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二题
文:三棵树
回家的感觉
小刚的脖子伸得很长,就像一个长颈鹿似的探着。
车是黑色的,四个环的标志。人下来了,腿很胖。腿胖的男人夹着一个皮包,鳄鱼皮的那种。胖腿夹着鳄鱼皮包迈过那些长颈鹿的眼睛进了办公室,“呯”的一声后刚子和那些人成了被人呵斥了一声的狗,有些畏缩。
天还在飘着雪花,纷纷扬扬。
“今年真的对不住大家了,胡经理催了几天也没要来工程款,发点路费吧,年后一次结清。”照例是工长训话。刚子的肩膀被拍得生疼,眼前是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条。
刚子的头发白了,嘴角有些发抖。想说什么最后却咽了下去。
包很沉,装的都是该洗的衣服和对家的念想。
刚子老远就看见被白皑皑雪花压抑的灰色房子,一股温馨之气正悠悠飘出。刚子的旧皮鞋“咯吱咯吱”一阵急响,斑驳的红色大门虚掩着,他却再也迈不动腿了。
好想撒一泡尿,刚子放下背包,走到路边掏出那个东西,一股热气从腰间射出,将积雪穿透,射中了路边的一棵椿树的根。
“你个挨千刀的,就知道懂在外面,屋里不是有茅房吗?”梅子刚一开门就认出了背对着他的刚子。刚子慌忙将那个东西放回裤裆后,皱褶的脸上挤出一点笑。
刚子进了家门,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棵中国槐依旧虬枝如伞。
刚子站在欢心的两张笑脸前有些害羞。三年前回来时是多么的理直气壮啊?
背包被翻遍后,两张笑脸褪去了。电视开着,放的是《西游记》。
“怎么回事?三年了,不知道家里还有两张嘴啊?”梅子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有些惊疑。
“有些饿了,弄些吃的吧?”刚子的脸色成了酱紫色,刚才进院子时裤裆里直挺挺的东西瞬间软了。
“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梅子念叨着走进厨房。
刚子摸了摸肚子,脸上变了颜色。他摸了摸那两张笑脸的头,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红版递了过去。笑脸上的四只眼睛惊讶了片刻,刚子手中的红版便不翼而飞。紧接着大门开了,院子里回荡着欢呼雀跃的声音。
刚子跟梅子说了一声,刚准备去果树地里转转,院子里涌进了几个人。刚子赶紧忙着递烟。
“刚子,回来带了多钱?”
“三年没回来,肯定少不了。”
“就是,刚子怕要买车了,瞧瞧村里在城里混的,回家都有车了。刚子,你准备买什么车啊?”
......
刚子的脸有些热,拿出纸烟又发了一圈。
“我没挣到钱,真的。”刚子说了实话。
“骗鬼去吧,我们又不借你的,放心。”说话间,那个眼睛看了刚子一眼。刚子觉得像刀子。
屋子里缭绕着呛人的烟雾。梅子一进来就开了窗户,说:“几个就别走了,几年没见我家刚子,好好聊聊。我做饭去,中午就在这喝酒,刚子卖的鸡好肥。”
“那是好事,快去炖吧,在外干事的人就是不一样。”
“......”
刚子喝了酒,脸红的就像吃了的鸡冠。他在屋子里飘了一圈,忽然喊出了一句:“妈那个八字,三,三,三年了,我守着,守着那....那个工地,过年也看大门,就是,就是,为了多挣钱......”刚子流泪了,满脸的泪水。
“刚子高兴,喝的有些多了,大家回去吧。有空再聚。”梅子一只手扶着酒气熏天的刚子,一只手向几个人摆着手。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我没挣到钱,三年了,就带回一张白条。哈哈哈.....”刚子浑身躁热,脸上分不清鼻涕和泪水了。
“不说了,刚子,先睡会儿,你能回家过年比什么都好。”梅子擦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紧紧抱住了抽泣的刚子......
刚子醒来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的早上。
刚子穿好衣服去茅房撒了一泡尿后进了厨房。梅子正在烧火,火光将梅子的脸映的百里透红。刚子裤裆里的东西又硬了起来。他圪蹴在梅子跟前,用手摸了摸梅子的脸。
梅子用手拨开刚子的手说:“讨厌。吃了饭叫上黑娃去县城。”刚子哦了一声,然后不解地问:“叫黑娃干嘛?”
“买车。”
“买什么车?”刚子眼睛睁得像铜铃。
“人家问起,就说是你挣钱买的,知道不?”梅子看着刚子笑。
“别这样,打肿脸装胖子的事我可干不出来。”刚子的脸又变了颜色,有点烧。
梅子不说话了,麻利地招呼一家人吃完饭后,硬扯着刚子的胳膊去了县城。
刚子一天都是恍恍惚惚地,一直到家门口响起鞭炮声后才清醒过来。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五菱牌面包车。那是他刚子挣钱买的,梅子对前来祝贺的村民这样说着。
闹腾了一个下午,门前雪地上鲜红的炮仗纸屑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天黑了下来,刚子等两个孩子都睡下后,悄悄爬进被窝。暖烘烘地被窝里,梅子像一条鱼似的光滑。刚子的那个东西又膨胀起来。
一番激烈后,梅子睡着了。刚子却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出去看了看院子里新买的小车,然后重新上床。渐渐地,他好像看见那个高楼林立的地方一间小屋里,有一个人孤零零守着炉子看着漫天的烟花。
刚子打了一个激灵,醒了。一抹阳光从窗户探了进来。大年三十的天气真好。
“快起来,今天带你们去兜风。”刚子兴奋的说。
刚子开着车,梅子坐在副驾驶位置笑着,两个孩子在后座上高兴地欢呼着。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喜庆的景象。
刚子开着开着,用手抹了一把梅子说:“要是天天过年多好。”
除夕
刚子给几个工头送完礼品,开车回店里了,看见妻子小梅早就收拾好一切,和孩子等着他。刚子说:“再等等吧?”小梅说:“该来的早送来了,不来的去讨也不给,回家过年吧。”
刚子嗯了一声,开始往车上搬东西。菜是小梅在街道早买好的,礼品也有。这时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变匆忙了,几个孩子开始零星燃放鞭炮了,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小梅和孩子上了车,隔壁开超市的荷花嫂子有些羡慕地说:“回家过年啊?瞧你们多幸福。”
刚子说:“我们不如你啊,过年也能挣钱。”
荷花嫂苦笑了一声说:“年年如此,何时是个头啊?”刚子呵呵笑了一下然后坐上车,车便朝着回家的路驶去。
村里己是一片喜庆的景象,大人带着孩子贴春贴,擦洗门窗,妇女忙着择菜煮肉,空气中都飘荡着肉香味道。刚子一路打着招呼,到了自己门口,刚子看见他妈正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张望着。
刚子按了一下喇叭,他妈惊喜着起身开了大门。小梅一出车门就说话了:“也不知道收拾屋子,瞧瞧,都年三十了,家里还乱糟糟地。”小梅说完放下包,开始收拾起来。刚子妈也不生气,笑呵呵带着孙子去村商店买零食去了。
刚子将车上的大包小包提下来。刚好他妈带着孩子回来了。刚子问他妈,“虎子没说回家过年?”
他妈说没有。
小梅接上话:“平时不回家,每年过年都在丈母娘家过。今年爸去世了,按理应该在家过年,妈,你也不说说虎子,你就刚子一个儿子吗?”刚子妈有些难堪的小声说:“别说了,虎子不是忙吗?”“忙什么啊?还不是看不起你这个当妈的啊?”小梅问。
刚子用胳膊撞了小梅一下,小梅白了刚子一眼,开始择菜洗肉了。
刚子问小梅:“今晚还去四叔那儿吗?”
小梅说:“不去了,去年在他工地挣的几万元至今还设给呢。”刚子说:“往年都去,今年不去显得有些生份。我看.....”
“你想去就去,问我干吗?”小梅不耐烦地说。刚子不说话了,帮着小梅切菜包饺子准备年夜饭。往年爸在世时,每逢除夕几个叔伯兄弟都会来,在他家喝酒划拳,热闹一番。酒足饭饱后一起搓麻将守岁。今年当村长的爸因病去世了,当然年夜饭还要准备,毕竟还有刚子妈在世呢。
刚子贴完挽联,天色就暗了下来,这时村里村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刚子提着礼品先去了几个叔叔家转了转,然后回来,他知道再等一会儿,家里会涌进许多人来喝酒。刚子等了好久,没见兄弟们过来,刚子去门口望了一下,街上端着菜碟提着礼品来回走动的人不少,就是没有自家兄弟。两个孩子开始喊饿了,小梅给孩子每人取了一个肉包子打发了。
刚子妈问:“今晚他们来不?”刚子说:“你是他们大妈,他们当然要来的。”刚子妈给刚子爸点燃一柱香,嘴里喃喃自语着说了些什么。
己经过了九点多,春晚己经播放几个节目了,往年这个时候,好多人己经举杯了。刚子妈又问:“他们来不?”梅子说肯定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刚子坐不住了说:“你们等吧,要不我先去四叔那儿转转。”梅子嗯了一声。
刚子提着准备好的几样礼品朝四叔家走去,过村商店时,他又买了一条好烟。
进了四叔的大门,刚子就听见四叔上房里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刚子看见他的几个叔伯兄弟都在这儿。刚子看看手里提的东西,站在那儿不知是进门好还是不进好。刚好四婶从厨房出来,刚子悄悄将东西塞给四婶手里就进了上房。几个兄弟见他进来都招呼他喝酒。刚子端起酒杯一饮而进。
四叔问:“刚子,你妈身体还好吧?”刚子说:“好着。”
四叔又问:“今年虎子回来了没有?”刚子说:“没有。”
“几年除夕都没见虎子了,我爸都忘记虎子的模样了。”一个兄弟笑着说。其他兄弟也笑了。刚子觉得脸有些热。
“今晚难得几个侄子都齐了,摆桌子战一场如何?”四叔提议。几个兄弟顿时磨拳擦掌,坐下摸起麻将来。几圈下来,刚子输了三张红版。刚子无心恋战,就告诉四叔他还要去其他叔叔那儿转转,四叔也不挽留。几个兄弟对走出门的刚子说:“刚子哥,今晚晚了,明早给大妈拜年吧。”
刚子回到家,梅子和孩子都睡了。满桌子的菜一点没动,他妈正孤零零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刚子说:“妈,你睡吧。”刚子妈摇摇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然后又去给刚子他爸点燃了一根香。
刚子打开电视,刚好十二点正,新年的钟声己经敲响,外面炮仗声响成一片。刚子走出房子来到院子里看礼花,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刚子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是虎子打来的,虎子在手机里兴奋地说:“哥,祝你新年快乐,全家幸福.....”
刚子打断了虎子的话,气呼呼的说了声哥缺的不是快乐而是寂寞就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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