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

李小懒

        爹有一种药吃完了，叫我陪他去买。

        爹有很多药，降压的，减脂的，溶栓的，稳心的。爹的药用食品袋兜着，一兜一兜，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爹是退休教师，有学问，能看懂并记住所有药品的名称和功用，到医院看医生，他能如数家珍说出所服药物及其含量，那些西药都有很古怪的名字，惹得医生很钦佩。爹一有空就掂出药袋，一盒一盒仔细研究，研究多了有时候会忧郁，怕自己产生药物依赖，然后自作主张增减药量，于是造成病情波动。

        其实爹缺的药不用买。这个药是做了脑血管支架手术之后用的，而爹只是轻度中风并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当时医生之所以开这个，大概是爹不停吵闹头疼头晕的缘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爹什么都懂，但就是太着急，他想要的是药到病除，想要自己能立即恢复成脚下生风通体舒泰的情形，不愿意接受从此常萦疾病的现实。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这个药再服用一两个星期就行了。刚过一个星期，那个药没有了，我觉得没有就没有了，轻病没必要下猛药，但我不敢说，因为爹郑重其事跟我讨论：医生说叫咱吃“一两个星期”，你说，咱是吃一个星期好，还是两个星期好呢？

        我们拿着抄有药品名称的纸条到药店询问，第一家没有，第二家没有，第三家终于有但只有一盒并上面落满了灰尘，爹开始很欣喜，欣喜完了又犹豫，冲我使眼色，悄悄说，怎么就一盒啊，别是假的吧。我说，就是，那再转转？爹说，好，再转转。我们终于又找到了一家，不但有，还一下拿出了好几盒，爹摩挲了半天又犹豫了，再次冲我使眼色，悄声说，人家都没有，这家一下拿出这么多，别是假的吧。我说，也是，谁知道呢。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的确不知道真假，另外我觉得这个药可买可不买，另外我还觉得我爹好象很喜欢逛药店就像我喜欢逛服装店一样，而我，已经空出了时间，愿意带他到处逛。

        看我们犹豫不定，老板说话了。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朴实女性，热情亲切。她简单询问了爹的病情，然后看定爹的眼睛，开始了推心置腹的交流。她说，你是不是头疼头晕四肢乏力胸闷气短心跳不稳心率不齐失眠多梦夜尿频多……爹很快就被她征服了，他像是逮到了久觅不遇的知音，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嘴里不停说哎呀对对对哎呀是是是，简直要探过柜台去握人家的手。当那个朴实女性适时推出她家的镇店之宝专门治疗家属烦恼医生头疼仪器束手神仙难助的中风后遗症的新药特药心脑再造丸的时候，我及时扯了一下爹的衣襟。爹完全失去了之前不停使眼色很有心计的样子，一脸疑惑回头看我，说，咋了？我举起了手里的纸条，说，咱不是来买这个药的吗，医生开的，咱得听医生的吧。爹还没说话，那老板立即满脸鄙夷，说，你还迷信医生，医生都是保守治疗怕担责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这个心脑需要再造！爹说，就是，医生一开就是脑心通稳心颗粒，吃来吃去我都抗药了！这回轮到我使眼色了，我说，步长脑心通是名牌，不是安全可靠些？那老板又是满脸鄙夷抢在前面，说，你还迷信名牌，名牌有钱都投在广告上，咱这个药才是真正让利给患者，老人愿意换个药试一下，做儿女的就得……

        那女人把我架上孝女的位置上下不来，爹又堆起一脸的期待，孩子一般讨好的对我笑，说，要不咱先买两盒试试吧。我索性闭了嘴，站到一边。难怪各种包治百病的治疗仪新特药都爱骗老人，钱在我口袋，我看你到底怎么忽悠。可是，没等对方开口，我爹发脾气了，他站在柜台边一动不动，板起一脸的严肃，说，我就要买这个，我想试试！我，一下子投降了，因为爹的一脸严肃威慑了我，并在片刻之间把我带回到儿时。那时候的爹还年轻，沉默寡言一脸严肃，却像一棵大树罩在我们头顶。儿时的我紧张于爹的严肃，过年放鞭炮，灯影里的那个小人儿总是仰头看着爹的脸，忐忑不安中希望那鞭炮响得连贯些，免得招惹出爹脸上的严肃，因为我害怕爹严肃，喜欢看见他愉快。近几年来，带爹看病，陪他谈论，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平起平坐了，谁知爹一板脸，我立即胆怯了。我想，因为一点钱让爹不高兴值当吗，就是扔了又如何……

        但爹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到家还没坐下，他就显出了心事，他翻翻覆覆研究着手里的药盒，说，这个药的确没听说过，电视上说卖药的最爱骗老人，难道我——也被人骗了？爹一向认为自己是比较理性有见解的，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了他哪能受得了呢，于是我忙说，不会不会，药店里公开卖的药会有假？只是品牌不同，先吃吃看，不行咱再换……爹丝毫不理会我的劝慰，先是自言自语在房间走来走去，后来干脆躺进卧室里看天花板，惹得妹妹不停数落我，说，你咋能没有一点主见……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有主见的，但因为爹而被数落，我不辩解。晚饭的时候爹已经不能起床了，头疼头晕胸闷气短四肢无力，直到我们答应第二天把药退了，他才勉强喝了一碗稀饭。

        退药是个麻烦事，那个女老板一听理由就恼了，说，都怪你，老人本来高高兴兴好好的，你非要唧唧咕咕说这说那……她竟然也怨我。退药是为了让爹高兴，所以我耐心听她说完，没吭声。

        到家给爹汇报，刚说了两句，爹就显出一脸轻松，朗声说，啊哈，她愿意给咱退，证明她没骗咱呀！既而他又现出遗憾，摇头说，可惜了，早知道不退了，既然她愿意退，那药肯定是真的，说不定效果好呢！

紫叶

久病成良医。病久了，对用药会有自己的心得，老病号总会有医生来咨询：你要些啥药？{:soso_e113:}

迷糊

此篇真实、有趣。

暮雪

老人有病都这样，过60岁，可不要乱吃，对肾不好

李小懒

谢超然阅读，辛苦了{:soso_e160:}

欣赏超然

人老了的缘故？
通过买药，将爹的形象烘托，以及各种世事一一浅浅露出水面。。。。。

欣赏超然

唉，爹心事重啊

欣赏超然

{:soso_e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