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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时事 六星杂谈 簪花的少年郎 by 王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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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的少年郎 by 王芳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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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2 21:17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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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一个时代最明彻的写照。作为宋代的流行歌曲,宋词体现的并不都是文人趣味,还是整个社会生活的宏大回声。宋词美好的地方,不止在于词藻。于我,看到了宋代人的日常生活。他们爱音乐,爱酒,爱花,爱香气,爱美女,爱闲暇,爱每一个民间节日,兴兴头头地去踏青、观灯、赏花,想要快活地度过每一个春秋佳日。看过出土的宋代文物,普通的民用酒壶,造型简洁优雅,线条流动自如,是令人望之生悦的艺术品。宋朝人的大众审美,是精美且大气的,达到了同样空前绝后的圆融。而这些是全社会在参与,并不是少数人的特权。更多的是,在一篇篇长短句中,渐渐看到了宋代士大夫的风骨,他们诗酒风流背面的仁爱之心,宽袍大袖下的铁肩道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现在才相信,有人真是的是这样实践的,且扭转影响了一代士风。“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原来,中国人并不是一直沉陷于急功近利和粗糙。我们真切曾有过从容、风流、精致而仁爱的社会生活——虽然它也存在许多历史局限,政治缺陷,人性灰暗。如果能够用文字表达出这么一点点,就满意了。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点,就算怀着忧惧与不满,真正读到优美的汉语,心中还是不禁升起无限爱意。戾气消散,逃避是不可能的。桃花源本来,也应该就在这片土地上,在我们自己的内心里。

正文

  一 喝过一场又一场的酒,遇见一个又一个的人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调情调到朋友家:秦少游、陈与义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这句话是最擅长调情的风流种秦少游说的。

  他调情能调到朋友家去。在京城,有一次,某大官请他喝酒,他就与这家名叫碧桃的宠姬眉来眼去。碧桃酒量很小,主人都护着她,不让她喝酒,偏偏见秦少游来,这女孩举起大杯,用死人都感觉到的深情眼神盯住少游说:"今日为学士拼了一醉。"一饮而尽。知情识趣的少游即席赠词一首:

  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首词写得尊重妥帖,好对得起人家女孩拼却一醉的这番心意。在他笔下,卑微的歌姬化身世外仙姝,高洁又娇美,遥遥伫立在清幽山水间,需要凡夫俗子去追寻慕恋。她又终是芳心无主的,如画的姿态里,有一种落寞之美--人家现实中明明是有主的好不好。少游狂荡,把主人家视若无物,但主人不在意,比起吃这门子飞醋,家中调教出的姑娘,能得秦少游一赞,才算门楣添光。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说的是席中实景,他和这女孩,也就这杯酒的情分了,此时醉得越深,醒后的惆怅也越浓。 "何妨"与"只怕"这一对词用得好,爱情只想放纵,经验和理智却在发出警告:再欢娱的爱,终会沦落到一场宿醉,醒来后,内心留下一个痛极的空洞。

  脱口而出的呼问,又自己讷讷地给出一个悲观答案。事实通常如此,在提出疑问的时候,人心已经动摇得难以收拾了。所以这段爱情的结尾,是开放型的,或者沉醉了,沉沦了,或者没有,都有可能。他说的是在一个故事将发生而未发生的当儿,内心的挣扎。而故事中的人,对于现实是清醒的,或者之前已经吃过爱情的亏,长过许多的经验值--是成熟男女的爱情,因为成熟,才有更多的隐忍与纠结。

  尝过宿醉痛苦的人,才对纵情一饮怀抱警惕,进退两难。少游一生在情场里打滚,深晓这个道理,他也终于没和这姑娘有后续,两人大概都忍住了。不忍住也没啥办法,甚至把这首词当作他又一次浪漫高雅的调情也无甚不可。作为诗歌创作者,他们擅长的是总结,提炼出生命之美之痛,并不必每次都亲身投入。

  世间美好,都如一醉,终有一醒断肠时。这个道理,李后主懂得比秦少游更透彻。他天生是个艺术家,不是当皇帝的料,皇帝要有多少清醒又冷酷的头脑啊,他偏醉生梦死的。糊涂事不停做下去,直到北宋大军临城,一朝归为臣虏,总算被迫从醉梦里醒来了。醒来之后,他这样思量着:

  乌夜啼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清醒的时光太难熬了,只好没日没夜主动地把自己灌醉,要不,这下半场无尽的夜,可怎么过呢?

  香港电影《东方不败》里,林青霞扮演的东方不败有几句台词也好:"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 不胜人生一场醉。"这酒喝得苍茫茫,又凄怆,连江湖枭雄都逃不过人生的酒醒时刻,这么一想,恋人们谈一场可能会断肠的恋爱,倒不那么可怕了。

  词人陈与义年轻的时候,在洛阳喝过一场又一场的酒,直到二十多年后,才迎来了他的宿醉。

  临江仙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与义出生在西京洛阳。洛阳城是北宋第一风流的城市,文人豪客、高官巨贾云集,人人以赏花喝酒为正事。陈与义是官宦子弟,曾祖陈希亮是宋朝一代名臣,为官刚正,嫉恶如仇,苏轼极其敬佩他。陈希亮的儿子陈季常,就是"河东狮吼"的男主角,以惧内与豪俊而闻名,与苏轼是好友。家风熏染,到了陈与义,也是这个样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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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发表于 2013-4-14 14:55 |只看该作者

  酒气熏天,能以狂怪放诞直追刘伶的,却只有石延年一人。石延年,字曼卿,北宋人,时人称之为"酒豪", 与文豪欧阳修、歌豪杜默并称"三豪"。他喝酒可不像苏东坡他们那样斯文,仗着酒量大,放浪形骸,花样百出。他爱好的喝酒方式有:囚饮,摘掉帽子,脱掉鞋子,自备枷锁,两人套在身上然后狂饮,大概是怕喝到一半另一人家中失火跑掉了;巢饮,爬到大树上喝酒;鳖饮,大家用稻草绳互相捆起来,动弹不得,要喝酒的时候得解开绳结,把头伸出去,完了再缩回来捆上--这个太强了,简直就是行为艺术;徒饮,夜晚躲在酒窖里喝;鬼饮,几个人边喝酒边玩躲猫猫,出来喝口酒就再藏起来……

  石延年未尝一日不醉。作为一名朝廷官员,文章学士,他却也有不干正事而专门喝酒的理由。他年轻时一举考中进士,谁料这次科举传有人作弊,石延年不走运地就被牵连到了。正在庆贺呢,命令下来,现场就把刚穿上的官服给扒了。大家都痛哭,只有石延年镇定自若,穿着内衣,继续喝他的酒。

  此事过后,虽然他最终还是捞到了个小小前程,慢慢升迁了上去,心情却是不爽了,看待世事的眼神总有些斜睨。幸亏他人"形貌雄伟",学问大,诗文书法绘画俱佳,酒疯又耍得很有创意,宋朝人还蛮喜欢他的,称其为"谪仙"。有一次,他喝多了就睡在皇宫大殿外的台阶上,皇帝出门,也没好意思惊醒他,就带着仪仗从旁边绕行过去了。

  老友欧阳修说他:"自顾不合于时,乃一混以酒。然好巨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但他也不是一味的狂放,有时候也蛮滑稽可喜。

  有一次骑马出门,正坐在上面陶陶然,马夫没驾驭好,把石延年一跟头从马上摔下来,跌得七荤八素。满市集的人都来看热闹,以为这位大人一定要发火了。不料大人拍拍土,慢条斯理地说:幸亏我是石学士,要是瓦学士,这回岂不摔碎了么?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这位癫狂酒徒,最终却死于戒酒。仁宗年间,西夏来进犯边境,石延年临危受命,赴河东等地蓦乡兵数十万开赴前线,对沿边一带战略地形了如指掌,极显精明强干的政治能力,皇帝非常欣赏他,不仅大加赏赐,还对大臣们叹息:石卿要是能戒掉酒就更好了。石延年被这君臣际遇一感动,真的就此滴酒不沾了,保重身体要为国家去战斗--结果,没几天就得了病,就此一病不起,死时才四十七岁。

  像石延年这样的老酒鬼,身体突然失去酒精的滋润,反而会就此运转不灵。这种事情,与科学无关,只能以命运的吊诡来解释。

  石延年死后,传说,仍有朋友见到他,骑着匹白骡子,跟人很热情:"我现在成了鬼仙,当了芙蓉城主,咱们多年不见,你去我那里喝酒带观光?"朋友吓得半死,坚决不肯,石先生就很生气地赶着骡子,飞也似地走了。欧阳修记下了这个故事,还记下了已经成仙的石兄在到处骚扰,找人喝酒时写下的诗句:"莺声不逐春光老,花影长随日脚流。"这个句子啊,还真是老友的口吻呢。

  后来民间就据此事,把石延年奉为芙蓉花神,于花朝日祭拜。 神仙鬼怪之说当然不足信,欧阳修之所以信它,我们之所以信它,是因为,在情感上,都希望能给生离死别之事,来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欧阳修在老友死后二十余年,仍深情地写下祭文:"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死了还要喝,两宋之头号酒鬼,除了石延年,还有谁能当?得酒之狂,得酒之至情之性者,也是非他莫属了。

  石延年作诗文多,而作词少,《全宋词》中只留下二首而已,并不见高明。但他这一生,已经过成一首淋漓狂放而浪漫的好词了。世间事其实也如此,学问文章都不是最值得炫耀的,大美无言者在于心性。国学大师也能欺世盗名,屠狗辈,亦有妩媚风流。

  一部宋词,珍贵的,也并不仅在于词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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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发表于 2013-4-14 14:54 |只看该作者

  东坡还酿过"蜜酒""桂酒""松酒""天门冬酒""万家春""真一酒",每开酿都要以诗文夸耀之。关于真一酒:"只用白面、糯米、清水之物,谓之真一法酒,酿之成玉色,有自然香味。"倒是极得返璞归真之趣。

  他做出来的酒,质量如何呢?且看时人记载。《避暑录话》中说道:"苏子瞻在黄州作蜜酒,饮者辄暴下。其后在惠州作桂,尝问其二子迈、过,亦一试而止。"喝得大家拼命拉肚子,连两个儿子都不敢喝,尝一口敷衍下老爸的虚荣心而已。

  呜呼,热爱科技的东坡先生呀!我有点怀疑,心态那么良好,为人那么风趣的东坡,只活到六十多岁,除了晚年过于奔波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天天自家鼓捣些酒呀、药呀、养生秘方呀,把个身体折腾坏了。

  而且他酒量又严重不行,年轻的时候闻闻酒杯就醉了,喝了一辈子到老,也就"三蕉叶",也就是三小杯的酒量,那时候酒的度数还低。但他就是爱喝,成天地举杯在手,见到客人便不肯放下。一天喝下来,醉醉醒醒的,实在喝不动了,就把空杯握在手里,眯着眼睛笑笑地看客人喝。

  "则余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东坡如是描述此时心情。这是得了酒中真趣了,喝多喝少,哪怕不喝都可以。

  东坡喝酒不拘时间地点人物,不问高低好歹,上可陪玉皇大帝,下至田院乞儿,都可把盏言笑,这是他天性里的单纯真挚,遇到谁都能喜乐洋洋。即使是一个人的酒桌,他也能找出些趣味来。唯一的,也是酒徒共同的局限:醉后,人总是孤独的。

  西江月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敧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东坡乌台诗案后,贬在黄州,被官府看管着不许乱说乱动。他老实了没几天,就坐不住了,偷跑出城找酒喝。这首词就是那段时间写的,词前小序亦极清新有致:"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数语桥柱上。"

  酒后的东坡,一个人,一匹马,在春天的夜里走,这一刻的他在人世是孤独的,可在自然界中,那浅浅流动的溪水,那天上的微云,那明月、绿杨、芳草,还有这匹马儿,都天真有情,来与他相亲相爱。

  马儿想要踏水飞奔,尽情享受晚风。醉意陶陶的主人却不想让满溪明月,被马蹄踏破。他安静地睡着了,直到鸟儿把黎明唤醒。东坡先生之醉酒,醉得有无穷诗意。可见酒之真趣,不在于多寡,更不在于酒量大小,还是要看饮酒的那个人呀。

  只是,千万别向东坡学酿酒,真能喝出人命的。

  三 癫狂学士夜招饮

  魏晋时期的刘伶,矮小丑陋,走起路来悠悠忽忽,望之如土木形骸。他常带一壶酒,乘一独轮小破车,后面跟着个扛铁锹的仆人,满世界乱转,说:"死便埋我。"老婆很担心,把家里的酒都倒了,酒壶酒杯全砸了,哭着劝他戒酒。他却骗老婆拿来酒肉,然后对天发誓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刘伶是天生的酒徒,把衣服脱光光地在家里喝酒,人家进来看见,他还理直气壮:"我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室为衣裤,你们为何钻到我裤中?"此人有一篇《酒德赋》,极力赞美饮酒的好处,只有当酒鬼才是人生至高境界,可以为至人、神人了。

  你看他写的醉后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不知激励了多少后世的人,跟酒这玩意儿死磕。

  宋朝的文人们,很欣赏魏晋时代的放诞风流。宋朝文人没有不喝酒的,各自喝出自己的气质。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是边戎老兵之酒;"轰饮酒炉,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是燕赵游侠之酒;"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是爱国志士之酒;"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浪子才人之酒;"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是闺中思妇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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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发表于 2013-4-14 14:54 |只看该作者

  有井水处就有柳七词,布衣柳七真的做了民间歌曲的无冕之王,姑娘们陪酒,总要唱个曲儿,能得柳永给写一首词,立刻声价百倍,不红的变红,红的发紫,过气了的翻身再红一遍。柳永又有名的平易近人,爱给姑娘们写,写出来的歌,总是贴近她们的心事,深深了解这烟花生涯的悲欢爱恨。世人都道柳七狂荡,沦落得这等潦倒,却不知,风尘中得一柳七,也是俗世之幸。

  有一天,柳永从樊楼下过。那樊楼上向来红粉成群,京城中的名妓都在上面陪酒,或自己带着下人在那观风景。才没几步,就有眼尖的瞧见,连声叫上楼来。原来是素日相好的一位歌妓,名唤张师师。师师拉住不放,娇滴滴地要求为自己写首新词。柳永刚刚提笔,又上来一位刘香香,也是旧识,不由分说,我也要一首!话音未落,又来一位钱安安。柳永被几位姐姐团团围住,你拉我扯,一家家写来……

  正是:春到汴京何处寻,且随柳永上樊楼。

  二 莫向东坡学酿酒

  便是穷乡僻壤,三里五里,都必有酒旗招摇,村酿与野蔬,安抚着人们一天的辛劳。

  农业生产力提高,粮食产量丰富,有足够的粮食用来酿酒。据记载,一年国库粮食收入的三分之一,都用来酿酒,犹嫌不足。

  造酒卖酒是国库重要收入来源。市面上供应的多是官酒,还让妓女们当垆卖酒。妓女也多是官妓,兼职做促销小姐--这事儿王安石变法时干得最欢,他命令把酒肆建到城门口,弄一堆美女在里面唱歌跳舞,有老百姓出城,就上来抛媚眼儿拉拉扯扯。后来被人骂了,说你这是色诱群众酗酒呀,要钱不要脸!

  然而酒风成俗,不用劝诱,大家也是照样饮的。美女与美酒同台演出,是每年一度的狂欢。清明前,酒库正式开沽的日子。当天,不论官妓,还是私娼,全体盛装打扮,参加开沽仪式。珠翠成行,锦绣成堆,其中"行首",就是头牌姑娘,特别地穿大红衣裙,戴特大发髻,最是耀眼。

  鼓乐喧天,各行各业都派出演出班子,还有弄魔术的玩杂耍的,卖弄浑身解数,绕城游行。最吸引眼球的当然是压阵的烟花队。女郎们各执花斗鼓儿,捧着龙阮锦瑟,前有虞侯押番开路,后有浮浪子弟护卫。沿途中无数年少男子,颠儿颠儿地上前送酒送食,调情挨光。看过美人,便可去各家酒肆品尝新酿,就此一天,全部免费,不尝白不尝。于是一路都有春天的醉汉,头上多插着鲜花,舞之蹈之,歌之笑之。

  酿酒技术在宋代得到了很大提高。最重要的就是酒曲制作,原料比前朝丰富多了。除了传统的小麦之外,还添上大米、豆类等等,酒曲中加上各种中草药,使质量更佳,风味更浓。制曲的人工和成本也减少了,还学会了"干酵法"和"酒花"的制作。酒花就是现代人酿啤酒时用的那东西,早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

  工序也更完善而科学。俗语说酒酿不好就成醋,精确掌握酒浆发酵的酸度,是个很头痛的问题,宋代人已经知道用水来调节,造酒时还会通过加热灭菌,这都是在世界上开先河的技术。

  酒分黄酒、果酒、配制酒与白酒四大类。最盛行的是黄酒,又分米酒、红酒、猥酒、羊羔酒、火迫酒、钓藤酒等等。果酒,除了传统的葡萄酒外,几乎什么水果都能入酒,椰子、荔枝、柑橘、梨子、红枣、山楂、杨梅……配制酒,是在酿造中加入了各种鲜花香草、滋补中药,比如最有名的屠苏酒,过年时要举家共饮,从年纪最小的开始渐次饮起,以庆祝长岁数。甚至有加上动物肉脂的,比如羊羔酒与獐子酒、狗肉酒。白酒就是烧酒,在宋代开始出现,又名大酒,入口芳香浓郁、绵柔甘洌,口感与工艺,和现代浓香型白酒非常接近。

  这些名字落在外行耳里,直听得嗡嗡作响,云里雾里。好在宋代人留下了许多关于酿酒技术的书籍,可供后人研究。其中有一本却是苏东坡先生写的--这酒鬼,这老饕,哪里都要插上一脚。

  《东坡酒经》详细记载了米酒的做法:以大米为原料,加多种中草药汁与面粉、姜汁制成酒曲,此曲称为小曲,与纯用粮食而做的大曲相区分。下米的时候,分三次投放,每次都按不同比例加酒曲,加少量的水,使酒味醇厚。每次都要把原料放进瓮中,按到井水里养着,三天后拿出来用舌头尝尝厚薄。酒糟也要经过重酿……历三十天而酒成。我的妈呀,太复杂了,有兴趣的人自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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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发表于 2013-4-14 14:54 |只看该作者

  其西楼紧挨皇城,登楼可望见禁苑。便有那一等好事闲人,登高而眺,吃吃喝喝,指指点点,惹得皇帝大为光火,下令西楼临皇城的一面禁止登临。也怪不得,宋朝皇宫可怜得很,是历代皇城中规模最小的,又被市集包围在中间,想要往外搞个拆违扩建什么的,市民不乐意,群臣又反对,只好就此罢了。堂堂皇室弄得如此憋屈,在历朝可谓独一无二,让习惯了强拆的今人情何以堪。后来宋徽宗恋上东京名妓李师师,便看中这块宝地,常偷偷摸摸跑到西楼相会饮宴。

  樊楼自家酿有美酒,名为眉寿、旨和。除供应本店之外,还有三千家脚店,每日来店里取酒沽卖。宋代实行酒专卖政策,酒曲由官方垄断,每年定量卖给一些大酒店,准其有酿酒权,这叫"正店"。没有酿酒权,只能向正店买酒再出售的店叫"脚店"。东京城内大小脚店数千,正店却只有七十二家。

  作为正店中的龙头,樊楼每天上缴官府酒税就达二千钱,每年销售官家达五万斤。连带着周边所有卖茶卖点心卖散食的,都生意兴隆,且店堂整洁潇洒,器物高档,非寻常小店可比。

  其他一流正店还有马行街任店、宋门外仁和店、曲院街口遇仙楼、州桥北八仙楼、潘楼街潘楼……比如任店,与樊楼相隔不远,各显手段,格局又是不同,进门之后,有百步走廊,走过去豁然开朗,但见"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钱少的在楼下散坐,钱多的去楼上的"小阁子",即今之包厢,一等的酒楼,日客流量常达千人,不知上演了多少红尘故事。

  有斗富炫财的。某吴兴阔少来京师,追求一位声价显赫的名妓,便带她上了樊楼,豪气地对着千余酒客说,你们尽情喝,完了我埋单!于是,京师里各个青楼的花魁行首,大门都向他敞开了。

  有显摆才学的。政和年间进士黄彦辅,在樊楼喝酒,半醉间起来在壁上连书《望江南》词十首,以歌咏樊楼之月。都人聚观,惊为"谪仙堕世",由是词名大振。

  至于浮浪子弟,追欢买笑,文人骚客,应和唱酬,都上樊楼来。"疏狂追少日,杜曲樊楼,拼把黄金买春恨。"有酒就必有声色,酒气花香歌声里,蒸腾出一片迷乱。

  樊楼有位常客名唤柳永,此人本是清清白白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出身,父亲、兄长,连同自己儿子,都中了进士做了官。唯有他,一家里最最才华横溢的柳七,最没出息。

  二十出头,进京赶考,青春年少,难免要去那茶楼酒肆转一转,花街柳巷走一走。这一去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自此胡天胡地,花丛里左拥右抱,好生快活。宋朝的正经人家,对子弟们去市井间玩乐都是严禁的,就怕乱了心性。柳七进了京,没了家长管束,浮荡天性大发作,又自恃才华过人,功名富贵还不是举手便来?

  结果一举而名落孙山,在青楼相好面前夸下的海口,顿时落了空。羞气之下,一首《鹤冲天》脱口而出。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偶失了金榜上龙头的地位,做了圣明之朝遗失的贤才,老天不开眼,功名算个甚,我这样的才子词人,就是个白衣卿相。且到烟花巷陌里,与相好的痛痛快快风流去吧。后生小子,何等轻狂!这首词传遍天下,传到皇帝耳里,也是直皱眉头。下次柳永又踌躇满志来赶考,被宋仁宗御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世间便有了一个"奉旨填词柳三变"。他也不回家,就在京城里打混。"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没钱了也不怕,有妓女们赞助。据说,青楼间有个口号:"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七怎地就讨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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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发表于 2013-4-14 14:53 |只看该作者


  妇女们还喜欢戴花冠,冠子上除了鲜花,还有用罗绢通草、金玉玳瑁等制成的假花。陆游在笔记中记载道:"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幡、灯毯、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茶、梅花,皆并一景,谓之'一年景'。"就说的是制作精美逼真的假花,四季并用地哄哄然插满一头。

  草莽英雄是一种别样风情。《水浒传》里惯在京城打混,时尚的领军人物浪子燕青,"腰间斜插名人扇,鬓边常簪四季花"。渔家出身的短命二郎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的一个豹子来"。小霸王周通下山去抢亲,手下小喽啰们,头巾边也乱插着野花,有多粗野,有多妩媚。最有意思的是,赦免或处死犯人时,狱卒头上也要插朵花。当过押狱的好汉蔡庆,诨号干脆就叫做"一枝花",出场时有诗赞曰:"茜红衫上描鸂鶒,茶神衣中绣木香。曲曲领沿深染皂,飘飘博带浅涂黄。金不灿烂头巾小,一朵花枝插鬓傍。"真是好风流!

  有名的隐士、牛人、半仙邵雍,写过一首诗叫《插花吟》,吟的就是簪花这件事儿。

  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身经两世太平日,眼见四朝全盛时。况复筋骸粗康健,那堪时节正芳菲。酒涵花影红光溜,争忍花前不醉归。

  这家伙有福气,生活在北宋全盛的时期,一生过得逍遥自在,花朵插在他头上,就好像宋室王气的活招牌。而把花朵簪出诗意,簪出美感与风骨的,当然是两宋的士大夫们。《全宋词》中,描写男性簪花的比描写女性的作品多出四倍,可见其风气。

  鹧鸪天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簪花饮酒,按常理来说,是年轻人最热衷也适宜的事,可黄庭坚这插着一头黄菊,冠子都戴倒了,醉醺醺在风雨中乱走的时候,他都已经五十岁了,半百之年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还能如此意兴遄飞,真叫路人侧目。

  人不轻狂枉少年,年轻人大多是有些狂气的。但这种狂气是青春本身的激情与冲动,像刀刃尖利而又脆薄,容易折断。经过世事沧桑,人生风刀霜剑严相逼过多年,仍然能够保持其狂者,那狂放才有着厚重的力量。

  黄庭坚写下此词,正处于贬谪生涯中,因为北宋的政坛党争,被整得灰头土脸,屈身于荒僻小城,亲朋好友也齐齐遭殃,互相间寄个书信都思之再三,提心吊胆。所以他写这秋天的风雨,其实写的也是自己人生里的肃杀之秋。

  但肃杀亦可坦然对待,好比风雨中吹起的一枝笛曲,好比顶着寒霜开放的菊花,老头儿是有点寂寞,但他并不颓唐,吃嘛嘛香,还要看美女们的歌舞,还要白头发顶着黄菊花,在那里自得其乐呢。

  这首词有一种横迈清绝之气,活生生现出黄庭坚一生的胸襟。老头儿簪的不是花,是豪情呀。

  饮酒: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一 且随柳永上樊楼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这首诗写的是昔日东京汴梁的繁华,想那北宋年间,升平日久,百姓们各逐其业,过得好生安稳。汴梁城内十丈软红,热闹非凡,其中有一处风流极盛的所在,却是座豪华酒楼,名唤樊楼的便是。

  汴梁城内酒楼林立,这樊楼立于皇城外东华门大街,开得却早,北宋初年便已名播海内,到徽宗朝才在金人铁蹄下歇业。"三层相高,五楼相向",说是三层,高度约相当于今天的四层楼。楼分东西南北中五栋,彼此间飞桥栏杆相通,在古时候已经算极宏伟的建筑了。有一首无名氏之《鹧鸪天》为证: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门首日日张灯结彩,进得门来,所有过道、小阁子都挂珠帘绣额,晚间华灯耀眼,节日间更有奇巧灯品点缀其间。但凡海陆珍馐美味无不尽有,器皿修洁,皆为银制,整齐清秀的小厮们流水般穿梭服侍,还有擅长声艺的陪酒女郎们,都花枝招展地等待传唤……世人所谓"销金窟",非有财力者不敢轻易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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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发表于 2013-4-14 14:53 |只看该作者

  天五院是个专种牡丹的花园子,有牡丹几十万株。最名贵的牡丹是姚黄与魏紫,"姚黄尤惊人眼目,花头面广一尺,其芬香比旧特异,禁中号一尺黄"。姚黄号称花王,有市而无价。而魏紫号称花后,一枝要一千钱。宣和年间,洛阳花工培植出一种浅碧颜色的绿牡丹,号称"欧家碧",其价还在姚黄之上。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中说道:"洛中花甚多种,而独名牡丹曰'花';凡园皆植牡丹,而独名此曰'花园子',盖无他池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凡城中赖花以生者,毕家于此。至花时,张幕幄,列市肆,管弦其中。城中士女,绝烟火游之。过花时,则复为丘墟,破垣遗灶相望矣。"

  庆清朝

  绛罗萦色,茸金丽蕊,秀格压尽群芳。人间第一娇妩,深紫轻黄。乍过夜来谷雨,盈盈明艳惹天香。春风暖,宝幄竞倚,名称花王。

  朝槛五云拥秀,护晓日、偏宜翠幕高张。秾姿露叶,临赏须趁韶光。最喜鉴鸾初试,数枝姚魏插宫妆。然绛蜡,共花拚醉,莫靳瑶觞。

  宣和年间的进士曹勋,兴致高涨地记下了赏牡丹的举城盛况。正如李格非所说,满城仕女,连饭都不在家烧了,带着酒食与乐器,整天游冶于花下。白天,要用锦绣的帷幕护住名贵的花朵,免得它受到阳光骚扰,在夜晚,高烧起红烛,照着花朵的姿态,大家继续喝酒唱歌,拼却一醉。

  曹勋后来在靖康之变时,和宋徽宗一起被金兵逮到,押解北上。途中他藏了徽宗写在衣服上的书信,逃窜南归,向高宗皇帝求救。他的后半生都用在鼓吹抗金上了,数次不畏艰险,出使金国谈判。支撑着他如此拼命的,不仅是作为臣子的忠心,还有对当年醉饮牡丹丛中那好时光的执念吧。

  人总是怀念着好时光的,希望它再次回到生命里,即使那是不可能之任务。欧阳修的词中说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就算看尽了,看够了,还是不愿意接受永别。

  是这向美而生的执念,催动着人类的文明,不肯轻易堕落。

  四 头上花枝照酒卮

  在宋朝,爱在头上戴花戴朵的,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

  "春色何须羯鼓催,君王元日领春回。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杨万里的这首诗里,说的就是皇家郊祀回朝,文武群臣跟随御驾之后,官帽上一律插着花朵。这种阵仗,也只有在宋朝才能经常看得到。

  《宋史》记载:"群官戴花北立,内侍进班奇牌,皇帝诣集英殿,百官谢花再拜,又再拜就坐。"《梦粱录》中也说:"赐宰臣百官及卫士殿侍等花,各依品味簪花。上易黄袍小帽儿,驾出再坐,亦簪数朵小罗帛花帽上。"国家重大喜庆场合,以及皇上游幸,从君到臣都是要头簪花枝的。是礼仪,也是制度。

  遇上皇家生辰大宴,又有辽使在场时,用绢帛花;春秋两宴,用罗帛花;陪同皇帝游玩的小宴,用珍巧的滴粉缕金花……官员按品阶决定头上戴花的品种与数量。比如说,头上隆重地被插上了几大朵牡丹,那可是官高位显的象征,如果再是皇帝亲手给戴上的,更不得了。

  北宋初期的名相寇准就享受过这个待遇,真宗皇帝亲手将一朵"异花",就是品种珍稀独特的花,插到他头上,说道:"寇准年少,正是簪花吃酒时。"大家望着都羡慕得要命。

  另一位名臣司马光就不一样了。他是个有名的倔人,所谓"司马牛"是也。严厉拒绝各种腐化的生活方式,朝廷礼仪都敢无视。有一年,朝廷开设为新科进士专设的"闻喜宴",皇帝亲自主持,内侍捧出一金盘的鲜花,尤带御花园清晨的露珠,未来的国之栋梁们,人手一朵,恭敬地插到头上,唯有年轻的司马光岿然不动。旁人心惊胆战地力劝:"君赐不可违。"才勉强簪上一枝。好在年岁渐长之后,也终于被举国上下浩荡的花香熏倒了,节假日里跟朋友赏花饮酒,喝得酒气熏天,被人用牛车拉回家。

  平民百姓就更不用说了,遇到喜庆节日男女老幼一律戴花。五月五日是端阳,戴茉莉花;九月九日重阳节,插茱萸簪菊花;春天戴桃杏牡丹,夏天戴石榴花,冬天还有梅花呢,朱敦儒就说:"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有梅花在头上招摇,连王侯都可以笑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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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发表于 2013-4-14 14:52 |只看该作者

  花朵应着四季纷纷上市,被人们供在瓶里,插在头上,做成饮食,酿在酒里,女人还要用它们来调胭脂,配唇膏……用途极其广泛。还有用生绢罗帛做成的仿生花儿,被小贩们提篮沿街叫卖。特别到了暮春的时候,百花尽开,更是满路鲜花,买的人熙熙攘攘,加上城里城外,街头屋边,门前院内,各种家养的花朵也都开了,鸟儿来去,是溶溶曳曳的一幅市井行乐图。

  《梦粱录》是依北宋遗民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体例写的。汴京的卖花声,也曾经悠扬动听,在清晨就轻轻叩醒人们的梦。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是李清照年轻时写的词,初嫁为人妇,和老公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字里行间有少妇的妩媚,还存着少女的娇憨。一大早起来,在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桃花或是杏花,那花朵上还带着霞光和露水呢。就像把春天掐回了家一样,她自信地把花插在头上,要让老公看看,是我美呢,还是花美呢?

  做人老公的,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你美!再美的花儿也比不上你!于是满意地笑了,闺房之内,立刻活色生香。

  当然还少不了最熟谙市井风情,惯写风月词藻的浪子柳永。他的词就是一幅幅能歌唱的盛世图画。

  甘州令

  冻云深,淑气浅,寒欺绿野。轻雪伴、早梅飘谢。艳阳天、正明媚,却成潇洒。玉人歌,画楼酒,对此景、骤增高价。

  卖花巷陌,永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赖和风,荡霁霭,廓清良夜。玉尘铺,桂华满,素光里、更堪游冶。

  这个家伙行走在宋代的都市,柳边花前,歌馆酒楼,姿态潇洒得紧,快活得很,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在他看来,都那么适合"游冶"--为正人君子厌恶的两个字,他炫耀起来光明正大的。

  原来,在夜晚,也一样有着卖花的声音。宋代城市有极热闹的夜市,一直要到半夜后才会停歇。而最热衷于夜生活的,是青楼里的姑娘和她们的客人。许多夜间叫卖的花朵,就被这些浪荡的人儿消费掉了。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屋外街头巷尾传来的卖花声,给世俗的烟火,轻轻蒙上了一层形而上的诗意。

  三 只须看尽洛城花

  宋代人爱赏花,"每岁禁烟前后,置酒馔以待来宾赏花者,不问亲疏,谓之看花局,故俚语云:弹琴看花,陪酒置歌。"(《续释常谈》)

  四季都有好花时,到花期人们就走出门,到花丛间、花树下,铺上毡子,摆开好酒鲜果,边吃喝边看花,男女杂坐,还要弄些小曲子唱唱,小诗吟吟,这种快活的事情,现代人已经不去做了。人跟自然跟四季之间,就这样慢慢失去了联系。

  读起古人留下的诗词,会发现,即使以豪壮著名的苏、辛,依然有着纤细的审美心灵,而遍布生活环境,在季节轮回中匆匆开落的鲜花,是这审美心最现成的载体。

  玉楼春

  常忆洛阳风景媚。烟暖风和添酒味。莺啼宴席似留人,花出墙头如有意。

  别来已隔千山翠。望断危楼斜日坠。关心只为牡丹红,一片春愁来梦里。

  欧阳修年轻时在洛阳生活多年,那是他最青春最快乐的时光,在离开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念念不忘。他记得洛阳的春天,风光是多么明媚,花间的酒宴是多么醉人,那些花朵,和像花朵一样的姑娘们,是多么多情。在隔了千山万水之后,他还在痴痴地遥望着洛阳的方向,思念那里的牡丹。

  西京洛阳,是一个属于牡丹花的城市,在这里,群花虽争妍,都要向牡丹俯首称臣。欧阳修曾写下《洛阳牡丹记》,描述那里人人为牡丹而癫狂的风俗:"洛阳之俗好插花,春时,城里人无贵贱皆于头上插花,农夫小贩亦如此。"

  附近的山民,不断地从山里挖来野生牡丹苗,运到城里来卖,以作发家致富之功。城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牡丹园,市民们纷纷买地,只为种花。宋代人工栽培花木的技术很先进,已经知道了怎样通过杂交培育新品种,当欧阳修居住洛阳时,所知的牡丹就有九十多种,后来更发展到了一百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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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发表于 2013-4-14 14:52 |只看该作者

  花朵应着四季纷纷上市,被人们供在瓶里,插在头上,做成饮食,酿在酒里,女人还要用它们来调胭脂,配唇膏……用途极其广泛。还有用生绢罗帛做成的仿生花儿,被小贩们提篮沿街叫卖。特别到了暮春的时候,百花尽开,更是满路鲜花,买的人熙熙攘攘,加上城里城外,街头屋边,门前院内,各种家养的花朵也都开了,鸟儿来去,是溶溶曳曳的一幅市井行乐图。

  《梦粱录》是依北宋遗民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体例写的。汴京的卖花声,也曾经悠扬动听,在清晨就轻轻叩醒人们的梦。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是李清照年轻时写的词,初嫁为人妇,和老公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字里行间有少妇的妩媚,还存着少女的娇憨。一大早起来,在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桃花或是杏花,那花朵上还带着霞光和露水呢。就像把春天掐回了家一样,她自信地把花插在头上,要让老公看看,是我美呢,还是花美呢?

  做人老公的,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你美!再美的花儿也比不上你!于是满意地笑了,闺房之内,立刻活色生香。

  当然还少不了最熟谙市井风情,惯写风月词藻的浪子柳永。他的词就是一幅幅能歌唱的盛世图画。

  甘州令

  冻云深,淑气浅,寒欺绿野。轻雪伴、早梅飘谢。艳阳天、正明媚,却成潇洒。玉人歌,画楼酒,对此景、骤增高价。

  卖花巷陌,永灯台榭。好时节、怎生轻舍。赖和风,荡霁霭,廓清良夜。玉尘铺,桂华满,素光里、更堪游冶。

  这个家伙行走在宋代的都市,柳边花前,歌馆酒楼,姿态潇洒得紧,快活得很,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在他看来,都那么适合"游冶"--为正人君子厌恶的两个字,他炫耀起来光明正大的。

  原来,在夜晚,也一样有着卖花的声音。宋代城市有极热闹的夜市,一直要到半夜后才会停歇。而最热衷于夜生活的,是青楼里的姑娘和她们的客人。许多夜间叫卖的花朵,就被这些浪荡的人儿消费掉了。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屋外街头巷尾传来的卖花声,给世俗的烟火,轻轻蒙上了一层形而上的诗意。

  三 只须看尽洛城花

  宋代人爱赏花,"每岁禁烟前后,置酒馔以待来宾赏花者,不问亲疏,谓之看花局,故俚语云:弹琴看花,陪酒置歌。"(《续释常谈》)

  四季都有好花时,到花期人们就走出门,到花丛间、花树下,铺上毡子,摆开好酒鲜果,边吃喝边看花,男女杂坐,还要弄些小曲子唱唱,小诗吟吟,这种快活的事情,现代人已经不去做了。人跟自然跟四季之间,就这样慢慢失去了联系。

  读起古人留下的诗词,会发现,即使以豪壮著名的苏、辛,依然有着纤细的审美心灵,而遍布生活环境,在季节轮回中匆匆开落的鲜花,是这审美心最现成的载体。

  玉楼春

  常忆洛阳风景媚。烟暖风和添酒味。莺啼宴席似留人,花出墙头如有意。

  别来已隔千山翠。望断危楼斜日坠。关心只为牡丹红,一片春愁来梦里。

  欧阳修年轻时在洛阳生活多年,那是他最青春最快乐的时光,在离开之后的岁月里,一直念念不忘。他记得洛阳的春天,风光是多么明媚,花间的酒宴是多么醉人,那些花朵,和像花朵一样的姑娘们,是多么多情。在隔了千山万水之后,他还在痴痴地遥望着洛阳的方向,思念那里的牡丹。

  西京洛阳,是一个属于牡丹花的城市,在这里,群花虽争妍,都要向牡丹俯首称臣。欧阳修曾写下《洛阳牡丹记》,描述那里人人为牡丹而癫狂的风俗:"洛阳之俗好插花,春时,城里人无贵贱皆于头上插花,农夫小贩亦如此。"

  附近的山民,不断地从山里挖来野生牡丹苗,运到城里来卖,以作发家致富之功。城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牡丹园,市民们纷纷买地,只为种花。宋代人工栽培花木的技术很先进,已经知道了怎样通过杂交培育新品种,当欧阳修居住洛阳时,所知的牡丹就有九十多种,后来更发展到了一百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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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发表于 2013-4-14 14:48 |只看该作者
 老爸还只是借男女**抒发下自己的人生感怀。儿子则一一落到实处,跑在外面见窈窕淑女而追慕之了。不,还不是淑女,是秦楼楚馆里的歌妓。他在一个春日,偶然见到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正在倚着阑干拉扯着柳条儿玩。那是种属于少女的,带着天真而不自觉的妖娆。

  歌姬们的生活其实也辛苦,每天都要不懈地练习吹拉弹唱等职业基本功。然而女儿家的心性,却像春天一样管束不住。每到月夜与花朝,便不知不觉地要偷懒了,减字偷声地演习着玉箫,急着要干什么去呢?没有明说。或许是有了私约的人,比如小晏。更大的可能则是心里还没人,主人家看管得也严厉,出不得门--否则不会让路上的行人,代表者还是小晏,空望着那箫声来处,感觉相隔如银河一样迢迢。原来正是女儿家情窦初开,尚无经验,只是那小小的心思,在良辰佳日里,毫无来由地就乱掉了。

  花朝就是这样的一个节日,为春天和爱情而生。那失去了爱情的人,可怎么办呢?

  满江红·花朝雨作

  客子光阴,又还是、杏花阡陌。欹枕听、一窗夜雨,怎生禁得。银蜡痕消珠凤小,翠衾香冷文鸳拆。叹人生、时序百年心,萍踪迹。

  声不断,楼头滴。行不住,街头屐。倩新来双燕,探晴消息。可煞东君多著意,柳丝染出西湖色。待牡丹、开处十分春,催寒食。

  黄公绍就是这么个倒霉蛋。他生逢不巧,赶上了南宋灭亡的时候。后半生国破家亡,流落在江湖上。而属于传统的花朝节,却还是一年一年地到来,也一年一年地记在心上。这一年,花朝节前夕,却是滴滴答答下了一夜的雨,独自在旅馆中听着,只觉不堪忍受。故园难回,孤衾难眠。人生百年的种种忧患,都到了心头,却也是只能俯首认从这命运,长叹一声而已。

  清晨起来,雨声还在楼头滴,街上有行人的木屐声,他想着,天什么时候晴呢?真希望东君,那管理春天的神灵,能够放些慈悲,尽点儿心力,快快把这西湖上的柳丝染绿吧,我还想要等到牡丹盛开,欣赏那十分的春色呢!从词意看,这首词可能写在南宋还未完全亡国的时候,战乱已至,但人们的心里,还是抱着点儿也许能回天的期盼--这么一想,就更觉凄凉了。自然界的春天,反正总要来的,可等到人生的春天,历史的春天,却往往不那么容易,也许到头只是一场孤独的幻梦。

  花朝节在现代已经基本上消亡了,现代人到春天,也实在是亲眼看不到几枝花儿,视线里单调得很。但少了个佳节也有好处,所谓良辰佳节的存在,从来都是给快乐者锦上添花,多也不嫌多;给失意者落井下石,更觉其少得可怜。

  还是五代时冯延巳那首《长命女》说得好: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如果有意中人,有心中事,还是别管什么花朝月夕了,每一天,都尽情地努力吧。

  二 深巷明朝卖杏花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的名句。陆放翁一生志向远大,为抗金奔走鼓吹,也没什么人听他的。客居于南宋临安城,城中繁华,仍不能让他放下心头重压,于旅馆的枕上宿夜不眠,听着夜雨,想着明天早上,满城各处的深深巷落里,都会荡起叫卖杏花的声音。杏花春雨,那么清丽的景致,就有了一种深深的寂寥感。

  至于普通的百姓,日子还是照样过。南宋遗民吴自牧《梦粱录》中,记载了临安城风貌,升平热闹不下于旧日东京汴梁。"四时有扑带朵花,亦有卖成窠时花、插瓶把花、柏桂、罗汉叶。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桅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瑞香、兰花、水仙花、腊梅花。更有罗帛脱蜡像生四时小枝花朵,沿街市吟叫扑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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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发表于 2013-4-14 14:48 |只看该作者


  茶盏的深浅、宽窄、大小都有严格讲究,不是胡乱来的。所以唐朝人用的大碗,现代人用的茶杯,都不合宋人的脾气。盏色最好是青黑色,底部有银白色细条纹,因为黑白相映,方便观察茶面的颜色。建州窑所出的兔毫盏,就满足了所有这些条件,是宋代最好的斗茶用具。

  西江月

  黄庭坚

  龙焙头纲春早,谷帘第一泉香。已醺浮蚁嫩鹅黄。想见翻成雪浪。

  兔褐金丝宝碗,松风蟹眼新汤。无因更发次公狂。甘露来从仙掌。

  清明前制成的首批贡茶,称作"头纲",是皇帝享用的珍品,寻常人别说喝到,连香都闻不上。能搞到一团两团来尝尝,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黄庭坚不仅有贡茶,还有建窑的兔毫盏,所以守在炉前,茶还未到嘴,心里已经快活得要命,觉得这真是仙人的甘露呀!

  建窑配方独特,窑变后会现出不同的斑纹和色彩。除釉面呈现兔毫条纹的兔毫盏外,还有鹧鸪斑点、珍珠斑点和日曜斑点的茶盏,分别称为"鹧鸪盏""油滴盏"和"日曜盏",也是斗茶的上品。

  摊破浣溪沙

  李清照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晚年流寓江南的李清照,一场病初愈,恹恹地睡在床上,口渴了,想喝的却是豆蔻熟水--这是宋人常喝的药用饮料,有止胃痛、胸闷、腹胀、呕吐之效。看来还得继续保养。茶是不喝了,更不用提分茶。不仅是没体力,没胃口,没心情,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个人。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妻在天下升平之日,曾有过许多好时光。分茶之戏,两人在闺中必是玩过很多次,而现在物是人非。一盏茶里,真的有人生的风雨。

  赏花:花朝月夜长相见

  一 旧游时节好花天

  农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又名百花生日。这一天,不分男女老少,都要出去踏青、挑菜、赏花。养着花的人家,要在花枝上拴红布条、彩纸,叫作"护花"。花神庙前有庙会,聚集着杀牲献果表演歌舞以供奉神灵的人群。还要举办"斗花会""扑蝶会",把自家的名花异卉都搬出来展览,比这些花儿更引人注目的是穿梭其间的女孩子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插满花朵,手里捧着花束。文人墨客们也应风而动,畅饮于花下,写出许多诗文……大家暗地里争奇斗艳的心情,比百花还要强烈。

  这个属于春天的节日,唐代就流行起来了,到了宋代,因为各地气候略异,也有把日期定在二月十二或二月初二的。"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是为了正式迎接花团锦簇的春天。

  春天里,人的心是活泼泼的,带着企盼,带着冲动,也藏着点儿莫可名状的温柔与忧郁。

  踏莎行

  绿树归莺,雕梁别燕。春光一去如流电。当歌对酒莫沈吟,人生有限情无限。

  弱袂萦春,修蛾写怨。秦筝宝柱频移雁。尊中绿醑意中人,花朝月夜长相见。

  北宋有名的富贵风流宰相晏殊,官声与文名都显赫,到了春天仍不免惆怅。古人时节有序,正月十五上元节望见春的身影,花朝节春风吹到了家门,等到树木绿遍,莺归燕去,春天就像一抹电光样流走了。晏殊的词里,总有着一种对时光匆匆的哀叹,春来春去,越美的事物消逝越快,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人生有限,人在这岁月里留下的深情,却是无限的。这里说的是男女之情,希望杯中有酒,心中有爱人,尽情享受花朝月夕的好时光。暗地里,也未尝不是整个宋朝文人们的生命态度。

  花朝:二月的花朝节;月夜:八月的中秋节。春秋佳日的两个代表性日子,如果这两天,都不能够跟相爱的人一起度过,人生还真是残缺得很呐。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世称小晏,继承了老爸的文艺感伤,且青出于蓝,胆量大得多了。

  南乡子

  渌水带青潮,水上朱阑小渡桥。桥上女儿双笑靥,妖娆。倚着阑干弄柳条。
  月夜与花朝,减字偷声按玉箫。柳外行人回首处,迢迢。若比银河路更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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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发表于 2013-4-14 14:47 |只看该作者

  每年清明节前后,新茶初出,或在某个有规模的茶叶店,或在私人雅洁的内室,或在花木扶疏的庭院,或在临水的小阁,取煎茶方便,及环境之清幽,斗茶游戏便开始了。参加者多为名流雅士,汇聚一堂,场面极其热闹。斗茶者各取所藏好茶,轮流烹煮,或多人共斗,或两人捉对,相互品评,以分高下。最终胜负的评定标准,也主要就是前面所说的茶汤与水痕。

  这等热闹事,东坡先生自然不甘人后。

  西江月·茶词

  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

  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

  说的是北苑贡茶,在斗茶戏中的百战百胜。此茶一出,汤色中似云朵般泛出酽白,盏中的汤花又轻又圆,人间谁能够跟它争妍?没有别的茶了,除非是,那绝色佳人洁白的脸蛋。

  从来佳茗似佳人,东坡先生看来很习惯用美人来比喻香茶,此语虽妙,却原来并不是他首创。唐代的时候,人们就开始用"茶"作为小女孩的爱称,到了宋代,"茶"字在女性的名字中也经常出现。好茶如好女儿,别有一种天然清纯感。

  到了后代,就有人不断发挥,比如林语堂,就说什么一壶茶,初泡如十二三岁幼女,二泡如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女郎,三泡则是少妇,滋味最妙……比喻一贴到男女实处,就落了下乘。论品味,语堂不如东坡远矣。

  四 浮生

  宋朝人闲,制茶费功夫,喝茶费时间,斗茶当娱乐,还嫌不够,竟从茶汤中玩出魔术来。分茶,又名茶百戏、水丹青,是茶道中更高端的一种玩法,与琴棋书画并列的一种高技能性消遣。

  杨万里有诗说:"分茶何似煮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蒸云老禅弄泉手,隆兴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势字嫖姚。"

  写得神乎其神,小小茶瓯之中,幻出宇宙万象,还有笔墨丹青,其实呢,就是拿着茶筅或银匙,在茶汤上击拂,将水纹调弄出各种形态。好的团茶汤花丰富,有些还会在制作时就掺杂进米粉、薯蓣、楮芽之类,使得汤面融滑,更易于作画。

  这种技艺北宋初期就有了,陶谷在《荈茗录》中记载:"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此茶之变也,时人谓茶百戏。"

  想精通并不容易,茶百戏画得好的,就算身份低微,也会被达官贵人踏破门槛,请去在接待客人时表演。高官显贵本人,如果擅长这个,找机会也要在人多时候展示一下。比如宋徽宗朝,徽宗本人和宰相蔡襄都是高手。

  大部分人也只是业余玩玩。陆游有诗句:"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一听这口气就是玩票的,技术不会太高明。

  风流子

  王千秋

  夜久烛花暗,仙翁醉、丰颊缕红霞。正三行钿袖,一声金缕,卷茵停舞,侧火分茶。笑盈盈,溅汤温翠碗,折印启缃纱。玉笋缓摇,云头初起,竹龙停战,雨脚微斜。

  清风生两腋,尘埃尽,留白雪、长黄芽。解使芝眉长秀,潘鬓休华。想竹宫异日,衮衣寒夜,小团分赐,新样金花。还记玉麟春色,曾在仙家。

  豪贵人家的夜宴,酒阑歌舞歇,正是分茶时,主持分茶的还是美女,她技艺高超,笑盈盈不慌不慢,纤如玉笋的手下,起落间有云起龙飞之妙。这样的茶汤,喝下去后真是清风生两腋,简直能让人永葆青春呢。这样精绝的小团茶,从哪儿来呢?是皇上御赐的!这茶树的种子,是仙人家里的--与其说咏茶,其实是拍马屁吧?这也反映了宋代人心目中的极品人生:既富且贵,青春长驻,美女簇拥,还要闲适风雅。

  因为斗茶和分茶的需要,宋代对茶具要求独特。又是宋徽宗,其《大观茶论》中总结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取其燠发茶采色也。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宜立而易于取乳,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然须度茶之多少。用盏之大小,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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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4 14:46 |只看该作者
第48节:诗酒趁年华(7)


  如果你是宋朝人,要在没有专人伺候的情况下,享受一盏茶,首先得学会点茶。完整的点茶过程,包括炙茶、碾茶、罗茶、烘盏、候汤、击拂、烹试等一整套程序。听听就繁琐无比,但"品"之乐趣,也就在这不厌其烦中。

  家藏的团茶,拿出来后,除非是当年新上市,必要先放在微火上烘烤,烤去陈气,使之恢复香浓、色鲜、味醇。更讲究的,在烘烤前还要把茶饼投入沸水烫,把表面涂的膏油刮去一两重。这叫炙茶。

  炙好的茶块要用干净的纸包好,锤碎,再细细地碾碎,喝多少碾多少,碾好的碎末呈淡白色,如果放过夜了,茶色就变昏暗了。

  再用"茶罗",一种布满细孔类似于筛子的器具,对碾好的茶叶进行筛选,使粗细适中,筛得过细,则茶末都浮在水面上,碾得过粗,又都会沉在水底--两者都会影响品茶的口感。

  然后烧水,别看活计简单,却是茶道中极难的一部分。首先要用的水好,最苛刻的品茶家非某地某泉不用;其次要把水温烧到恰恰好,不能太沸,也不能不够沸。

  饮茶的器具要架在微火上烘,使其温热。一切准备停当,就可以点茶了:将茶叶末放在茶碗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再注入沸水,此为点汤,同时用茶筅搅动,旋转击打茶汤,使茶末上浮,形成汤花,此为击拂……一连串花哨动作完成之后,阿弥陀佛,能开喝了。

  浣溪沙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新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又是一个春天,又是最爱享受生活的苏轼,正在准备喝一碗刚刚点好、热气腾腾的香茶--宋代人喝茶用的是盏,也就是小碗。只见碗面上浮起雪白如牛乳的细细汤花,蓼茸蒿笋等应时鲜蔬一一陈列在菜盘里……细雨濛濛,空气中略带寒意,而远处有淡烟疏柳,有河水东流,这次第,看起来简朴,却是富贵人家也难得的清华悠远。
  人间有味是清欢,生世之趣,但在一饮一食之中。

  三 佳人

  现代人若对着东坡先生那盏茶,肯定不会欣赏那"雪沫乳花",可怜光看这弄好一盏茶的工序,就已五心焦躁,好容易茶成,恨不得一口到嘴--啊呸,你这还是"饮牛饮骡",枉费了茶人的一番心意。

  东坡先生喝的是一盏好茶,好在哪里?正在那水面雪白的汤花上。不用进嘴,便知道茶非凡品,而点茶人的手艺,也趋精妙。

  在宋朝,品评一盏茶的优劣,主要是用看的。

  先看茶汤的色泽是否鲜白,纯白者最佳,青白、灰白、黄白下之。汤色能反映茶的采制技艺,茶汤纯白,表明采茶肥嫩,制作恰到好处;色泽偏青,说明蒸茶火候不足;色泽泛灰,说明蒸茶火候已过;色泽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色泽泛红,则说明烘焙过了火候。

  再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如果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汤花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这种最佳效果名曰"咬盏"。若汤花不能咬盏,而是很快散开,汤与盏相接的地方立即露出水痕,则为不佳。水痕出现越快,则茶汤越劣。

  茶贵新,水贵活,茶汤的颜色,汤花的聚散,跟用的是什么茶,是什么水,关系太微妙了。还有点茶人的手艺,也至关紧要得很。

  小小茶盏里,有这么多学问,不比试一下岂不可惜?宋朝人热衷于一种叫"斗茶"的游戏。斗茶定输赢,博彩头,玩得上行下效,不亦乐乎。宋徽宗是历朝历代数一数二的皇帝玩家,他的斗茶技艺就极其高明,曾在宫廷宴席上亲手给群臣表演茶艺,流传下来关于宋代茶道的重要文献《大观茶论》,就是他亲自撰写的。

  斗茶本起源于各地贡茶的需要,上贡之前,要对团茶进行评鉴,后来就发展到民间,成为一代之风气。直流传到元末明初,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当了皇帝,粗人不耐烦细事,嫌团茶吃起来太繁琐,下令罢了团茶的进贡,终于使斗茶也成了历史中又一项近于消隐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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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发表于 2013-4-14 14:46 |只看该作者


  更费人工的是研茶,就是把茶叶放在瓦盆里用木杵研磨,一杯一杯地加水,每杯水都要等水干茶熟后才可研之,研磨越多次茶质越细,加水的杯数越多,茶的质量也就越高。这个工作得找腕力强劲的人做。不过宋代已经开发了水力碾磨技术,生产效率大幅度提高了,茶叶的质量也变得更好。

  研过的茶,手感细滑,然后放到各种形制的模子中定型,模具做得极其精美,有方形、圆形、花形、大龙、小龙……"团茶"的形态也就基本上出来了。

  最后一步是"过黄"。把团茶用烈火烘焙,再用滚烫的沸水焯,反复三次后,用温火烟焙一次,焙好又过汤出色,随即放在密闭的房中,以扇快速扇动,使茶色光润。最后在茶饼的面上涂一层"珍膏油",到此大功告成,可以包装上市,或上贡了。

  如此精工细作的茶,不知耗费多少人力和心力。宋代人又普遍爱好饮茶,简直跟米、盐一样日不可缺。整个社会的制茶业也就兴旺得要命,尤其到了春天,新茶上来,各茶区要争奇斗巧地给皇宫上贡,又要争抢民间市场,整个社会上上下下都在茶香中闹动起来了--要试今年的新茶啦!

  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轼曾在一首咏茶诗中写道:"惊雷未破蕾,采采不盈掬。旋洗玉泉蒸,芳罄岂停宿。须臾布轻缕,火候谨盈缩。"说的便是团茶制作的采、洗、蒸等过程。这位是最享受生活的老手,又有天然一颗活泼的好奇心,自己在家里开药方、酿酒、做墨,制茶这件事,但凡工续简单些,也就自己干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每年的试新茶是必不可错过的。

  此时苏轼正在山东密州当太守,因为不满王安石的新法,自请出外为官,心情是不太舒畅的。但东坡最擅长豁达自解,春日里,跑到城外的超然台上望风景,举目四顾,烟雨中千家万户,半壕春水,一城的花开。此情此景,虽不是心中牵挂着的"故国",却也是自己治理着的一方水土。

  抑郁难伸的平生之志,暂时可以忘怀。酒醒后,叹息几声,开始自我劝慰了。"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思乡的情绪且先放下,寒食禁火的三天过后,灶间都要点起"新火",且来试一试今年的"新茶",有诗有酒相伴,好好珍惜享受这眼前的年华。

  风流而超然,人生境界到此全出。

  二 清欢

  阮郎归

  黔中桃李可寻芳。摘茶人自忙。月团犀胯斗圆方。研膏入焙香。

  青箬裹,绛纱囊。品高闻外江。酒阑传碗舞红裳。都濡春味长。

  黄庭坚的这首小词,描述了他在江西茶厂看到的制茶景象,怎么采,怎么研,怎么包装。江西是宋代产茶地之一,然而,却不是最好的产茶地。

  "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宋代茶叶出产地众多,竞争激烈,公认最好的团茶,出在福建,福建又以北苑茶为第一。

  北苑贡茶实属精品。周密《武林旧事》中记载:"仲春上旬,福建漕司进第一纲蜡茶,名北苑试新,皆方寸小夸,进御止百夸,护以黄罗软盝,藉以青箬,裹以黄罗夹复,臣封朱印,外用朱漆小匣,镀金锁,又以细竹丝织笈贮之,此乃雀舌水芽所造,一夸之直四十万,仅可供数瓯之啜耳。"

  夸是计量福建小团茶的专用量词,大概一个火柴盒大小,价值四十万钱,合普通中下层百姓十年的生活费用,真是奢侈得很。建茶中最好的是龙园、胜雪白茶,每夸计工价近三十千,寻常人哪里喝得起,也喝不到。出完进贡的茶后,各地茶园才依选料工艺,分高中低档次向市场供应。上自官府,下至闾里,正是"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也"。

  宋代人把一杯茶喝到嘴,花费的时间要比现代人多上好几倍,真正可谓是闲事一桩。举国皆好闲,方可称为盛世?快节奏到底是不太合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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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4 14:46 |只看该作者
黄庭坚晚年谪居广西宜州,于闹市一隅的小屋栖身,旁边就是宰牛肉铺,人声鼎沸,腥气冲天中,焚香静坐,怡然自得。此人爱香成癖,到处搜集"香方",在家细细玩赏,什么"意和香"清丽闲远,有天然富贵气象;"深静香"恬澹寂寞,非俗世所喜……说得玄乎乎的。这些都是"合香"。宋代人推崇"合香"之法,把多种香料按一定比例调配,各香之间的合和、窨造、熏修之法都能配合得宜,使香气最终能传达出制作者想要的氛围与格调。

  "不徒为熏洁也,五脏惟脾喜香,以养鼻通神观,而去尤疾焉。"香疗也是一种很流行的养生方法。官修医书《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就收录了很多香茶、香汤和薰香的方剂:苏合香丸、安息香丸、丁香丸、鸡舌香丸,沉香降气汤、龙脑饮子……市场上都有人专门出售。

  把丁香、檀香、麝香加入墨中,使墨汁留香,还能使字画防腐防蛀。书房、书箱里也放着香片,以便护书。

  将香料压制成各种篆文形状,点其一端,依香上的篆形印记,烧尽计时,这就叫做"香篆"。熙宁年间,有人作百刻香印,将一昼夜划分为一百个刻度,看香烧到哪里,就知道几点了,而且还能够安神、驱蚊。这种计时香篆非常流行,也是宋词里常常出镜的道具。

  踏莎行

  萱草栏干,榴花庭院。悄无人语重帘卷。屏山掩梦不多时,斜风雨细江南岸。

  昼漏初传,林莺百啭。日长暗记残香篆。洞房消息有谁知,几回欲问梁间燕。

  晁端礼的这首词里,有一个正处在等待中的人,白日漫长,从早到晚,就数着香篆的刻纹,心中暗暗思量,那个好消息什么时候才能来呢?屋外正是初夏,石榴在院子里明亮如火,树木都已成阴,在阳光中摇动一树树深碧,有鸟儿自由自在的叫声……屋子里显得光线幽暗,炉烟袅袅,这个人的神情,看上去真是寂寞又无聊。

  篆香总是让人有点忧伤的,看到的,是时间的灰烬。

  品茗:且将新火试新茶

  一 试新

  "一杯为品,两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红楼梦》里,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说道品茶,有十分的讲究。妙玉请宝黛钗来品体己茶,用的茶具都是世间罕见的珍玩古物。

  黛玉因吃不出泡茶的水是积年梅花上的雪水,被妙玉好一阵奚落。连黛玉这样品味高超又牙尖嘴利的人,都暗里落了下风,一时无话,拉着宝钗走开去了,只剩下最知情识趣的宝玉仍在和妙玉缠夹。极写妙玉身为落魄的王侯家小姐,虽然出了家,寄居在贾府篱下,仍是派头撑足,那种清高自持背后的女孩儿家心事,初读觉得可厌,再读就感觉到一点可以理解的凄惶。

  俗话说,三代出不了一个贵族,格调与做派,只在细节上看得分明,最是学不来。书中写道妙玉是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一壶茶。这是明清时代的茶俗,除了用水与茶具讲究,与今天人们的饮茶方式区别已经不大了。如果妙玉再早生个几百年,这一回"品茶"戏码,不知道更有多繁琐,妙玉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了。

  宋代人饮茶,喜欢的是饼状的"团茶",不是今人所习惯的散茶。团茶的制作,要经过采、拣芽、榨、研、造、过黄等七个步骤。

  采茶的人五更天便得上山去,太阳出来就收工。未受过日照的芽叶才肥嫩滋润,以指尖轻轻摘下,不可使一点受损。 

  采得的茶芽必须细细拣取。如针细的小蕊称为"水芽",是芽中精品;次之是形如小鹰爪者的"小芽";再次之"中芽",而所谓"紫芽""白合""乌带"者,多被弃去不用。

  拣芽之后,茶芽用清水再三洗涤,去掉灰尘。等蒸笼的水滚沸,放到甑中去蒸。过热则色黄味淡,不熟则色青易沉带有青草气,非常考验茶师的技艺。

  蒸熟的茶芽叫作"茶黄",茶黄淋水数次使冷却,先放到小榨床上榨去水分,再放到大榨床上榨去油膏。榨膏前要把茶芽用布包裹,再用竹皮捆绑,才放到榨床上,半夜时取出搓揉,再放回榨床,彻夜反复,定要让茶叶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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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发表于 2013-4-14 14:44 |只看该作者

  只在青楼中留下一个负情薄幸的名声--他自己也这样承认。爱情这东西,谁能说得清?爱情的尽头,终是无望而寂寞的。但在某些时刻,在相聚与离别中,瞬间欢乐,瞬间痛楚,足以震动内心最敏感的弦。"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这黯然销魂的离别时,简简单单两个动作,定格成宋词中永恒的剪影。小小的香囊里,存放着所有痴男怨女的心事。

  和香囊类似的是香球,形制要简单些,贵妇人把它们悬挂在帐子中或马车里。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京师承平时,宋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毬在旁,二车中又自持两小香毬,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宋词中常见有"宝马香车",原来是实指。

  才子张先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名妓谢媚卿,一个浪子班头,一个风流魁首,两下里早已闻名,对上眼神,各各有情。无奈谢姑娘坐着的车子,疾如飞地驰过了。

  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馀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眉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词中的谢女,马车过去,香尘滚滚,也不知车中扎扎实实放了多少香料。张先在惊鸿一瞥中,看到她的容貌,天然秀艳,胜过别人的涂脂抹粉--倒很可能是惊艳中的错觉,古代女人,经济条件足够,很少会不化妆就出门。

  宋代女性致力于做个"香美人"。她们洗完澡后,先用香粉敷遍全身,然后涂抹有养护作用的香发油,穿上早已用香熏好的衣服,开始对镜细细梳妆。妆粉、胭脂、眉黛三件宝,花钿、鹅黄随机点染,鲜花、各色金翠珠宝,理妆完毕,不管是跑去找伙伴们"尽日贪花斗草忙",还是找老公戏问"画眉深浅入时无",或"妆成只是熏香坐"都好,化妆是每日的大事件,无论有无人看,都要精心为之。

  宋人笔记中有眉黛的一种制法:"真麻油一盏,多着灯心搓紧,将油盏置器水中焚之,覆以小器,令烟凝上,随得扫下。预于三日前,用脑麝别浸少油,倾入烟内和调匀,其墨可逾漆。一法旋剪麻油灯花,用尤佳。"真是繁琐得要命。还有一种市售的"玉女桃花粉",用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

  "脑麝"是龙脑香与麝香的混合。而壳麝则是连皮割下的雄麝腺囊。麝香,这种来自雄麝鹿生殖器的高级香料,宋代人用起来真舍得下本。

  用香料和蜜炼成的"香身丸",含到嘴里,"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十五日"。身上用彩线挂着阿胶和香末揉合而成的香饼,叫"拂手香"。总之女人们必要里里外外,被香熏透,连出的汗都是"香汗"才罢休。

  四 时间的灰烬

  文人用香也不让妇女专美,每当有人弄到了极品好香,就会兴冲冲地发请帖,招来三五好友,坐而品香。在宋代的文人生活中,品香与斗茶、插花、挂画并称为"四般闲事",虽闲而规矩多。

  品香之日,众人正襟而坐,主人捧出闻香炉、插瓶、香盒、香匙、香箸、香帚、灰铲、垫片……一大堆香具,再请出珍藏的香料,用"隔火熏香"法,当香味逸出,则握持闻香炉,以手在炉口聚香气而嗅,三嗅之后,依次传给在座的客人。大家还要就此香的品质与格调,在香笺上写下评语。

  闻香炉多为汝窑、官窑、钧窑、哥窑、定窑这五大官窑出产的瓷具,因为和铜器相比导热慢,握持时不会烫手。而且形制上更显清雅,特别能讨文人的审美欢心。

  有一次,黄庭坚和惠洪共同出游,晚上宿在小船上。有友人寄来手绘的墨梅两枝,两人点灯细看,黄庭坚惋惜地说:如此夜,如此好画,只欠一缕好香了。惠洪就笑着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炷香点燃,香气恰如"嫩寒清晓行, 孤山篱落间",正与梅花相配。原来,这种香是从韩琦家得来的。古代文人吟诗作画时,喜欢在旁边燃香助兴,连欣赏画儿也有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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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发表于 2013-4-14 14:43 |只看该作者


  满亭芳·中吕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漂流翰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比起中原,楚地多水泽、多蚊虫,瘴疠易生,人们习惯于用熏香来驱邪辟秽,防虫防霉。周大人在京城的时候,生活考究。京城人又奢靡,像周大人常去探望的李师师等几位花魁家里,真是神仙洞府,全世界的奇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见识不到。待到了真正的民间,才知道香料亦有如此粗劣实用的。

  从前追逐情调,现在仅供粗用,两相对比,周邦彦精神憔悴得很,只好借酒浇愁。此人才华博大,尤其音乐与诗词造诣之高,"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妓女,知美成词为可爱。"却不老实填词,年轻时气盛,是死硬的变法派,年纪大了,政治上还是很不识时务,频频跟中央领导唱反调,落到这番田地,也是自讨苦吃。

  周大人还有个毛病,风流好色,走到哪恋爱谈到哪。在某地当县令时,竟然看上了下属的老婆。这位人妻长得漂亮,还会弹一手好琴。周邦彦就经常准备下好酒菜,请两口子吃饭,有意无意地向美人兜搭。

  风流子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转清商。

  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词写得风雅,实质上就是欲见美人一亲芳泽而不得的心痒难禁,抓耳挠腮。活脱脱一个待月西厢下的张生,只欠偷传密约的红娘--来个王婆也好啊!他这里还用了一个关于偷情与香料的著名典故:"韩寿偷香"。

  西晋权贵贾充,生了两个泼辣的好女儿,姐姐贾南风,黑、矮、丑,被政治联姻,嫁给白痴皇帝晋惠帝。妹妹贾午,谢天谢地,竟然出落成个姿态优雅的美人。她还没出嫁,就看中了老爸宾客中一位名叫韩寿的帅哥,主动出击,迅速勾搭上了。韩寿不仅人帅,还有一身好功夫,每天晚上跳过高墙来跟她约会。女孩儿把老爸从宫中弄来的西域奇香,据说是沾身经月不散,偷出来送了情人。韩寿就珍重地藏在身上,弄得像只香麝鼠,走过来香气熏人一跟头。终于有人起疑心告发了,事情败露,贾充想来想去没办法遮丑,干脆就把女儿嫁给这个香喷喷的小子了事。

  韩寿的人才,比起贾南风的白痴老公,也算是天上地下了。时人感慨道,看来找女婿这件事,让老头老娘做主,还不如叫女儿自由恋爱呢!周邦彦对此深以为然,恋爱至上主义嘛,管人家有没老公,先挖挖墙脚松松土再说。

  三 闻香识女人

  古代男女常以香囊为定情信物。香囊又叫荷包、香袋。绸缎为面,绣有千奇百巧的花纹,里面裹着浸透香料的丝绵,或香料粉末,再缝制成孩儿形、鸡心形、祥禽瑞兽形……《红楼梦》里黛玉为宝玉做了个香袋儿,竟费了一年功夫,虽然是身子弱,也可见做工繁琐。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 聊共引离樽。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秦观以此词获得"山抹微云秦学士"的称号。秦学士风流天下闻,到老来,仍有年轻女粉丝舍命相随,不知欠下多少情债。他也是经历坎坷,身陷政治斗争的泥潭,半生都在贬谪异乡的苦旅中度过。所经之处,虽艳遇不断,终不能有个好结果。当然,依他那多情又散漫的个性,也很难相信,真的会为某一个女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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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13-4-14 14:41 |只看该作者


  归根到底,他是一个软弱的人。前朝王孙怎么立身,都不能理直气壮,还不及那些穷苦人家考上来的官员们,就算触怒了皇帝,也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一片赤胆忠心。这样的话,他若说了,鬼才相信。

  只要皇帝一个眼风不对,对大宋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就会蜂拥上来毫不留情地踩死他。他死后,围绕给他的谥号,又起了场尴尬风波。谥号是专门由太常寺来定的,太常寺是这么个机构,平时没啥实权,一到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们死掉,就神气活现了,手里那枝笔高高悬起,盖棺定论的力气,叫谁都惧上三分。太常寺对钱惟演是这样评价的:敏而好学可以曰"文",贪而败官可以曰"墨",合称文墨公,好生刻薄。钱家人再隐忍,也受不了,到皇帝面前上诉。皇上还算厚道,说又没犯过贪污,墨什么墨,看他晚年深知改悔,便叫文思公吧,"思"是悔过自新的意思。

  到了庆历年间,刘、李两位太后,都得以配享宋真宗神庙,这是当年钱惟演曾经提出的建议。他儿子望望局势,便又跑出来哭诉,终于把谥号改为"文僖"了。"僖"是小心畏忌的意思,这回倒差不多了。钱惟演一生攀龙附凤,惹人鄙视,说到底,还不是出于内心深处一个"畏忌"?畏得太深,便化成过激的自我防卫。

  钱惟演还有个好处,为人随和,爱提携后进,碰到文章诗歌写得好的人,就喜欢得要命,百般纵容。欧阳修年轻时,在他手下当推官,就是工作助理。人不风流枉少年,也是个不省事的。那天,钱惟演在后园设宴,梅圣俞、谢希深等一帮子文士都到了,官妓们也都打扮停当准备侍宴,唯独欧阳修和一个姑娘不见人影。好容易才看到两人相跟着,姗姗来了--这事情有点过火了,因为宋朝律令禁止官员与妓女厮混。所以钱惟演也板起脸来,问那姑娘:怎么现在才到?姑娘答,刚才午睡,金钗不知丢哪去了,找了半天,所以迟了。

  这叫睁着眼睛说瞎话,打量大家都是瞎子。钱惟演忍住笑,继续威逼姑娘,"都说欧阳推官文采好,你要是能让他就此事写词一首,我就不惩罚你,还赔你一支金钗。"欧阳修应声即作《临江仙》一阕: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旁有堕钗横。

  写得精致香艳,流淌着股子暧昧气息,在座的都是解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便把此事揭过了。

  那时候钱惟演都五十五岁了,在西京洛阳当留守,是个位高权重的官职。却天天跟这些年轻的诗人厮混,带着他们喝酒玩乐,还拿钱出来,给他们办诗会,出诗集,兴兴头头的,肯定未曾想到,三年后,他便要在寂寞中死去了。

  欧阳修毕生对钱惟演敬重。说这位老大人是"生长富贵,而性俭约,闺门用度,为法甚谨""官简将相,阶、勋、品皆第一"。 完全不管官方评价,社会舆论,自管自地满口赞美着。

  虽说有知遇之恩,欧阳修却也是一代大儒、两宋名臣,平生最不徇私,对当年的老大人如此推崇,自然是有他道理。想想人生真是复杂,善恶、人品这些事,哪里就真能盖棺定论了。还是后来苏轼说得好:"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在这生与死之间,但得一人真心爱我、赞我,便已是难得了。

  黄永玉回忆他的表叔沈从文先生,于晚年终于回到家乡凤凰。他作为晚辈陪在边上,正是春天,在那本叫《那些忧郁的碎屑》一书中,他是这样写的:

  "'三月间杏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白天晚上,远近都是杜鹃叫,哪儿都不想去了……我总想邀一些好朋友远远地来看杏花,听杜鹃叫。有点小题大做……'我说。

  '懂得的就值得!'他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说。

  一天下午,城里十几位熟人带着锣鼓上院子来唱'高腔'和'傩堂'。 头一出记得是《李三娘》,唢呐一响,从文表叔交着腿,双手置膝静穆起来。

  '……不信……芳……春……厌、老、人……'

  听到这里,他和另外几位朋友都哭了。眼睛里流满泪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仍然一动不动。 "

  从文先生一辈子坎坷,于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被夺去写作权利,时代大动荡中一一失去至亲好友,自己也差点被逼疯。等到终于冰消雪融,家乡的花朵都开放了,他却已经垂垂老矣,是被明媚春光厌斥着的衰朽之身了。"不信芳春厌老人",这句话沉痛悲凉到了极点,不信,是因为信,信且不甘,且不可能回天。

  可老人就不爱春天了吗?爱的,爱得更深沉。人生代代无穷,陌上年年花发,陌上花,于年轻人,是青春和美的陶醉,是爱意与缠绵;于老人,那深深凝望,侧耳倾听的姿势里,是一种告别。

  永别了,但仍然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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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发表于 2013-4-14 14:41 |只看该作者

  宰相丁谓当权时,他把女儿嫁去做丁家儿媳,从此后跟亲家公一鼻孔出气,帮着排挤寇准。寇准可是贤相,北宋王朝的大功臣,"澶渊之盟"的促成者。他也真能昧得起良心。为了保护亲家,他甚至趁皇帝病重,干出矫改圣旨的事情。亲帮亲也就罢了,后来看看丁谓真不行,要倒霉了,他又赶紧划清界限,掉过头来踩丁谓几脚,可真是墙头草。

  他在洛阳当官时,动用官方驿马,连夜把名种牡丹进献到后宫里面供太后、娘娘等亲家赏玩,可算是马屁精。

  这些事情,认真论起来,在官场上也算不得大奸大恶,就是普通的滑头官僚吧。可宋朝的士大夫道德标准高,注重气节,他还是曾经的皇子王孙,怎么着也该有些清贵之气吧!为了一门富贵,弄这些蝇营狗苟,穷形恶状的,叫人好生瞧不上。

  钱惟演是西昆诗派的代表诗人,主创作方向是诗,小词写得很少。他说词这种东西,可在蹲厕所时看看,可见,词在他心目中,不过是消遣玩意儿。在宋初,所有文人都这样想的。

  在随州,他写了一生最后的一首词。

  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写完后,他常常在酒后让人唱着,听着就哭起来。他家里有位白发歌姬,原是钱俶吴越王宫里的旧人,吃惊地说:"先王将薨的时候,曾留遗言,叫大家给自己送葬时唱《木兰花》的曲子。难道相公也要不久人世了么?"果然,世事像有命定,这首词真的成了绝命词,很快,钱惟演就死了。

  古代人很迷信的,仓颉造字而群鬼夜哭,写在文字里的不祥之音,总是被大家郑重其事地演绎成传说。对小歌词创作兴致缺缺的钱惟演,却用它终结了自己最后的岁月。他当然不是有意,只是写词本来就信笔而为,随便唱的东西,不用端着架子,摆着谱儿,考虑当代后世会怎么想,反而暴露了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和脆弱。

  这首词读起来非常凄怆。是一个老人眼里的春天,春天的景物年年依旧,城上风光,黄莺还是在啼叫,城下烟波,碧水还是在荡漾。但落在人耳,入在人眼,终有些不同了。听的是"乱",零乱散碎,叫人好生不安。看到的是"拍",这个动作里有令人心悸的韵律,感觉春天的水是无情物,不管不顾,没心肝地美着,生动着。

  还有绿杨芳草,这诗词里的好物,作者却消沉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就会没有了呢?也许等不到那时候,我的泪已先干了,愁肠已先断了。诗歌贵哀而不伤,他这却是伤过头了。

  人的面貌随着年龄慢慢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当某一日起来,揽镜惊心时,你会知道,生命是件多悲伤的事,青春速朽,美丽就像幻影一样,在的时候愚妄顽嚣,去的时候"哧"的一声,这就是钱惟演作为一个老去王孙的情怀衰晚。从前体弱多病,不敢饮酒,现在呢,每天只怕这酒杯浅下来……通常是年轻人不知爱惜身体,老年人最重养生,他这里却反过来了,喝就喝吧,怕什么,并非看开,而是破罐子破摔,撒手放弃的姿势。

  钱惟演大半生,做事不地道,但那股子钻营心思,可真是干劲十足。怎么被贬一次,就弄得这样颓丧了呢?他到底有多顾惜那些生前富贵啊!

  他老爸死的时候,他才两岁。贵为一国之主,照样死得不明不白,就这不得善终的王位,钱氏族人还曾争个你死我活。后来亡国了,大家都去做赵氏的臣子,领朝廷照顾的俸禄。在人家屋檐下度日,战战兢兢是必然的,而钱惟演心中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似乎比其他族人更强烈。也许是因为书读得太多了,读书多的人,对现实通常有着更多的清醒和敏感。书乡越稳,越知现实是悬崖,是无形风刀霜剑。

  但钱惟演和一般书虫又不一样,他不缺少行动力,他会想方设法自保,而他所会的,仍是宫廷里传习的,那阴柔的一套策略。低下身段,为自己和自己的家去拼命找个稳固靠山。他也不在乎政绩,一来是王孙习气,二来,当然也是不能在乎,这样的身份,做得越好越受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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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013-4-14 14:43 |只看该作者


  宋代人通常采用"隔火熏香"法。不是直接把香料点燃,而是先点燃一块木炭,把它大半埋入香灰中,再在木炭上隔上一层云母之类导热的薄片,在薄片上面放香料,慢慢"熏"烤,既可以消除烟气,又能使香味的散发更加舒缓。

  香炉起源于古代的祭祀礼器。汉代有博山炉非常经典,在炉身与炉盖上铸出高耸重叠的群山形状,山间杂有人物和鸟兽,一般用青铜做成,有的还夹以黄金丝片,点缀珠玉宝石,华贵逼人。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南朝的民歌中这样唱着,男欢女爱,**。宋代还有这样的制式,但更常见的香炉,则是制成狻猊、麒麟与凫鸭等形状,宋词中每出现"金猊""香鸭"之类字眼,指的便是它们。这些小动物被放在卧室里、床帐中,香烟悄悄袅袅,撩拨人的绮思。

  宋朝制瓷技艺发达,出现了瓷制香炉,价格便宜,很为普通民众喜欢。用以燃香的香料,除了瑞脑之外,还有苏合、安息、郁金、沉香、柰多、和罗、龙涎、乳香、丁香……制好的香料上打上各种花纹或文字,叫作"香印"。蒋捷在《一剪梅》中写道: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心字香烧,就是印有心字形的香料。蒋捷新婚不久,从外面回家,一路上小舟飘摇,想着到家之日,和妻子对坐调筝,屋子里充满温暖的甜香,那才叫归心似箭,顿觉青春可贵,流光易老,喂,要珍惜相爱的那个人啊!

  二 衣橱中的秘密

  洪刍的《香谱》中,介绍了用香料熏烘衣物的方法。先把一大锅开水放在熏笼底下,衣物放在上面,水气蒸发把衣服润湿,利于香气附着。然后在炉中生火,火要用灰盖上,最好用薄薄的银碟子罩住,上面放置香料。熏好的衣物,香气几天不散。

  诉衷情

  御纱新制石榴裙。沉香慢火熏。越罗双带宫样,飞鹭碧波纹。

  随锦字,叠香痕。寄文君。系来花下,解向尊前,谁伴朝云。

  看,那宫中人才能享用得到的华贵料子做成的石榴裙,用沉香慢火熏过,裙上的罗带也是宫中式样,绣着飞鹭碧波的图案--就像今天全世界追逐巴黎的香水与时装,"宫样妆束"一直是古代女子所追赶的高端时尚。

  晏几道的这首小词,说的是一位痴情又细心的公子,把一件精美又亲手熏过沉香的石榴裙,寄给远方的情人。情人是个歌妓,每天要做职业性应酬。花丛间,酒席上,她穿着这条裙子,和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周旋,可她的心多寂寞,没有一个真心的人能长伴身边。

  寄来石榴裙的公子,为什么也不能陪伴她左右呢?一首绮艳的小词背后,笼罩着现实的阴云,读后心中生出细细碎碎的忧郁。晏几道一生也是伤心,家道中落的贵公子,拙于世务,人又憨直天真,留不住一个他珍爱的女孩儿。

  沉香又名沉水香、蜜香、鸡舌香,来源于东南亚地区的沉香树,由树脂与木质组成。质地极密,下水则沉,故为沉香。沉香木生长缓慢,形成一小块质量上佳的沉香,需要数百年的时间,因难得而被称为群香之首。沉香从唐代传入中国,宋朝时开始在东莞普遍种植,所以又叫莞香。洗晒莞香的少女们,常将最好的香块偷藏在胸中带出来,去换胭脂水粉--这就是沉香极品"女儿香"。

  香熏衣物,必不可少的工具是熏笼。木头制成,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有大有小,大的人可以靠在上面,那是用来熏被子的。白居易的诗句:"斜倚熏笼坐到明",深宫中失宠的妃子,被子已熏得香暖,而人却长夜寂寥,百无聊赖。小的可以放到袖子里面随身带着。刘克庄的词里说道:"此翁双手,顿闲处、且把香篝笼袖。西掖北门辞不要,肯要南柯太守。"高洁的隐士,袖中渥香,视富贵如浮云。同样是用香,两者的气味与品种应该很不同吧。

  有钱人家讲究,普通百姓也有自己的日常需求。周邦彦从汴京被贬谪到湖北,发现这里的家家户户,都在用香来熏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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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13-4-14 14:42 |只看该作者

  四 诗酒趁年华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新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燃香: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一 宋词里充满香气

  中国人使用香料的历史很早。早在屈原的时代,就已经发现了许多本土香草,杜若、辛夷、蘼芜、兰、桂、椒、芷……一丛丛生长在楚辞中。

  "殷人尚声,周人尚臭。"好香是中原传统,人们用带有香气的东西祭祀祖先,供奉神灵,并相信它们有驱邪避灾的功效。尤以多深山大泽奇花异兽的楚地为甚。

  宋代以前,用香还是非常奢侈的事。"甘松、苏合、安息、郁金、 柰多、和罗之属,并被珍于外国,无取于中土。"本土生产力不够,海上贸易又不发达,王公贵族才能够一亲芳泽。晋代巨富石崇,家中厕所都弄得喷香,比一般王公大臣的卧室还要华丽:"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沉香汁,有如厕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脱衣。"炫富如此,后来被抄家灭门了,很难招人同情。

  宋朝海外贸易大发展,来自大食、波斯的各种异国奇香通过商船涌入中国,进口量占货物第一,出现了专门运送香料的船叫"香舶"。加上本土提炼香料的技术提高,用香真正成了百姓家事。

  最与香气结缘的是女人,然后是文人,文人加女人的,那是李清照。

  浣溪沙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

  瑞脑香销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这是南渡前的闺中少妇生活,因种种原因不得与老公在一起,独守空房,但日子总体是闲适的。官宦人家,经济条件也好,日常用具都极其讲究。喝酒的是琥珀杯,李白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古人喜用玉、琥珀、玛瑙、水晶等贵重玉石,映得酒色都有奇异的光泽。用这样的杯子盛酒在手,还没有喝醉,心思已经先行融化了。

  她在傍晚时开喝,喝多了就睡觉。伴着瑞脑的香气入睡,整个梦甜沉沉的,可以想象,是梦见了久别的爱人,否则不会醒来时感觉如此空虚,对着跳动的红烛光,暗暗回味。

  "瑞脑"就是"冰片",又称"龙脑香"。产自于热带地区一种龙脑香树的树脂。古代人用火烘树皮,把树脂的结晶给"逼"出来,这个技术叫作"熟脑"。唐宋时期,波斯、大食等国的使者,把龙脑香作为"国礼"送给中国的君主。

  《本草纲目》中记载:"以白莹如冰,及作梅花片者为良。故俗呼为冰片脑,或云梅花脑。"这个香看上去晶莹如冰雪,熏燃后香味浓郁,而且没有什么烟气,是香中上品。用一点点龙脑来熏鼻子,还能够治头痛病,也是种非常珍贵的药材。

  香料保存不当会慢慢挥发。古人储存龙脑香的方法是把香片和洁白的粳米、鲜红的相思子放在一起,收放在密闭的小盒子里,打开一看,视觉上已经很享受。

  常见的用法是放在香炉里面烧。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时值秋天,半夜里的凉意和着浓郁的香气,把人带入到思念中。"金兽"是做成兽形的香炉,当然并不真是金制品,古代的金往往指的是铜或铜合金。整个炉体由炉身、炉盖、炉足三部分组成,炉身中空,可以放置香料,香烟从炉盖上的孔窍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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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发表于 2013-4-14 14:41 |只看该作者

  姜夔的爱情失败了,败得很惨。但我愿意去相信他,理解他,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曾经坚持过,不论这坚持在别人眼里是多么无力而卑微,多么矛盾而荒唐。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属于平常人的软弱,更看到了属于狷者的守望。

  也是从他这里,我看到,挽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姿势。挽留岁月挽留你,知道留不住,才要尽力伸出手去。这一伸手,迎来的还是永别,跟不挽留似乎没区别,可经过的人知道,在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末代王孙钱惟演

  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在他杭州城的宫殿中,等待王妃省亲归来。已是春天,王妃犹在路上。钱镠遂令人寄书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明明在想念一个人,却叫她慢慢地走,别急着回来,因为,陌上花都开了啊!这情话说得美妙,叫路人看看,都心里软软的。钱镠贵为一国之主,发迹前却是个私盐贩子,没读过几天书,想不到还有这等口吻,说明江南真是福地。完全能够想象,那一天,那个君王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眺望着他自己的江山--远山隐隐,绿水迢迢,烟雨里面遍野的花。

  人人都说江南好,江南风物柔曼,尤其春天,充满娇嫩又蓬勃的生命力。晚唐韦庄说:"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若在江南谈一场恋爱,有多醉人。那一点点在湿润中吸吮的爱情,甜得像蜜,清得像露水,天地间一切都在纵容你的缠绵。

  可惜,江南非王霸雄图之地,王气虽有,总不长久。吴越国传不过三代,便被宋太祖赵匡胤大军压境,识时务地拱手献出疆土了事。末代国主钱俶先是做了人质,只得用江山换性命。后又在六十大寿之夜,宋太宗赵光义派使者来贺寿--当夜便暴病而亡了。

  苏轼到江南去做官,听到乡间小儿唱一支叫《陌上花》的曲子,声调婉转凄凉。他嫌歌词鄙野,重新作了三首。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还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重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归家。

  江山犹在,昔人已非,说的却是末代国主钱俶失国的事情。多少风流都沦为耻辱,花团锦簇都作了凄凉一场,人世间的代谢,就这么无常。被他改后,这首歌听起来倒更悲恸了。

  钱镠不大识字,立国后却非常重视文学,对皇室子弟更是严格培养,到钱俶这代,遗下七个儿子,个个温文尔雅知书识礼。入宋之后,待遇也还算好,毕竟是皇室贵胄,都给了不大不小的官儿做。其中有一个儿子叫钱惟演,最博学多才,诗词也作得好,只是在史书中得到的风评不行,说是趋炎附势,巴结权贵,头上有顶"小人"帽子。

  但此人也有几样好处,其一是平生最好读书,家中藏书丰富,甚至超过皇家图书馆。他自己说的是:"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这话很知心,一听便知,是读书人中的会家子。

  读书这件事,与其说是好学上进,不如说是一种病症。娘胎里带来,后天不幸又欠娘老子管教,任它流毒蔓延,成了骨子里的祸害。

  爱读书的人手不释卷,偶尔抬起头,看看外面的世界,叹一口气,都觉没有书本里好,世上的路,都没有书乡里好走。还要自我吹嘘:"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半点尘。"他读书不为功利,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这一样才最麻烦。因为人心乖张,越安抚越不知餍足。读书使人愉悦,但过后你也会发现,自己越来越敏感,容易忧伤。读书使人开悟,但你也终会看到,那些倚仗着书来解生活之围的人,笑容多豁达,眼神就有多沧桑。

  书,提炼生活中的美好,也浓缩人生的苍凉。读杂书的人最惨,在书虫里面,最容易被书侵袭,被读书生涯毁掉。

  做书虫子的,通常坏也坏不到哪里,想坏也力不从心。书虫与坑蒙拐骗之间,有种天然的违和。比如说钱惟演,此人一生,最爱干也最被人瞧不起的,是到处拉关系攀亲家。先把妹妹嫁到刘太后的娘家,给儿子娶了郭皇后的妹妹。刘太后死了,他又奔去抱李太后家的大腿。李太后就是李宸妃,仁宗的亲生母亲,历史传说"狸猫换太子"中被陷害的那可怜女人。结果终于被御史参上一本,说他勾结外戚干政,这个罪名不小,立刻在他垂老之年,被贬到湖北随州去了,不久就郁郁地病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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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13-4-14 14:39 |只看该作者


  姜夔扑了个空,失魂落魄,从此足迹再未踏入合肥一步。这桩**,是姜夔一生中唯一的恋爱,到老都未曾忘记。他留下的八十余首词里,有四分之一是为她写的,他一生没有为别的女子写过一个相思字。够深情了吧?可还是落得如此凄惨。怪不得范成大要送他小红,大概也是出于男人之间的同情--女人去了又来,想要文艺型的,我这也有的是,别伤心了!

  再回过头来,对于词中的许多话,就好理解了。为什么他那样叹息,西湖上的梅花,片片吹尽,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其实心里清楚,不会见到了。

  也就懂得了,《疏影》里,关于梅花,他为什么笔下满满的都是尤悔,恨没有金屋,不能将她好好呵护。就在此前不久,他还曾托人去给情人递信,说尽快去看她。还在想着,上次分别时的情景,她还在说,你路上要多珍重……那时候,对于未来还是存着点希望的吧,怎么会想到,这一面就是永别。

  那断续相处的十年,她慢慢失去女人最好的时光,他从翩翩年少走到沧桑中年,不是彼此羁绊好深,怎么可能这样穷耗着?想来也是盟誓过,许下好多的心愿,只盼着有一天会变好。

  但她还是等不下去了,他也没有能留住她,也没什么理由挽留。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没能抵抗住现实。他太穷,他没有功名,他行踪不定,连自己都照顾得马马虎虎,他还早娶妻生子……,理由都不重要了。往事已成空,少年**老来悲,为这拖拖沓沓的一桩恋情,他受到了惩罚,苦楚与思念,要用后半生承受。

  他每次去见合肥的情人,都是杨柳垂青的春天,而离开,总在江梅盛开之冬,他的词集中,凡涉及梅与柳,便有一个她,遥远地,近切地,站在那里。

  江梅引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宝筝空、无雁飞。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漂零客、泪满衣。

  距石湖之游,写下《暗香》《疏影》二词已经又过去五年了。又是冬天,他从无锡经过,途中想再绕去合肥看看,终因生计所迫而不能够。旅途中又梦见了她,醒来作小词以记之。

  这里的相思写得明白极了,痛苦也表现得更清晰了。时间并没有把感情淡化,反而让他越来越沉溺,从初失去时的欲言又止,到现在的直抒心臆,中间走过的,是一个对悲剧由抗拒到彻底认命的过程。

  姜夔这个人,一生什么大事都没做过,可词论家,常常拿他与辛弃疾相比,说都是极其情热于中的人,区别只在于,辛弃疾是个狂人,而他是个狷者。孔夫子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他从来只是个布衣词人,没有机会去实现理想,只好守住自己,有些事说不做就不做。

  他形象清俊,时人说是"体貌清莹,望之如神仙"。他风度潇洒,最爱的事情是一个人在山水里走,纵情深入;他性情温厚,尽管必须在权贵门下讨生活,却能保持不卑不亢,只与真正有才有德之人交往。当时爱他才的人很多,有的朋友甚至想出钱帮他买个官来做,被他婉拒了,他只想堂堂正正地,凭本事去挣个功名。每次失望回来,大不了再钻到深山里顶着风走一回。他那么穷,有了点钱,却还拿出来周济比自己更难熬的友人……

  这样的人,心底其实是热的,只是有一点,他对于感情,也想要给她最好的结局,既不想她跟自己受苦,又不能绝情斩断,只好一天天地挽留着她,希望多在一起片刻也是好的。不知不觉,误了她,也误了自己。

  这样的爱,今天看起来多么愚蠢,现代人,来不及相思与失恋,为了好工作,为了几间房子,为了背后几句流言,便能轻易把婚结了,或各觅新欢。爱情成为消费品,古典的爱,哪怕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过是没出息的loser才会犯的笑话罢了。

  困于现实,是绝大部分人的宿命,狂者能有几个?能做到有所不为,已很不容易。最无奈的是迎合拨弄,打了右脸,连左脸一起递过去,以为就能换来和平,或讨得一杯羹。正经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学会了一套改变自己顺应环境的"成功学",还没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就已经登起了明码标价的征婚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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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13-4-13 06:18 |只看该作者
大宋朝有说不完的话题,就像清明上河图,永远值得后人揣摩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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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发表于 2013-4-12 22:50 |只看该作者
细细品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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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13-4-12 21:52 |只看该作者


  何逊曾在扬州做个小官,官舍后有一树梅花,他常吟咏其下。后来去了外地,一年冬天,突然想念梅花了,就特地跑回来看。梅花刚刚盛开,他在树下彷徨终日,竟然不能再写出一首诗。世事心态都不一样了,这一访旧,一失言中的悲凉,不是曾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出,也看不懂的。

  姜夔明白,可也不多说,只轻轻地带过:"我老了,忘了该怎么写了。"王国维先生总嫌白石词"隔",缺少浑然意境。我想未必全在于技巧,更在于王先生直率激烈的心性,对姜夔清淡隐忍的写法不够耐心。姜夔的词,读起来,像被软刀子贴着肉在磨,不掀开衣服细看,你不会知道他伤到什么程度。

  这个人,坐在酒席上,闻着从门外竹林边飘来的隐隐梅香,说,我心里有点惊异呢!惊异的是草木无知无情,明明物是人非,它还一如既往开着,香着。

  夜雪初积,江国寂寂,想要折一枝梅花寄给远方的那人,是不能够了。手捧着翠玉的酒杯,落下泪来。对着红梅无言地思念--翠尊红萼,一红一绿的搭配,竟然如此清艳,姜夔不愧炼字高手。想念携手游玩的光景,在西湖之上,有千树梅花,压住一湖寒碧。今天,花仍在开吧,眼看就要被风一片片吹落了,我想念的人,什么时候再能见到?

  这一首词,是个冰雪琉璃世界,里面有永恒的梅花,有永远的她,还有一个他,随着辗转的思绪,出出入入着,努力想要回到那梅树下,回到她的身旁。可是,不可能了,总是这样似近还远,即之又离……这也是白石词的特色,他的词境,永远有种疏离感,越企盼越走不到跟前,所有的风景,都把人衬托得更孤独。

  再看另一首,《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关于这一阕词,该怎么理解,分歧很大。一说是寄托了家国之思,追怀靖康之耻,二帝被囚旧事。另一说,则依然是言情,早在想念那位梅边月下的情人。

  我个人想法,更倾向于后一种。这也没什么特别证据,就是直觉。读诗词,和遇人是一样的,觉得气息近了,心性投了就是好的,而这好也只是出于自然而然的亲近,不想作论证说明。

  筵席的主人范成大曾著有《梅谱》,说绍兴、吴兴一带的古梅:"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小小的双翠鸟,在枝间同栖。翠禽用的是一个关于梅花的典故,说隋代时有人游罗浮山,梦中与一素衣女子相会,女子浑身芳香袭人。又有一绿衣童子,欢笑歌舞。梦醒之后,此人发现,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树下,树上有翠鸟欢鸣。茫然四顾,正是长夜将尽时,月落星横,心中惆怅。

  后面又说梅花像日暮倚修竹的幽谷佳人,像月下魂魄独归的王昭君,典出杜甫诗。总之是在细细地深情地赞美梅花,有仙气,有灵气,绝对不是人间凡品。

  南朝寿阳公主,白日睡于梅树下,花瓣落在额头,留下印痕,拂之不去,宫中遂流行起"梅花妆"来。不要像春风那样无情啊,这样盈盈的佳人,应该像汉武帝对陈阿娇那样,造一间黄金屋,把她好好安置。如果有一片随波流去,就要被谱入玉笛,吹成无限哀怨了。当我去重寻她的幽香,却发现,她已经一枝横斜在纸窗之上,成了画中幻影。

  和《暗香》大大不同,《疏影》走的是纯咏物的路线,几乎字字用典,句句都有来历,只觉写得巧,写得妙,作者真正的心意,反而不好琢磨了。

  至少有一点,梅花在他笔下,是一位寂寞的绝代佳人,她那么美那么好,必须万分珍重,可做不到,不能够,她终于还是随波而去,只留下纸上的剪影,令我徘徊无地。

  那么,两首连缀在一起,说的正是思念与失去。这一年,姜夔经历了什么?到吴兴来之前,他刚去了趟合肥,去访那里的旧情人:柳树影里,赤阑桥畔,擅弹琵琶的歌女。从初遇起,她在那小小的宅子里,等了他十几年。这一次,她没再等,她悄无声地离开了合肥,很可能是终于嫁人了,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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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发表于 2013-4-12 21:52 |只看该作者


  实在不行,这样也可以--明朝时,有抠门富翁请人吃饭,席上有臭鳖一盆,生梨一碟,有人遂举杯笑道:"世上万般愁苦事,无过死鳖与生梨。"那么难以承受的"死别"与"生离",化为饭桌上的一笑。变沉重为滑稽,这也是传统中国所擅长的。

  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姜夔的梅花

  宋光宗绍熙二年冬天,姜夔冒雪来到苏州,访友人范成大于石湖,住了个把月,用自创词牌写了两首咏梅之作,一名《暗香》,一名《疏影》。范成大立命歌妓们演习起来,直听得击节拍案,就把歌妓小红送给了他,就有了后来那首诗:"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凌渡,回首烟波十四桥。"

  坐着小船,载着用诗词换回来的女孩,在箫声与歌声里回家去,回首烟波浩渺,一篙风急,写下这首诗时候的姜夔,可不是志得意满?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是"江湖派"的词人,这一派的人毕生没正经功名,就靠着才华在江湖上漂泊,以布衣干谒公卿,当幕僚或门客而谋生。范成大是姜夔好友,同时也是他的恩主,他激赏姜夔,又举美女而送之,于毕生潦倒的姜夔,自然兴奋不已,就如中了个好彩头。

  宋朝大户人家的歌妓,是珍贵且高雅的礼物,和名马一起被送来送去,到民国郁达夫还在说:"曾因酒醉鞭名马,只恐情多累美人。"人马并论,是男文人的风流自赏。但姜夔这种小门小户,吃完上顿没下顿,得了小红,可也真像得了匹汗血宝马,养也养不好,派去拉车又糟蹋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处理的。她在他的人生里,似乎只占了这片刻记忆,直到他贫病交加死在异乡,都未再提起过她。

  后代读者,还会艳羡地提起那红袖相伴的浪漫,但人生里所谓诗意的瞬间,大抵如此,铺陈在黯淡生活底子上,经不起几番追究。两首得意之作,取名自林逋著名咏梅诗篇《山园小梅》,其一为《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姜夔应了他的名字,是位音乐家,精通音韵,断不能墨守成规,总要自出心裁地创作些曲子,一声声地锤炼,必要音节谐婉,曲尽其妙。宋词的唱法早已失传,唯有在他的《白石道人歌曲》里,用工尺旁谱留下余音,让今天的研究者如获至宝,只可惜已越千年,湮没太久,不能完全还原了。

  单看《暗香》的字面,写得雅绝、清绝。起句劈头直下,旧时月色,一片冷冷月光,划破时空而来,人就被回忆死死抓住了。唐圭璋先生说起句"峭警无匹",的确是高手落笔,看似平常,却无法追摹。

  他想起,从前的月亮,照着他,几回在梅花边吹笛?那是些什么样的夜晚?冬天雪铺满了庭院,天地间很冷,只有屋子里是暖的。因为有个她,香甜地睡在屋里,所以这室外的冷,都清雅可喜。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满满闲暇,身心安乐,日子像牵线珍珠,晶莹地向后延伸。于是只把此时当寻常,缠绵过后,一个人睡了,一个人还不困,悠然地踱到屋外,吹吹笛子,散散步,发发呆,看看梅花--发现今晚的梅花真好看,跑回去把她摇醒,来嘛,出来一起看,折几枝回来插在花瓶好不好?

  她有点抱怨,有点宠溺地笑着,披上衣服,被他拽着手走出来……年轻真好,恋爱真好。看到这里我也忍不住要嫉妒又抑郁地想。何逊是南朝梁的诗人,八岁能作诗,二十岁被举为秀才,少小成名,可恨身世贫寒,仕途不顺,姜夔用他来自比,是命运相似--"少小知名翰墨场,十年心事只凄凉。旧时曾作梅花赋,研墨于今亦自香。"白石年纪轻轻就以才华出名,却屡试不第,布衣漂泊,心中的苦也不用说了。何逊的诗,被后人评为"清巧",但又诟之以太苦辛多贫寒气,其实时运不济颠沛流离的人,你叫他在哪讨点富贵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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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13-4-12 21:51 |只看该作者

  这就是东坡词中,"明月夜"与"千里孤坟"的典故来历。不知道闹鬼事件之后,那五个在后母手里讨生活的孩子,日子是否会好过些?这里与其说是在讲述死者对于生者的执念,倒不如说是世间人对于幽冥世界的一种期待和寄托。

  东坡曾在他的笔记里,记录下这样一个故事。也是唐代,有个叫李源的人,和一个叫圆泽的和尚,结为知交。和尚圆寂之前,跟李源说,我会托生在哪里,十二年后,中秋夜,请来与我的转世会面于杭州天竺寺外。李源果然准时赴约,来到天竺寺外,正是山雨初晴,月色满川,有一牧童骑牛到来,对李源唱歌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这就是"三生石"的传说,东坡喜欢这样的浪漫,他也期盼苍凉人生中有这样的浪漫,让人在面对生死时,遗恨少一点。他的思想里,驻扎着传统中国人于生死的畏惧与挣扎。中国人向来缺少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执著追问,却于死后灵魂的依存,编织出许多美丽的神话,或者恐怖的鬼话。

  此后,又二十余年过去,东坡霉运升级,老迈之年,被贬到岭南,直至海南。这时候,他的第二个妻子,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也已经过世了。陪伴他的是年轻的侍妾王朝云。朝云十二岁就进了苏家,一直追随东坡左右,死在岭南的蛮烟瘴雨里,不过三十岁出头。

  西江月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王朝云是那样的一个女人,非常美丽,非常聪慧,秦少游见到了,献诗说这位小师母好像春天的花园,东方的晨曦。她也是东坡的知己,拍着相公胖胖的肚皮,调皮地说:"这里装的是一肚子不合时宜。"

  她死后,东坡哀痛万分,写了许多悼亡诗词,这是其中一首,唯美而奇幻。他说她是岭南的梅花,虽然玉骨禁不起这里的瘴雾,可自有冰清玉洁的仙姿,海上的仙人经常派仙禽来探访她。他回忆她美得多天然,不屑于脂粉,当然也是在岭南潦倒到没脂粉可涂,都是那样唇红面白,他又赞美她品行高洁,轻逸的灵魂,终于脱离这浊世而去,归向天空中的云朵。

  晚年的东坡,更加亲近佛学了。而朝云则是虔诚的佛教徒,在生的时候,东坡把她比作天女。临终之时,她握着东坡的手,诵《金刚经》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灵慧的女人,用偈语告诉他:生命本质是无常,请不要为我悲伤。

  而悲伤依然存在,东坡只是顺应着她的信仰,听从她的交待,把这一永别,当成上天的旨意,神的召唤,用浪漫与传奇送她离去。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晚年的东坡,对于生老病死,人生苦谛,有了另一种解决方案。

  朝云葬后第三天,突起暴风骤雨。东坡带着小儿子苏过探墓,发现墓的东南侧有五个巨人脚印,于是再设道场,为之祭奠,他虔诚地祝愿道:"轼以罪责,迁于炎荒。有侍妾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遭时之疫,遘病而亡。……伏愿山中一草一木,皆被佛光;今夜少香少花,遍周世界。湖山安吉,坟墓永坚。"

  因为是大文豪的女人,她们的好,她们的美,她们的故事,到今天仍然流传着。然而,绝大部分的人,没有这运气。"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死去的人是弱势的,他们只能依托于生者的记忆而存在。如果你爱着,他们就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到你也死去时,才会真正死去。如果你忘了,那就忘了吧……

  生命是场缓慢而不断的告别,时光吞食一切人与物,我们不停地丧失所爱,然而唯一与之对抗的,也只有爱。去爱可以爱的,用爱把他们记住,记在自己的血液里骨头里,带着他们的印痕,继续行走,直到世界的尽头。

  爱了,记住了,他们才会永远地陪伴着我们。在分别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在隐秘地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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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发表于 2013-4-12 21:50 |只看该作者


  东坡一辈子际遇坎坷,又是个倒霉蛋,常常累及亲友,不知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宋词中最有名的悼亡词,就出自他的笔下。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东坡的原配夫人王弗,十九岁嫁于他,三十岁便病逝于汴京。正是东坡风华正茂,意欲在政坛大有作为的时候。十年后,东坡经历了父丧、熙宁变法风波、外放地方等事件,已经成为一个两鬓微霜的中年男人。后来他在密州(今天山东诸城)任太守,公余依旧游山玩水,写诗作词,并带着人浩浩荡荡出城打猎。若看他另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写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豪迈得令读者也胸胆皆开张。然而到了夜深人静,一梦醒来,想起梦中那个已经永别的人,同样的《江城子》词牌,写出来的全是沉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词,在生命走到某个时刻,你终会体会到。人生有几个十年?屈指一数,最好的时光,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二十年吧?有的人更少一些。而这十年还隔着茫茫的生与死。

  时间消逝了,走过了很多路,经历了很多事,你却还在我的心里,不用刻意想起,却无时无刻不能够忘怀。对于死者,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事,也是最好的纪念了吧?尽管太良好的记忆力,在很多时候,只会让人徒添苦痛。

  王弗的坟葬在四川老家,和密州正是遥遥千里。所有人会睡眠中做梦,真是无情苍天给人的一点点恩德。现实中永不可能再见到的人,会在梦中相见……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所在的世界一点点改变,还有我自己,正在岁月里凋朽当年你熟悉的容颜,这梦中的相见,你,永远不再会变老的你,还能认得出来我吗?

  这些话是喃喃地,对着逝者讲的。好像她就在眼前的空无里,悲伤地看着自己。东坡像许多愚昧的凡夫俗子一样,似乎还相信着死者有灵--相信什么,不因为它是真理,而是我愿意相信它,相信它,至少让人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农历七月半,传统的鬼节。晚饭过后,在城市的街道上,避风的角落,就出现了一堆堆跳动的火光,火光中有沉默的人影晃动,偶尔有轻细不辨具体的语声,风一吹吹就散了,像那些纸灰一样。据说,当火焰突然升腾明亮,或有旋风从脚边无端盘绕,就是逝者灵魂来过了。

  七月半,鬼门开,阴间的人要到阳间来探望。从那些火光中走过,我想起去世的一些亲人,很多年过去了,我曾和他们在梦中相会。梦里他们还是旧时的样子。东坡在梦中见到亡妻,还是当年两人新婚的屋子,她在小窗下对镜梳妆。可是在梦中,还是确确实实地知道,眼前的人,已不在人世了。于是两两相望,痛哭起来。

  泪水把人从梦境中托浮出来,回到现实,月光如此明净,照着徘徊的自己,也照着她的孤坟,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年,这情绪都会缠绕于心,不可断绝。

  在梦里,他和她没有说话,千言万语都没有说出来。这十年的风霜,十年的艰辛,白日被掩藏起来的一切……而她,在阴阳交隔的那边,在那陌生的世界里,有多少孤单?这时候,语言是苍白的。

  唐开元年间,有一位姓张的幽州衙将,妻死后留下五子,受后妻虐待。有一日,亡妻忽从坟中出,对张题诗三首说:

  不忿成故人,掩涕每盈巾。死生今有隔,相见永无因。

  匣里残妆粉,留将与后人。黄泉无用处,恨作冢中尘。

  有意怀男女,无情亦任君。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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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13-4-12 21:49 |只看该作者


  这支曲子是为生离死别而诞生的,极不祥。柳永一生也是经过很多次离别,这位浪子,在盛世里过得潦倒,河山大好,只供漂泊,离开一个个城镇,告别一位位爱人,以及家小。一开始是没心没肺,后来就成了迫不得已。

  所以写羁旅,写离别,柳永写得特别好。他这阕《雨霖铃》写得很美,写出了离情里的壮阔,壮阔里的缠绵悱恻。"多情自古伤离别"一句,更是直指古往今来,所有情人之苦。佛家说有情皆苦,更何况时逢这冷落的秋天。欧阳修在《秋声赋》里写道:"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秋天的肃杀最是伤人,秋天的离别,最是凄清。

  我猜,柳永虽然恼恨一场场离别,但内心里,未尝不享受这些离愁别绪的时刻。所谓艺术家,是那种在凄惨之境,都还注意美之存在的人。

  尤琴纳尔的《东方奇观》里,画家的徒弟,有一位美丽的妻子,这不幸的女人,发现丈夫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后,便自缢了。可是画家与徒弟都顾不上难过,也顾不上把她从梅树上解下来,因为他们要画下死者脸上那种罕见的青绿色彩。

  柳永也是这样。明知道今晚之后,再醒来就是一个人的黎明,宿醉后的头痛,冷冰冰的残月,冷清清的晓风,多么凄惶。她那边也很糟糕,从此,每个良辰美景都变成了受折磨,她女人的千种风情,也都只能寂寞收藏,任灰尘淹没。想一想都心痛,但他还要斟字酌句,度音合律地写,告诉你这离别,有多虐心,就有多美。这虐和美先在歌声中流转,然后永远记录在中文里。

  好的艺术家都是残忍的,要享用痛苦,哪怕这痛苦在摧毁他和爱他的人。他们得到的报酬也是世人无法想象。老画家王佛,用画笔把大海带进了皇宫里,在黄昏的海鸟正在筑巢的海面上,带着死而复生的徒弟,乘轻舟而逝。把残暴而悲哀的皇帝和目瞪口呆的大臣们留在原地--他们既不会淹死,也不能尾随而去,他们很快会忘记一切。

  "这些人不是那种材料,不会在一幅画中消失的。"老画家王佛对弟子说。柳永,也就是会消失在一幅画、一阕词、一段旋律中的人。

  尽管不出自本愿,柳永还是成就了"白衣卿相"的盛名。客死异乡之后,便流传出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的故事。说他不仅是众妓女出资掩埋的,而且每到春天,满城青楼红粉,都要打扮得艳丽,去柳永坟上拜祭。没有去过的,都不敢去原上踏青。这样的传说,让我觉得,这个总是被正人君子冷落的老家伙,是消失在春季满天的桃花中了……人辞世也是种离别,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优雅和唯美呢?

  中国人对于生离有很多的话说,离情别绪是古典诗词里永恒的主题之一,对死别,却要慎重得多。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跟时代也有关系。早在上古时期,直到春秋战国,死亡是件很庄重也很神秘的事,有着原始巫教的护驾助航,面向死亡而产生的生命意识是混沌的。孔子甚至说"不知生,焉知死",这是他的现世功利性与实用主义。

  古代中国人生命意识最激烈的是在汉代以降,至于魏晋,《古诗十九首》里已经有了朴素的思考:"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低徊的疑惧,到了动乱的两晋时期,已经变成了沉痛的嘶喊。文明的脚步,在朝代替换中向前,经过大唐的辉煌与陨落,五代十国的颠狂与民族大融合,终于到了宋,像河流进入最宽广平稳的河道,成就内敛的繁华,有了暖暖内含光的温润。

  有宋一代,大部分时间远离战乱,百姓安居乐业,以消费与享乐为主题的城市文化达到空前的繁荣,整个社会的气氛变得从容平和,上至皇亲贵戚,下到贩夫走卒,尽情享受生活是共同的理念。加上佛教与道教在民间兴盛,在士大夫间推崇,人们的生命意识被引进了哲学性的思辨,对于死亡,整体的态度是灵活平静地接受,渐趋于圆融。

  普通民众依托于因果报应、轮回转世等民间宗教信仰,平静地对抗着生老病死。知识阶层呢?秦少游曾这样评价其老师苏东坡的毕生成就:"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也就是说,老苏的人生观与关于生命的形而上思考,是最成熟而浑厚的。老苏一生才学如海,精通儒释道,从中汲取营养,形成自己的一套生命哲学体系。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从容出入,使他成为两宋历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最有趣、最豁达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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