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欣赏超然 于 2013-4-16 09:57 编辑
现在的学校,总能看到某某双语学校,一眼看上去,是绝对的贵族学校,而我的第一堂课却是接受三语教育的,三语授课的老师是代课老师,是一位傈僳族青年。 我们那个村人数虽少,却分布的很散,山脚下住着汉族,傈僳族,山腰住着彝族,山顶上住着苗族。 我上学时不到6岁,母亲不让我上,让我在家看弟弟,我堂姐背着书包那份神气刺激了我,我扯开嗓子嚎了一天,第二天继续开嚎,母亲赏了我一顿跳脚面丢了姐姐的一个破书包给我,我和堂姐欢天喜地走了四十分钟才到了学校。 李老师被大人孩子们团团的围着,他在登记孩子的名字,收钱。我挤不进去,等别人都散了才怯生生的把二元四角钱递给李老师,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懵了,母亲除了给我一顿跳脚面之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抬头看着一头雾水的我笑了,我看清了他黝黑的面庞和洁白的牙齿,愣了许久的我胡编了一个名字,他笑着声说:“名字要按字辈排,你姐叫李。。。。。。,你就叫李。。。。。。吧”。多年以后,我想起我这个又土又俗的名字时,心里总是暖暖的。 登记完名字,他把我们带到操场排队按高矮分座位,那么多少数民族的孩子。我们那个年代这些小孩子幼时是不会说也不会听汉语的。李老师用汉语说一遍,又用傈僳语说一遍,再用彝语说一遍。张同学是苗族,李老师不会说苗语,他喊了一声“崽操”(苗语:小伙子的意思),直接走到张同学面前把张同学拉到他指定的位置。 一个教室里,有两个班,左边的是一年级,右边的是二年级,李老师独特的三语授课开始了,他手舞足蹈语速跳跃的告诉我们“a”字有个小尾巴,又挤眉弄眼神情夸张的教会我们发“o ”音。三语授课后,他又走到张同学面前,带着张同学读,读完后他竖起大拇指说:“崽操,绕达基。”(苗语:小伙子,好样的。),这也是李老师唯一会说的苗语。给我们上完课,让我们练习写字,他又开始给二年级的同学上课。 有时,两班的学生都在写字,李老师就坐着改作业,批改二年级的作文时,他时常乐出声,看到我们抬头看他,他仍然控制不住笑,一面笑一面念同学的作文“老奶奶,下次我扶你过马路,你煮鸡蛋给我吃。。。。。。。”听到这,同学们也大笑,垂着头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的那个同学肯定就是这篇大作的作者。李老师说,写作文实在写不成,就写写你爹娘是如何劳作的,你家狗是怎么咬人的,别老写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扶老奶奶过马路,我们这地方,哪来的马路哪来的警察?胡编乱造的。 张同学由于语言障碍,读了两个月后就没来了,李老师三语授完课,习惯喊一声“崽操。”目光投向那个空着的座位,眼神黯淡了许多,自言自语的说:“咋办呢,我又不会苗语。咋办呢,不读书不识字以后受罪呢。这个崽操。”为此,李老师特意跑到张同学家,又把张同学叫来读书,但一星期后,张同学还是辍学了。李老师失落了很长时间,他总是自责他不会说苗语。 我们那个年代念书,考不过及格线是要强制留级的,一个王姓同学一年级升二年级时,留了三次级,对此,李老师有一句名言,他说:“王万喜,你再不努力,跟你一起读的同学都快小学毕业了,你就一年级万岁万岁万万岁。”当时不知道万岁是什么意思,多年以后,想起他的这句话,总是莞尔。 蒋同学是个鼻涕虫,鼻涕流出来,他就利落的吸回去,课堂只听得他吸鼻涕的怪声,李老师的说:“出去,出去,把你的白龙马拴好又进来。呼噜呼噜的影响其他同学。”蒋同学走出教室,瞬间就传来他惊天动地的吹鼻涕声。教室里的同学为李老师的那句“白龙马”而哄堂大笑。 我们上二年级时,李老师结婚了,他刚好二十岁,师母是同村的,极其丰满。他结完婚回来上课时,顽皮的男孩子围着他一声声喊他新郎官,他黝黑的面孔上有了些红色,这些死孩子喊了他新郎官后还齐声喊:“新郎官,新郎官,娶个媳妇奶子像罗锅。”这下,李老师的脸都成猪肝,他拿起教棍,追打这群顽皮的男孩。那节课上完,李老师的脸都还呈猪肝色。 上三年级时,我们去办事处的学校,离开了李老师。后来,我家里发生了变故,我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就再也没看见李老师。 多年以后,我和同事去验收我们办事处的希望小学,再次看到了李老师。我在窗外看着他上课,他还是那样清瘦,还是那样语速跳跃神情夸张,只是两鬓已经斑白了。他不再需要用三语授课了,现在的小孩子已经都会说汉语。他们都穿着校服整齐的坐着,那个小孩子穿着各族的民族服装说着各自的语言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是成为了我们这代人心中永不泯灭的记忆。下课了,他出来,听见我叫他,回过头来看我,没认出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是谁,我说出了我的名字,他拍了一下脑袋,似乎在责怪自己的记性。我说我的名字还是你给起的呢,他再拍了一下脑袋,说他真的忘了,村里小孩的名字,大都是他给起的,我堂弟家的孩子流着鼻涕站在我们旁边,李老师用指头戳了他一下脑门说:去,把你的白龙马拉去拴好了。我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觉得自己的眼中有了泪水。 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李老师哪一节课都具体教了我什么了。只是我当初报志愿时,是想做他那样的老师的。可是我姨夫给我报了理工类的热门学校,为此,我郁闷了很长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