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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慕容雪 于 2010-12-2 21:25 编辑
年轻的时候,爷爷被抓了“壮丁”,北伐时,爷爷做了俘虏,爷爷没有参加革命,一路讨饭,回了家乡。那时,爷爷的家不在这个小村,在六十里外的黄岗乡。爷爷家没有田地,只给本村的地主家做长工,牵十几头牛在田野里放。那时的爷爷,英俊魁梧,是一把劳动的好手。
奶奶是个缠脚的女人,年轻时的奶奶,身子纤细,心灵手巧。奶奶先是地主家的丫头,后来被地主收了做妾。妾是似妻非妻,似仆非仆的人,奶奶依然是丫头,要做很多的活。爷爷就常常帮奶奶做活,奶奶也常常偷几个馒头,塞到爷爷的怀里,爷爷喜欢奶奶,可是奶奶是东家的人。那天夜里,爷爷掏穿了东家的围墙,抱起奶奶,一路跑回家里。爷爷拿一付箩筐,一头坐了奶奶,一头坐了姑奶奶,领着二爷、曾祖父和曾祖母,一家六口人,连夜一路北向,渡过两条小河,步行六十里,来到现在这个小村。
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几个土匪潜到这个小村,撬开了村里刘姓地主家的大门,抓住了地主,吊在院里的树上,下面烧一堆柴火烤着,逼地主拿出钱来。地主的皮都要被烤焦了,可是地主就是不说。土匪就拿刀刮地主的脸,地主的脸上流下血来。爷爷远远的看着,忽然冲上前去,夺下土匪头子的刀,只一刀就砍下了他的脑袋。爷爷和村里的人赶走了其余的土匪,救下了地主。因为同姓,地主认爷爷做了长辈,在村里盖了两间房,从此爷爷就成了这小村的人。
解放后,地主的土地被没收,“文化大革命”时,地主被专政,戴上高高的帽子,在台上批斗。以前地主家的长工,一个个的上台控诉,点到爷爷时,爷爷不上台,所以爷爷最后也被戴上了高帽子,站在地主的旁边陪斗。
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时生产队干活,插秧插到深夜。田里男女站成长长的一排,两头两个抬绳的人,绳子每一次起落,就在田里留下三五排整齐的秧苗。那天夜里有风,村里忽然起火,起火的是爷爷家,火势很猛,火光映红了半拉天。本村和邻村的人扔下手里的活,拿上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赶去救火。可是已经晚了,火海中只救出了父亲,和现在的叔叔与姑姑, 十二岁的大伯,八岁的四叔,和三岁的五姑,葬身在火海之中。那次,奶奶哭昏了三天三夜,爷爷将头撞在地上,鲜血淋漓。
爷爷是把劳动的好手,队里的活计没有拿不下的。柴垛收顶,爷爷站在最高处,将一叉叉的草敷在垛顶上,垛顶就象牛背一样的光滑,刮再大的风,也不会掀顶,下再大的雨,水也不会渗到里面去;犁田的时候,爷爷轻扶着犁把,一声轻喝,鞭子甩出一声爆响,牛就直直的行走,犁沟线一般的直;爷爷能把扬场扬成风景扬成艺术。二十几斤的粮食在爷爷的手中轻若无物,一手握在锨把的正中,一手握住锨把的末端,轻轻一扬,粮食线一般的滑向天空,象一道彩虹,落下时,已是粮、草分明,干干净净;爷爷担挑时,更是轻巧若舞,两百多斤的挑子,腰轻轻一挺,行动起来,挑子在两头一上一下有韵律的起伏跳动,象乡下戏里挑花筐一般,煞是好看!
奶奶是做菜的好手,平常的材料到了奶奶的手中,进锅打个滚,添几样佐料,出锅就鲜美无比。爷爷爱吃奶奶做的饭菜,一年难得在外面吃几回。爷爷的口味偏咸,奶奶一边埋怨,一边往菜里加盐。奶奶不让爷爷抽烟,可是每次奶奶都给爷爷递上烟袋,在背后给爷爷摇着蒲扇。爷爷脾气不好,喝醉的时候总是骂奶奶,奶奶躲在一边,说这老鬼又发疯了!
奶奶七十岁的时候,得了重病,躺下不到三天,就去世了。村里人说这老太太是修行的,没有受什么罪就走了。奶奶用的是为爷爷准备了八年的寿棺,爷爷活着,奶奶却先躺了进去。爷爷不高兴,说这老东西跟我抢棺材呢!骂着骂着,爷爷就流下了老泪。
爷爷的生活从此就由父亲和叔叔轮流照顾,每天都有好吃的,实在比奶奶活着时有营养,可是爷爷没有胃口。爷爷每天都骂奶奶,骂声里夹杂着哭泣。夜里,爷爷的骂声长久不息,彻夜不休,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这样骂了两三个月,忽然有一天,听不到爷爷的骂声,第二天,发现爷爷,已经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院里的树上。
按照村里的习俗,爷爷和奶奶并棺葬在了一起,坟上,长一株松树,枝叶浓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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