有车族、大学生等各类人群。

　　在网上动动鼠标，借钱给网友，看似像淘宝购物一样简单，收益还十分可观，“通过网络平台放贷”，在今年开始成为一种普通人的投资另类选择。一批P2P小额信贷中介平台网站(下称网贷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知名机构有宜信、拍拍贷、畅贷、人人贷等。据拍拍贷提供的数据，2006年至今，中国已有大约200家网贷公司。
　　这些网贷公司无论大小，模式大抵如此：无需抵押担保，基本不需要线下见面，只要在网上提供个人有关材料，就可以从愿意提供资金的人那里获得贷款，数目从几千元到几十万元不等，对出资人而言，最诱人的是利息。畅贷网的主页即称，中标最高年利率26.60%、平均投标年利率21.19%。
　　各家网贷公司的服务对象不尽相同。拍拍贷80%以上借款人都是诸如网店店主、小微企业主、个体工商户等;网上还有很多以“扩建厂房”“想和女友去香港旅游”“想买台笔记本电脑”等或大或小的理由发布的借款需求;宜信覆盖的用户范围更广，除了服务小微企业外，还推出了“宜农贷”“宜车贷”“宜学贷”等，针对农民、有车族、大学生等各类人群。
　　必然的，这也带来全新的风险，且相应的风险追索机制基本空白。
　　对于资金提供者，最切身的问题是“对方不还钱怎么办”。宜信、拍拍贷等都对财新记者表示，目前还款情况良好，逾期贷款率不到2%。但这些网贷公司的角色仅提供交平台和服务，收取1%-4%的服务费，对不良贷款不负有任何义务，这也是他们游离于监管体系之外的原因：没有杠杆，无需与业务规模适应的资本金，不直接吸储和放贷。
　　但即使是2%的逾期贷款，如何判断是对方没有能力还款还是恶意逃债，哪些是应该承担的风险，哪些应该让违约者付出代价?
　　一些网贷公司公布逾期不还者黑名单，收效据称“立竿见影”，但也引发法律争议，如此做法是否侵害个人隐私?但若连这惟一的手段也不让网贷公司使用，又如何约束网上的恶意逃债冲动?
　　尽管网贷公司们热切希望能和央行的征信系统打通，这可完善征信系统的数据、加大欠债者的违约成本，但据财新记者了解，因网贷公司尚属新兴事物，包括央行在内的金融监管部门至今仍持观望态度。
　　风险事先控
　　风险控制是网贷公司运营的核心，在网贷公司里除了客服和技术人员，占比最大的就是风控人员。在宜信的上万名员工中，负责风控的有几百人。大多数网贷公司的规模都只有几十人。在拍拍贷约70名员工中，有7名风控人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拍拍贷CEO张俊告诉财新记者，拍拍贷目前拥有120多万注册用户，成功借款的有4.2万人，成功放款的有6万多人。
　　张俊表示，风控主要依靠前期对借款人的信用分析。拍拍贷用技术分析把借款人归为“好人”和“坏人”。“坏人”就是肯定不会还钱的人，需要事先被剔除。“好人”按照其还款能力、违约成本等再进行评估划分。
　　“比如说，女性比男性欠账的概率小，年轻人比中年人欠账的概率小，学历高的人比学历低的人欠账的概率小。同时，我们会利用用户关联的微博和QQ账号分析其好友情况，如果一个人微博有大量粉丝，且大部分是亲朋好友，这样的人违约成本会比较高。一个人的基本资料经过技术分析，会有一个大概的信用评分。”张俊说。
　　对于企业经营者而言，张俊表示，会根据企业类型观察其注册资金、纳税情况、水电记录等，去了解其经营状况。
　　宜信最初是做教育类信贷服务起家的，其判断学生还款能力的方法自成一章。宜信公司CEO唐宁表示，不仅要看该学生学习、家庭、社交网络的稳定性，还会参考该学生是不是党员或团员，是否参加过献血等公益活动。
　　即便网贷公司层层把关，仍然无法免除逾期欠款的出现。“投资不可能没有风险。我们事先都要对投资人进行风险告知，让大家把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例如投了100笔钱，不可能这100笔钱都出问题。”唐宁表示。
　　目前各个网贷公司都在努力保护投资人权益，但措施有限。宜信会从出借资金总额中抽出借款总额的一部分服务费作为还款风险金，但如果超过风险金额度，责任由出借人承担。
　　拍拍贷则要求成功借款50次以上的用户才有资格享受本金保障服务。另一家网贷公司诺诺镑客还推出担保人制度，即担保人为被担保人应偿还的借款负连带责任。
　　公布黑名单
　　上述这些制度并不能完全排除和弥补风险。2011年12月8日，一个名为zlqlwr的网友吐槽称诺诺镑客的担保形同虚设，一笔贷款逾期半年多，对方的担保人无钱垫付，客服亦表示无能为力。
　　邦盛律师事务所律师姚以林认为，和线下的民间借贷机构相比，网贷公司风险更大。线下的实体融资平台对担保条件的要求一般比较严格，但网贷公司发生借款人逾期不偿还借款的情形，即使闹上法庭，当事人只有借贷双方，网络中介平台的责任目前不易界定。
　　张路乔律师指出，出借人与借款人之间的法律关系应属于自然人之间的民间借贷关系，其合法性不取决于是否通过网络平台渠道。依据《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的规定，“在借贷关系中，仅起联系、介绍作用的人，不承担保证责任。对债务的履行确有保证意思表示的，应认定为保证人，承担保证责任。”因此，在尚无明文规定网络中介平台必须承担法律责任的情况下，关键要看网络中介、出借人、借款人三方如何约定。
　　面对欠钱不还的逾期者，闹上法庭往往不是债权人的首选。湖南泓锐律师事务所律师屈子建表示，假设涉案金额1万元，律师费大约为一两千元，此外还有几百元的法院诉讼费。假如被告玩失踪，法院以公告送达的方式传唤，整个过程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在花费了大量财力与时间之后，如果对方没有还款能力，还是没法讨回欠款。
　　唐宁告诉财新记者，宜信公司面对逾期者往往先电话提醒，继而面访，如果再无反应，会替债权人递送律师函。
　　拍拍贷的手段则十分“直接”，在其网站上有一个后缀为blacklist(黑名单)的页面，专门曝光未按期归还欠款的逾期者名单，公布的内容包含真实姓名、相片、电子邮件、手机号码、工作电话、欠款数额等资料，点击进入逾期者的会员页面，标题都加上了“老赖”“欠债不还”等后缀，页面含详尽的个人信息，例如身份证号、家庭住址、个人通话详单、银行账户流水以及亲属联系方式等信息。
　　财新记者按照公布的手机尝试拨打，打了十余个电话，绝大部分都已关机或停机，只有一位青海的李先生电话接通了，但对方表示是因最近较忙而忘了还钱，没想到自己的个人信息全被放在了网上后，几天内接到了很多陌生电话，有记者、催款人，还有的是骂了一句就挂掉的。李先生表示不胜其烦，准备停掉这个使用多年的手机号码。截至发稿日，李先生累计借入本金3000元，累计偿还金额2700元，逾期33天。
　　拍拍贷并不是惟一一家采取“黑名单”制度的网贷公司。行业信息网站“网贷之家”有一个“曝光台”栏目，上面公布了拍拍贷、搜搜贷、e速贷、盛融在线、微贷网等九家网贷公司的逾期名单，上有逾期者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码、照片、家庭地址等信息。
　　侵犯隐私权争议
　　多位律师告诉财新记者，有关网站涉嫌侵犯隐私权。
　　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程青松认为，对逾期还款用户信息的公布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应仅限于供下一个潜在出借人参考。若将逾期还款用户的信息公布在网站上，社会公众可以随意查阅，甚至公布个人邮箱与手机号码，无疑扩大了公布范围，涉嫌侵犯被公布信息人的隐私权。
　　天津金诺律师事务所张路乔律师指出，是否涉嫌侵犯该还款用户的隐私权，关键还要看网贷公司与还款用户之间是否事先有约定。记者查阅了这些公布“黑名单”的网贷公司在用户注册时的协议条款，发现可谓五花八门。
　　拍拍贷在服务协议中写道：“用户的借款逾期超过30天的，拍拍贷有权对用户提供的及拍拍贷自行收集的用户的个人信息和资料编辑入网站黑名单，并将该黑名单对第三方披露，并与任何第三方数据共享，以便网站和第三方催收逾期借款及对用户的其他申请进行审核之用，由此因第三方的行为造成用户损失，拍拍贷不承担法律责任。”
　　e速贷、红岭创投和盛融在线的隐私条款如出一辙，却都十分模糊：“虽然本网站采用行业标准惯例以保护您的个人资料，鉴于技术限制，本网站不能确保您的全部私人通讯及其他个人资料不会通过本隐私规则中未列明的途径泄露出去。”搜搜贷的隐私条款点进去，居然完全空白。
　　张路乔律师指出，按照侵权责任法第15条的规定，像搜搜贷这样没有进行约定的网贷公司可能要承担侵权责任，包括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返还财产、恢复原状、赔偿损失、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等责任中的一种或多种。
　　拍拍贷在服务协议中事先有约定，是否就可以规避法律风险?张路乔律师认为不尽然，因为如果用户起诉到法院，法院有可能按照“格式合同条款”将合同判定为无效。
　　依据《合同法》第三十九条规定，格式条款是当事人为了重复使用而预先拟定，并在订立合同时未与对方协商的条款。张路乔律师认为，格式条款的效力存在争议时，最终取决于法院的认定。
　　何时对接征信
　　“目前除了黑名单曝光，我们没有更好的追欠款方式。不知道是不是受黑名单的影响，每天都有逾期三五百天甚至上千天的人来还款。对这个结果我们还是满意的。”张俊告诉财新记者。
　　由于这个新兴行业的本身性质还未确定，目前无相关立法。央行和银监会相关人士都告诉财新记者，网贷公司不属于金融监管的管辖范围。目前网贷公司仅接受工商局的监督。
　　不被纳入金融监管的另外一个结果是，网贷公司无法对接央行的征信系统，既不能直接进入征信系统查询借款人的信用记录，也不能将借款人的信用记录纳入征信系统。
　　张俊无奈地表示，如果能够进入央行征信系统，欠款人就会在商业银行系统遭遇严厉的信用惩罚，例如买房无法申请贷款、信用卡也可能被停用等较有约束性的惩罚，他也不需要公布“黑名单”了。
　　“我们一直争取进入国家的征信系统，为征信系统贡献一些数据。但央行征信数据目前只对商业银行开放，网贷公司连查询的权利都没有。”张俊表示。
　　“我们也在努力从行业协会和从业机构的角度去表达进入征信系统的意愿。我们手里的违约信息很有价值。但据我了解，目前仅有前期的沟通调研，还没有明确的时间表。”唐宁表示。
　　张俊表示：“我们从央行得到的信息是，他们持欢迎的态度，但还是需要一个过程。要等这个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有大量用户，累计大量数据后，就更加有意义了。”
　　财新记者咨询了央行征信局的有关人员，对方表示关于民间借贷进入央行征信系统的进程不便透露，但目前主要的顾虑有两个：一是如果开放窗口，任何机构都能在系统中查询资料，就会对数据的安全性形成隐患;二是目前民间借贷机构良莠不齐，提供的数据质量还难以保证。
　　唐宁指出，美国有市场化规模化运作的征信局和信用技术企业等，公民有信用评分，这些在中国都尚不存在。中国征信体系建设还处在早期，还没有一个顺畅和规范的信息分享机制。
　　中国的征信系统由央行管理，美国的信用局则都是由私人部门设立的。全美有1000多家分布各地的信用局，其中大多数属于Equifax、Experian和Trans Union三家征信公司，银行、保险公司、雇主、房东等都可以向信用局提供数据。信用局根据这些来源各异的数据为个人的信用状况打分，这一分数伴随美国人的一生，是在各项经济活动中重要的参考指标。
　　唐宁认为，建设中国的征信系统，央行并非惟一选择。中国也应允许开设更多征信企业，形成行业的征信机制，让征信系统市场化，“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